第37章 朋友

第037章 朋友

雲木香不吭聲, 倔強地望着周以臣,等待他說出個一二三來。

周以臣垂眸,拉起她的手。

“這不是看學生意願就能定下來的事情。”

“現在是人民當家作主的時候!”雲木香據理力争。

“停課時有多少學生抗議。”

“……”

雲木香蔫了, 由他牽着進門,低着頭, 盯着握在手腕上的那只手。

手背上青筋突起, 帶着力量感。

她伸手摳了一下。

頭頂飄來他說話的聲音, “老婆,是你主動問我的,實話一般都不好聽。”

“……”

當晚, 雲木香入眠後又開始做夢。

“媽媽,你什麽時候來接我回家。”

淼淼坐在臺階上,穿着單衣,眼淚汪汪地啃着包子。

雲木香眨眨眼, 環顧四周, 紅色磚牆上刷着‘勞動最光榮’‘争做社會主義接班人’‘加強安全管理,構建和諧社會’。

Advertisement

一陣刺耳的哨聲響起,百米外的大鐵門被打開,十幾號人被帶進來, 小如淼淼這個歲數, 大如十二三歲的青少年,滿臉的憤世嫉俗。

雲木香看看門口, 再看看臺階上。

‘她’兩耳不聞門口事, 把小竹籃子裏的飯盒打開,炒雞蛋, 炖五花肉,雪白的大米飯半點雜糧都沒攙, 手拿着筷子夾菜,放在兒子啃出豁口的包子上。

“多吃點,淼淼再等一段時間,媽媽很快就帶你回家。”

大門口鬧騰的聲音很快消失。

孩子們被帶走,按照年齡分散打入到其他隊伍中。

很快,板着臉的嚴肅婦女過來。

“探望的時間到了,趕緊出去。”

“同志,我這就走,我家淼淼多些你照顧,孩子還小,我給準備了點吃的,你通融一下。”

一式兩份塞到手裏,嚴肅婦女依舊嚴肅,态度卻沒那麽緊迫。

“周栕,歸隊。”

“媽媽。”

雲木香鼻子一酸,認真眼淚跟嚴肅婦女離開,一步三回頭地看着兒子。

沒注意到送她的婦女被門衛室的老頭給拉住。

“怎麽又來十幾個孩子?這是少管所可不是孤兒院,紮堆地往這兒送算怎麽回事,地方都快要住不下了。”

“這都是從犯,幫着爹媽上大街上貼大報,簡直無法無天,送來這也沒錯,等家裏頭定了罪,肯定會一起送走,也就住一段時間而已。”

“這是哪兒又出事了。”

“音樂學院,聽說老師煽動學生們集體反動!把市局單位給砸了……哎,你怎麽還沒走。”

婦女一聲吼,讓流連在門口,一直目送淼淼的雲木香瞬間從夢中脫離。

周以臣察覺到動靜,下意識輕拍着懷裏人。

“做噩夢了?”

雲木香貼近一點,閉着眼睛沒回答,趁着這會記憶力最好,努力去回想夢中的細節。

上一次她注意力都集中在兒子身上,忽略了其他。

如今結合現實細想。

動員學生為母校争光的行動,被人利用或者被人污蔑成反動。

雲木香這一刻深深意識到。

音樂學院不可能被選中。

耳邊鼓噪的心跳聲逐漸恢複平靜,雲木香緩緩吐出一口氣。

等天亮,想趁着沒課去找屠可曼,多問問這次組織的內情時,她和魯魏源在大院的門口撞上,魯魏源說要請客。

“請吃飯?”

“對,吃大戶,你帶着以臣一起來,給個面子,我約了以臣好幾次,他每次都說問你問你,然後就再沒有下文。”

“……他可能忘記跟我說。”

“這樣你還護着他。” 魯魏源翻個白眼。

“都有誰呀?”

“正方、廣平。”

雲木香皺起眉頭。

她不喜歡牛廣平這個人。

牛廣平也算順應時代才冒尖的人物,靠着抄家混上烤煙廠的革委會主任。

“金雨、菊香、可曼和她愛人……”

一聽屠可曼也在,雲木香堅定的心思開始動搖。

機會呀。

魯魏源說一半,盯着雲木香認真思考的小臉。

“妹妹,我看你表情,怎麽感覺你腦袋瓜裏在想新借口拒絕我。”

“你看錯了,我在想怎麽拒絕讓以臣去。”

“?”

魯魏源:“這也沒有以臣前對象在,你為什麽攔着他。”

雲木香翻個白眼,“他敢有前對象!只是覺得他和牛主任接觸不好。”

“現在想這個是不是太晚,找你麻煩的那龍主任還是廣平搞走的,為此廣平還被人拿住話柄踢出革委會,為這個,你們夫妻倆都要來。”魯魏源故意是往嚴重了說。

雲木香雙眼迷茫。

“龍主任?”

“你不知道?嘿,周以臣什麽時候學些酸腐文人,做好事不留名。”

“你再陰陽怪氣我可不去了,到時候跟牛廣平說,不去就是因為你。”

“……過河拆橋!”魯魏源突然回神,“你這意思是答應了。”

“你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我再拒絕不是太拿喬。”

“拿喬是女同志的特權。”

“呸,別把你哄對象那一套拿來對付我,時間地點告訴我,我看看有沒有和課程沖突,好提前請假。

魯魏源嬉皮笑臉地說:“不用,到時候我來接,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吧。”

“恩,我回去和以臣說一聲。”

“……你們倆還真是一對,我當你們都來,走了。”

“不進去和以臣打個招呼?”

“沒必要!”

魯魏源跑了。

雲木香拎着醬油,慢悠悠地回家。

大院門口撞見從娘家回來的羅志雲,不知為何眼眶紅紅的。

金金和林林跟在屁股後面。

她掃了眼兩個孩子,忍不住皺起眉頭,快步走到孩子面前,捏了捏身上衣服。

“大嫂,天這麽冷,怎麽給孩子穿這麽薄,凍感冒可難受。”

“快到家了。”羅志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敷衍道,“小孩火氣旺,不要緊。”

雲木香皺眉,看她這要死不活的樣子就讨厭。

她問孩子,“你們冷不冷?”

林林仰頭看了眼媽媽。

金金二皮臉,“凍死算球。”

雲木香一巴掌拍在背後,“好好說話,活生生的人幹嘛非要凍死自己,現在又不是災荒年,缺衣少糧,我給你買的那身新棉襖呢。”

羅志雲追上來,着急解釋,“新衣裳想留過年穿。”

“撒謊!你把我新衣服送人了。”金金生氣地甩腿就跑。

林林吸了吸鼻子,喊聲哥哥追上去。

雲木香抓緊醬油瓶,眼神似刀刮過羅志雲。

“把衣服還回來。”

羅志雲有些難堪,“哪有送出去的東西再要回來的,你好意思。”

“那也比便宜外人好。”

“你——”

“你不要,我就找人去要。”

羅志雲咬着唇 。

雲木香丢下個冷漠的背影,轉身離開。

她把醬油給母親後,從廚房找出兩大塊兒生姜,轉頭去了隔壁。

周母正板着臉給林林套衣服,金金站在一旁裹着大人的棉襖。

“媽媽,家裏還有沒有姜,熬點姜糖水給他們喝吧,一直吸鼻子別是感冒了。”

“家裏沒人吃姜,不一定夠。”

“我拿來了。”

周母不客氣地接過來,擡眸看到回來的人,立馬拉下臉。

“羅志雲,你就是這麽當媽的!”

雲木香見此,手扶在金金和林林的背上。

“走,出去蹦蹦暖和得快一點。”

孩子一出門,沒了顧忌的周母怒火瞬間就徹底爆發出來,怒吼的聲音站院子外都聽得清清楚楚。

金金仰起頭,“小嬸,我媽媽生我的時候,是不是難産啊。”

“怎麽這麽問。”雲木香失笑,想象力真豐富。

“不然她為什麽這麽讨厭我們。”

“……她只是沒那麽喜歡,不能說讨厭,哪有父母不喜歡孩子的。”

“騙人,小嬸你就是在哄我。”

“……”

這讓她怎麽編。

被金金漆黑的眼眸盯着看,心裏還怪不是滋味。

她手扶着金金肩膀,“別瞎想,小孩子想太多小心長不高。”

金金拍開她的手,“小嬸你哄小孩呢,我又不是小孩。”

“行行行,你是大人。”

“我決定了,我以後跟着奶奶過,不跟他們過,林林你呢。”

“跟哥哥。”

雲木香沉默。

你們兩個安排挺好。

“你們可以和爺爺奶奶商量商量。”

雲木香才不摻和這事,讓他們自己去玩兒。

周家一整天卻都是争吵不斷。

雲木香推着周以臣,“你要不要去勸一勸,別把媽媽給氣出個好歹來。”

“和我又沒關系,我做小叔子的幫大嫂,傳出去不好聽,大哥又不是不在。”周以臣端正态度。

“……”

雲木香也不想去。

吵架這種事情太內耗。

雲母嫌棄地看着小兩口,“多大點事情,我去,乖寶你這個婆婆就是太要面子,看我的。”

雲木香心裏有一點點好奇。

她起身走到圍牆邊趴着,豎起耳朵去聽隔壁的情況。

“虧你之前還是做婦女工作的,這種人,不顧孩子死活,費盡心思挖空婆家去貼補娘家,就該送去婦聯接受思想改造。”

“你出去,我們去街道辦。”

“現在知道丢人,早幹什麽去了,來,你也別傻站着,幫我架一下人。”

雲木香要過去看熱鬧,經過周以臣身邊時被他給抓住。

“現在別去,費力不讨好,沒見大哥到現在都沒出面。”

雲木香愣了下,确實沒聽見大哥的聲音。

這麽一等,就等到羅志雲真被送去婦聯,最後落得個上思想課的教訓,一直到離開之前都要去。

雲木香看着雄赳赳氣昂昂回來的雲母,小手拍了拍周以臣。

“你可對我好點,你要對我不好,小心哪天我媽把你也送去婦聯。”

周以臣看眼岳母,在視線碰上的瞬間立馬轉移。

惹不起惹不起。

“老婆,我什麽時候對你不好過。”

“大話張口就來,你就沒瞞過我什麽事情。”雲木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沒有。”

周以臣敏感察覺到他老婆眼底的那一絲變化。

“如果有,一定是我忘了,肯定不是刻意想隐瞞。”

“好話壞話全讓你給說了。”

雲木香掐他一下,周以臣倒吸一口氣喊疼。

“別裝!我避開你傷口了。”

“……好的。”

周以臣端正态度。

雲木香也不兜圈子,“龍主任是怎麽回事呀。”

這個呀。

周以臣偷偷松口氣。

他說:“不是你告訴我的?龍主任欺負你們母子,我找人問了下,意外得知他正在準備舉報資料。”

“我?”雲木香指着自己鼻子。

“是岳父,他是不是來過家裏?舉報其中一條,就是爸截留國家藥材資源。”

這會中醫的地位也十分尴尬,一個不留神就容易被打成牛鬼蛇神。

“原來有人想趁機撈一筆卻被壞了好事吧,怪不得牛廣平都被調崗。”

“恩?他調崗。”

“你不知道啊,他竟然沒和你說。”

那麽個以利為先的人,竟然沒借此機會跟周以臣要好處。

“我不知道。”周以臣捏捏她手,“你也別把他想得太壞。”

雲木香一臉不以為意。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周以臣也不試圖去說服她,沒必要。

“老婆,你怎麽知道這事的,我還想說找個機會當成驚喜送給你。”

“魯魏源說的,他說要請吃大戶。”雲木香頓一下,自我點頭肯定,“驚喜的。”

是真的驚喜。

驚喜于他願意操心的精神。

“可惜了,我沒驚喜送給你,送個我吧。”

雲木香左看看,右看看,做賊一樣确定沒有其他人,低頭吻在周以臣的薄唇上。親一下,離開。

周以臣仰頭逆光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兒,喉嚨滾動間,大掌扶着後頸又把人給按下來。

“再親一個。”

……

“車來了。”

傍晚時分,雲木香和周以臣等在大院門口。

一輛四四方方的紅旗小轎車停在面前,車窗搖下,露出魯魏源笑眯眯的臉。

“嗨,我卡了我爸的車親自來接,夠不夠意思。”

周以臣拉開副駕駛的車門,雲木香站在原地。

“你這麽說,我怎麽那麽害怕呢。”

“怕什麽?”魯魏源問。

“怕被舉報偷車。”

魯魏源嘲諷道,“瞧你膽小的樣。”

“說誰呢。”周以臣伸出手,魯魏源趕緊縮起腦袋催促,“趕緊的,就等你們兩個了。”

雲木香坐上副駕駛,才發現司機是鄭方良。

她皺起眉,扭頭看向魯魏源,“我們倆換座位,你坐副駕來。”

“這位女同志,麻煩你不待見我,當着我的面也稍微收斂一點。”鄭方良單手扶着方向盤,微微一笑,“我可是司機。”

“那你下去,讓魯魏源開。”

“我這些年都只摸自行車方向盤,你敢讓我上手?”

雲木香已經從副駕駛下來,打開車門拽着魯魏源,小聲質問。

“你怎麽帶他來啊。”

鄭方良,屠可曼那青梅竹馬。

她認定會出軌的爛黃瓜。

魯魏源看樂子,“沒辦法,當時在場會開車的,就他一個,我就好奇,正方到底哪裏惹到你,讓你惱這麽多年。”

鄭方良胳膊架在車窗上,歪頭猜測。

“可能我把她最要好的小姐妹給娶回家了,心氣不平。”

“騙,是騙!”

雲木香說完就委身坐進後座,盯着周以臣多看兩眼。

魯魏源坐到前面,一扭頭就瞧見這一幕。

“還有人呢!你們兩個注意點,這車窗透視,外面能看見。”

周以臣故意把人擁進懷裏,“你就是羨慕嫉妒。”

雲木香乖巧靠着,目光依舊停留在周以臣臉上。

單純洗洗眼。

也就屠可曼那個大傻子才會覺得鄭方良比周以臣好。

“聽聽,這你能忍。”魯魏源撞在鄭方良肩膀上,“都用上騙了,以臣,正方老婆在身邊還好,你小心哪天回來,木木被可曼給拐走啦。”

雲木香擡手就把布包砸出去。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你以為三兩句就能挑撥到我老公,他聰明着呢。”

周以臣輕嗯,帶上車門,靠着椅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魯魏源。

鄭方良看人坐好,打着方向盤把車駛上路。

魯魏源:“好好的漂亮妹妹,可惜小小年紀就瞎了眼。”

周以臣伸出胳膊鎖喉,直接掐滅一切不愉快的聲音。

雲木香放肆嘲笑,看着窗外的環境覺得不對。

“這是要去哪兒?”

“牛廣平家。”

車子停在小路口。

雲木香下車,環顧四周的老舊民居。

周以臣拎着她的布包,擡手遞過去,雲木香抓住包帶,對方卻沒放手。

“?”

她扯了扯。

周以臣就這麽領着她朝裏走,腳步放得很慢。

雲木香環顧四周陌生環境,“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找個地方把你給賣掉。”

雲木香不稀得理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周以臣身後。

讓跟在後面的魯魏源很難受,一下沖開膩歪的夫妻倆。

“小心招紅袖箍來查你們。”

周以臣回頭看他一眼,安慰雲木香。

“不怕,我帶了結婚證。”

“?”

就很離譜。

誰出門帶這個在身上。

雲木香一看就知道魯魏源想歪了,又不好解釋,羞憤地拽了一下周以臣胳膊。

“你別說話了。”

等小道盡頭轉彎,入目便是聯排的幾幢小洋房,煙熏黑的牆面斑駁脫落,零零星星挂爬牆虎的藤蔓。

魯魏源皺起眉頭,“牛廣平之前說分房,選了這?他腦子有洞啊,好好的小紅樓不去住,來住這破地方。”

雲木香也有點唏噓。

記憶中的聯排洋房牆面雪白,獨特的現代主義風格同道路上茂密的綠茵相得益彰,哪像現在,外面看和鬼屋似的。

“來了!”站門口的牛廣平迎過來,“快進來,就等你們了。”

他穿着板正的中山裝,肚子微微凸起我,一臉的富态,半點看不出來以前幹瘦的模樣。

視線看向她,咧嘴笑着誇,“幾年沒見,木木一點沒變。”

雲木香摸摸臉微笑,“真的嗎?那以後出門別人問我多大,就說十八。”

“倒是以臣老不少,走走走,進去說。”

牛廣平熱情地同周以臣寒暄着許久不見。

魯魏源在一旁插科打诨,鄭方良跟在最後。

歐式建築的風格強烈,只布局簡單了些,客廳特意裝扮成舞廳,留出很大一片空地,角落擺着格格不入的方凳方椅,留聲機裏黑膠唱片在旋轉,喇叭被棉布包裹住壓下音量,典雅動聽的音樂緩緩流淌。

一切怪異的美。

屠可曼聽到動靜就站起身,沖着雲木香使勁兒招手。

“木木,木木,來這。”

雲木香露出笑容,又拽了下布包。

“我過去可曼那。”

周以臣抓都抓不住人,不禁看向鄭方良。

“你怎麽不去找你老婆。”

“我想呢,誰讓你沒攔住你老婆。”

“……”

“…… ……”

牛廣平看到這一幕笑得不行。

笑聲傳到雲木香這邊,好奇地回頭看一眼,就看到周以臣和鄭方良相互板着臉看對方。

她扯了扯屠可曼,“你看看,鄭方良根本不像你說的那樣溫柔,板起臉來吓死人。”

“肯定是周以臣又招惹他了,哪次見周以臣不惹點事出來。”

“胡說八道,你就知道不是鄭方良先動的,剛剛車上他還陰陽怪氣說我騙你。”

“你這是偏見,他只是覺得你霸占了我的時間而已。”屠可曼美滋滋。

“真是白癡,這都信。”

“你個笨蛋,不開竅。”

同桌萬金雨:“……要不你們換一桌吵。”

雲木香:“誰吵架了。”

屠可曼:“我們沒吵架。”

雲木香:“我只是好心提個建議。”

屠可曼:“我單純發表一下心裏想法。”

萬金雨:“……那我走?”

雲木香和屠可曼一左一右把人拉住坐下。

雲木香問,“你們之前說什麽呢。”

屠可曼激動道,“我們正說着呢,這些天組織的學生隊伍又擴大一倍多,相信我們這麽多人的能量,一定能影響到教育局改變主意。”

雲木香想到來的目的,試探性說:“你們架勢這麽大,好像是去逼宮一樣,萬一教育局的領導生氣,一怒之下更不願意了呢。”

是屠可曼沒想過的方向。

萬金雨擺擺手,“除非這個領導不想幹了,我已經聯系好日報的記者,當天會進行跟蹤記錄,只要領導故意忽略我們的請求,我就讓那記者把我們這些學生的真實想法給報道出來,給教育局領導施壓,讓更大的領導看到我們的訴求。”

雲木香要瘋!

光是聽這一耳朵,都吓得心驚膽跳。

竟然真打算逼宮。

“這樣不好,萬一被誤認為是運動怎麽辦?”

萬金雨擡手猛地一拍大腿,激動地抓住雲木香的手。

“還是木木你想法多,我怎麽沒想到呢,我們完全可以發起一場學生運動,去為學校做争取!”

“……!”

別!

這鍋她不背。

雲木香抽出手,“你瘋了,不怕被打下鄉呀,前些年小将搞運動轟轟烈烈,甚至徒步千萬裏去看主席,之後呢,上面嫌棄他們太鬧騰,一紙文件全給打發到廣大的農村去,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失敗是什麽後果。”

“還沒開始行動呢,你怎麽潑冷水。”萬金雨不悅道,“你打得這個比方根本不對,會組織下鄉純粹是因為農村需要我們,主席看好小将,才會将安排他們下鄉建設新農村,這是榮譽。”

“……”

瘋了瘋了。

都73年了,竟然還有人沒認識到下鄉的厲害!

氣氛停滞兩秒。

屠可曼把話題拉回來,“扯遠了,不過我覺得這種氛圍很好,大家集思廣益嘛,總會找出最好的辦法,菊香,你覺得呢?”

努力把自己當小透明的柏菊香尴尬地笑了笑。

萬金雨重哼一聲,“和她說什麽,她根本沒參加。”

柏菊香低着頭,任由她說。

雲木香看她一眼,很想和她一樣當只沉默的啞巴。

可惜,她一句話好像打通了萬金雨的任督二脈,她不住地抓着她讨論。

雲木香只能不斷岔開話題。

“最先是誰建議的呀?”

“說到底根本目标是希望學校選中,這方面需要學校配合,學校是什麽想法?”

“我聽說工農兵大學生和我們以前上課不一樣,他們經常上勞動課,實踐課,我們學校也可以安排嗎?有沒有對接的工廠?”

一連串的問題算是徹底把右腦發熱的萬金雨給問倒。

“木木你說得對,我們準備還是不夠充分。”

雲木香呼出一口氣。

多準備準備吧,最好把時間全部耗出去。

“木木,要不我把你的名字添在總策劃上吧。”

“不!不需要。”

“為什麽?”

“因為……因為要保密!”

“?”

衆人眼神齊刷刷看向她。

雲木香靈光一現,“我們大張旗鼓地搞,萬一被其他學校的同學知道,有樣學樣,我們還有優勢嗎?”

“!”

沒有!!

“所以我們要悄悄進行,然後一下驚豔所有人,甚至我認為我們不應該用真名,大家都應該取一個代號,老祖宗當年打仗靠什麽贏的!”

“什麽?”

“游擊戰啊!跟領導硬碰硬,沒成功再被記恨上,可有代號就不一樣,領導不知道誰是誰,這樣即便失敗大家也都有一個退路。”

萬金雨頻繁點頭,甚至再次邀請雲木香當總策劃。

雲木香看眼周以臣,正好目光對上,直接站起來。

“我愛人好像在叫我,你們繼續商量。”

雲木香灰溜溜躲到周以臣身邊,和他擠在一個椅子上。

“怎麽了?”周以臣垂眸低聲詢問。

雲木香靠着她,偷偷咬耳朵,“我感覺有人要發瘋,心裏害怕。”

“怕什麽,有我在呢。”

“你們夫妻兩個,當衆說什麽悄悄話呢。”魯魏源砸了個花生過來。

周以臣擡手接住,捏開口搓到紅衣,送到雲木香唇邊。

“吃不吃?”

“你洗手沒。”

周以臣丢回自己嘴巴裏。

魯魏源沒眼看。

雲木香的到來也只是個小插曲,她足夠安靜,話題又陸陸續續恢複到之前談論的。

牛廣平剛說到他工作調動。

之前是烤煙廠革委會的主任,因為這次被抓住小辮子,被踢去了烤煙廠當倉庫主任。

雲木香扯扯周以臣的衣服。

“我是不是該說聲謝謝?”

“你想說就說,不想說也沒關系,這家夥賣慘呢。”

“?”

周以臣這次沒刻意壓低聲音,牛廣平聽見了。

他笑着打趣,“我是真慘,雖然都是主任,可工資降了好幾檔,以前我在廠裏作威作福,現在輪到我被人家管,木木啊,可得安慰安慰我。”

周以臣踹他凳子上。

“滾,美死你,別欺負我老婆什麽都不知道。”

雲木香眼睛轉一圈,覺得有貓膩。

她想到未來發展,“總不能革委會要不行了,他故意跳船。”

說完,一雙雙眼睛齊刷刷地看過來,吓得雲木香往後縮了一下。

周以臣擁住她肩膀,往懷裏摟,“你們吓到她了。”

牛廣平雙眼晶亮,“木木這話說得沒錯,就是跳船。”

魏源是拿消息來換的。

各地複興的組織瓜分了革委會的權利,上頭領導察覺風向不對,這些年革委會太招人恨,一旦沒權利就只能等死。

近來開始頻繁提拔小領導,培養替死鬼,他不巧,市革委會的名單上。

他是圖利,可也要有命享受。

于是魯魏源找他後,他二話不說設計了這個小辮子,下定決心趁着革委會走下坡路還沒徹底不行前脫離,花個兩三年把自己給洗洗白。

“說起這個,木木你跟姓龍的什麽仇什麽怨啊,之後還三番兩次想找你麻煩。”

“三番兩次?除了搜集材料舉報那次,還有什麽?”周以臣問。

“還一次想試圖敗壞木木名聲,好像是找了個女人冒充木木到處去相親。”

雲木香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裏頭還有龍主任的事啊。

女人?

“你認識謝靜雲嗎?”

牛廣平挑眉,“聽說過,她爸至今還關在革委會拔出餘孽思想,她也是倒黴,被龍主任看上,先是她爸被設計,之後又是她弟。”

“我怎麽聽說倆人是相親認識的。”

“姓龍的想娶,那肯定要規規矩矩按照步驟來,想圖個好名聲嘛。”

雲木香深深覺得龍主任是個禍害。

“木木認識謝靜雲?”

“見過,她弟是我學校同事。”

“那你倒是可以提醒一下姐弟倆,有關系找關系,有錢送錢,趁着姓龍的不在趕緊把人給搞出來,其他人跟她沒仇,單純就想賺一點。”

周以臣聽出味來,“他還能翻身。”

“能,這家夥狠,去曹家渡這才多久,就把他們那塊半年的任務量給完成了。”

革委會是有固定任務下發的。

比如一個月要抓多少人,要送多少人去勞動改造,要關多少人進牛棚。

為什麽有那麽多冤假錯案,一半原因是這任務鬧的,沒人抓就只好制造人來抓,另一半,才是沖着抄家的那份財。

“這麽說,我以後還要防着他喽,我可是親自把他給趕出我們大院的罪魁禍首。”

牛廣平沒說話,看了眼周以臣。

“害怕呀,直接随軍去就好呀,姓龍的就算再翻身,一時半會也不敢去惹你們家裏頭。”

周以臣正玩兒着她的手,漫不經心歪頭看過去。

沒等逗老婆兩句,就聽到外面爆發出一陣咒罵聲。

“怎麽回事?”

牛廣平習以為常,“肯定是隔壁兩口子又在為女兒吵架。”

“那姑娘也是個牛人,第一任對象臨過門的時候出意外,跑車死在道上,那之後挂個望門寡的名聲,接連再找幾個都不滿意,被人說多了,工作丢了之後,直接自暴自棄幹脆幹起半掩門的活計養活自己。”

半掩門,又叫高等暗娼。

不光明正大地出來賣,說直白些,就是不甘寂寞的女人偷偷和男人約會,為給男人提供方便,故意把家裏的房門半開半掩。

“當爹的嫌丢人,當媽的又心疼,就一直鬧鬧鬧,這次吵是因為那姑娘懷孕了,我媳婦說看她走路不對。”

“那家裏人是在争孩子打不打?”

“不是,在吵要不要把人給趕出去,這姑娘的命簡直劇毒,不說死掉的那個對象,就後頭陸陸續續沒看上的那幾個相親對象,見面之後就開始各種的倒黴。”

牛廣平壞笑着說:“這幾條街的人都知道,誰家男人突然倒黴,肯定是跟那姑娘睡了,一驗一個準。”

“怎麽不怪那些偷吃的男人心虛。”反倒說是女人害的。

周以臣突然笑着問,“那女人性子怎麽樣?”

魯魏源瞪大眼睛,“你老婆可在呢,你問這個!木木,他膨脹了,你必須好好教訓教訓。”

如果他表情沒那麽幸災樂禍的話,雲木香都信了他是為自己打抱不平。

“我都沒激動,你激動什麽呀,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對我家周以臣有什麽想法。”

龍陽之好,自古就屢見不鮮。

“你沒戲,周以臣喜歡我。”

“啧啧啧。”

魯魏源看周以臣滿臉蕩漾,忍不住心裏頭罵了句狗男女,就知道秀!

周以臣摸着老婆頭發,認真解釋一番。

“問一下什麽性子,日行一善,替她介紹個對象。”

雲木香想歪了,驚恐地問,“你不會是想要把她介紹給小亮吧。”

家裏就這麽一個待娶的男兒。

她哥倒是男兒,但不能娶妻。

周以臣被她這個設想吓到。

“我跟他又沒仇,介紹個這樣的人給他,我回部隊肯定立馬被師長攆出來。”

仇字點亮了雲木香腦海中的燈火。

搖搖晃晃。

“萬一人家不願意當後媽呢。”

周以臣輕笑,愉悅地捏了捏她的臉。

“後媽不好當,那前途光明的領導夫人,絕對具有誘惑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