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亂世伶人2

第29章亂世伶人2

早晨。

踏着微白的天色, 席妄與祝九坐着黃包車,咕嚕咕嚕碾過平民區的泥地,走進了外圍那三不管的地帶。

海區分為外圍城、內圍城和租界, 租界是洋人的地方,那裏繁華盛景, 燈火燃燼半邊天。

一江之隔卻是破敗老舊的街巷,經歷過炮火的轟鳴, 大多數人擁擠在狹小的街巷房屋內, 貧窮、落後得像是上個世紀, 與江對面的繁華形成鮮明的對比。

席妄的院子在內圍城, 原先是個大老爺的三進宅子,他出事之後家財散盡,唯有這一座宅子留着住。

從內圍城拉黃包車,指針走了滿滿一圈,這才過了橋,到了外圍。

一過橋,海區的繁華抛之身後, 入眼是一片殘破污穢的景象。

車轱辘滾過髒水,濺起一片泥點, 車夫利索的順着主家的指引在路中間跑動, 衣着破爛的百姓警惕又畏懼的躲在兩側,目送寬敞幹淨的黃包車離去。

“阿九, 你原先就住這裏嗎?”

席妄眼神靈動,好奇的打量着四周,他倚着祝九的肩頭, 懶洋洋的模樣沒個正形,活像是沒骨頭一樣。

他目光順着殘破的街道, 再往上看着上邊拉起的布條和破破爛爛的房屋。

祝九“嗯”了一聲,他目光掃過四周,比起前兩天還打着補丁的衣服,席妄給他找了件漂亮的靛藍長衫。

他撸着袖子,彎腰扶起摔在地上的木牌,上面明晃晃寫着“代筆”兩字。

再從旁邊的花盆底下掏出鑰匙,對着門鎖扭動幾下,一打開,滿屋子的紙張書籍,幾乎連落腳的地都沒了。

旁邊住着的嬸子聽到動靜探出頭:“祝小哥,你可回來了?碼頭找到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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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席妄這個陌生人,她面色一僵,面上帶着幾分警惕。

席妄把玩着扇子,慢條斯理的朝她一笑,金貴的撒金扇子點在下颚,看起來漂亮又亮眼,是不可高攀的貴人。

祝九從屋裏出來,勉強“嗯”了一聲:“找到了。”

他面不改色的朝席妄伸手,席妄眼眸一落,把手放他掌心。

祝九眉頭一蹙,倒也沒撇開,又伸出另一只手:“錢。”

“阿九可真不客氣。”席妄目光哀怨,掏了幾塊銀元遞過去。

酸溜溜的說:“真是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可只會要我的錢。”

他說得委屈,面上又嗔又怨的,好似祝九玩弄他感情了。

祝九沒搭理他作妖,把銀元遞給嬸子:“之前借你一碗米,還你。”

“哎呦,這一碗米哪裏……”嬸子尬笑。

看看席妄又看看祝九,拉着祝九到旁邊急聲勸:“小祝啊,你這、你這是自甘堕落啊你——”

“玩男人的,不就是、不就是那什麽?”

“那什麽?”祝九眉眼淡淡。

嬸子說不出口,哎呀一聲,羞于啓齒般含糊怒道:“兔兒爺!”

“你也是個讀書的,再落魄找嬸子好歹有你口飯吃,哪裏能去做這個?見不得人。”

祝九無語。

他回頭看看席妄,席妄一身長衫穿在身上,因着唱戲,身段又軟又細,又是慣愛撒嬌的,往那一站,氣度總與旁人不同。

太白淨,太柔和。

到底生得好看,也不顯得怪異,反而有種超脫俗世的中性美。

而且也挺可愛的。

祝九神色淡淡:“我心裏有數。”

嬸子見勸不到他,“哎呀”一聲關上了門。

祝九碰了一鼻子灰,也沒什麽表情,轉身回屋子裏收拾東西。

正彎腰收拾着,一人伏了上來。

席妄趴在他的背上,壓着他,湊到耳邊呵氣,手指暧昧的在後頸打着圈圈:“阿九,你可聽到了,人家以為咱倆是一對呢~”

他面上興奮,外頭站着時看祝九,目光從結實的背肌流連到有力的腰腹,再看那一束長發紮在腦後,在後背掃啊掃,就像是逗貓棒,直把席妄勾得心癢癢。

他張嘴叼着祝九的一縷頭發,也不嫌髒,纏綿的目光隐晦的掃過祝九全身。

特別是藏寶貝的地方,鼓鼓囊囊的。

席妄只覺心癢的很,眼神如狼似虎。

祝九低着頭,一面翻着書一面頭也不擡:“世人總愛對不了解之事加諸猜測,不必在意。”

“可我覺得人家也沒猜錯什麽呀~”席妄語氣蕩漾,手指揪着祝九的頭發,眼神迷離勾纏:“比如,我們每晚都睡一起~”

“脫了衣服,手貼着手、身挨着身……”

他越說越興奮,翹起兩個蘭花指做了個唱戲的手勢,手指在中間一對,咿咿呀呀又唱了起來。

“我将這鈕扣兒松,把縷帶兒解;蘭麝散幽齋。不良會把人禁害,咍,怎不肯回過臉兒來”

“我這裏軟玉溫香抱滿懷。呀,阮肇到天臺,春至人間花弄色。将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

“但蘸着些兒麻上來,魚水得和諧,嫩蕊嬌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驚又愛,檀口揾香腮。欠你的。”①

……

他袖子一甩,滿面桃紅,眼中情意綿綿。

祝九翻着書,只當自己是個柳下惠,頭也不擡。

席妄唱着唱着,自個□□了臉,捂着臉一低頭,祝九這家夥一點反應都沒,就知道看自己那些破書。

登時變了臉色,一下子鑽進祝九懷裏,非要坐他腿上,搶過書作勢要哭鬧。

“你個負心漢,又不理我,看看看,你和書過去吧!”

他抓着書,一邊淚眼婆娑的求安慰,一邊攥着書頁,一頁一頁的撕。

撕下來往天上一丢,洋洋灑灑撒了一地。

再仔細一看,那些書頁上一個字都沒,席妄哭得跟小可憐似的,梨花帶雨,倒也精準,只抓着空白頁撕,一張一張往下丢,又哭又鬧,又嗔又罵。

“是你的書重要還是我重要?你這個負心漢!書和我,你到底選誰?”

他不樂意的晃動,坐在祝九的腿上直踢腿鬧騰。

祝九伸手攬他,他耍脾氣不要,一個勁的扭腰,面上淚痕點點,嘴巴撅起。

祝九很誠懇的說:“我不懂戲,不知道你在唱什麽。”

席妄不信,拿紅紅的眼睛晲他:“真的?”

“真的。”祝九面色淡淡,看起來特別真實:“我只是一個臭搬磚的,要不你教我?”

席妄頓時破涕為笑,又化作撒嬌的小妖精,攀着祝九撒嬌:“那你為什麽不理我?”

“看你唱得高興,不打擾你。”

他三言兩語,席妄就被哄得沒了脾氣,也軟軟的道歉:“對不起哦,也是我不好,把你的書撕掉了,我回頭買更好的給你。”

祝九拎起沒剩下幾張的稿子,只覺得眉頭抽抽,還是很包容的說:“沒關系。”

屋裏東西不多,除了書就是稿子。

他這個身份是個寫稿子做雜志的地下工作者,匿名寫稿的熱血青年。

祝九看着那些稿子就眉頭抽抽,收攏了些見不得人的手稿,鎖進皮箱子裏,打算坐着黃包車帶回去。

至于一箱一箱的書雇了一輛車,讓人拉回宅子裏。

這租來的房子,祝九自然也不打算繼續租下去了,便要去另一地方還鑰匙。

席妄出手大方,平素沒用錢的地方,對阿九花錢是眼睛也不眨。

像是貼上門的白富美,善解人意的問祝九:“這房子你要是喜歡,我就買下來送你。”

又擔心阿九還跑回來住這破地方,連忙叮囑:“只是以後不許來這種地方住了,真是受苦了。”

他心疼得很,抓着祝九的胳膊,滿臉心疼,像是受了什麽大罪一樣。

房東都忍不住多看他兩眼,看他生得漂亮又滿身富貴,也不敢多說什麽,收了鑰匙十分幹脆的退了一銀元押金。

這一銀元是祝九這個身份最後一塊錢,原主窮到去碼頭搬貨,因為長久的饑餓,也沒找到合适的工作,很快就餓死街頭。

祝九不是第一次窮成這樣,倒沒多大感覺。

只有席妄,在祝九把銀元上交後,他格外驚喜的瞪圓了眼睛,寶貝的藏進袖子裏,像是要當傳家寶。

滿嘴甜言蜜語:“好阿九,以後我的錢就是你的錢,你想買什麽都行。”

“你那件新做的衣服喜歡嗎?我叫裁縫上家裏再給你做兩身,以後一月我給你做三身衣服,家裏錢都給你花。”

……

彼時。

晨露微明,天空昏白一片,厚重的雲層掩月避日,清淩淩的天色照進一片奢華的大街。

大街上人影單□□慣徹夜狂歡、燈紅酒綠的街巷此刻距離熱鬧還為時尚早。

只有幾人踉跄着結伴從燈火通明的歌舞廳走出,帶着一身酒氣,醉醺醺的走在路上。

一個踉跄,被人絆倒在地。

那人一愣,低頭推搡了一下絆倒自己的軟肉,說話醉醺醺的:“兄弟,怎麽睡在這啊?!”

他嗓音有點不受控制,被同伴一拉,同伴語句哆嗦,忍了又忍耐不住滿心的恐懼,驚聲尖叫起來。

“啊啊啊啊啊!死人了!死人了!”

那人也是一懵,低頭只見躺在地上的兄弟早已冷了身子,胸口破開一個大洞,再一低頭,他滿手鮮血,死人渾濁的眼直勾勾的盯着他。

“啊啊啊啊啊!”

“死人了!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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