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紫鸾秘境（一）
紫鸾秘境（一）
玄昆山頭頂雷雲翻滾，紫色的雷電如蛛網那般密布在天上，時不時發出轟隆巨響，震得大地抖了又抖。
素來仙雲缭繞的玄昆宗此刻也不複以往，濃稠如墨的黑氣籠罩其上，壓的人喘不過氣。
只見天邊遠處一群仙氣飄飄的仙人乘雲駕鶴，禦劍飛行至玄昆山山腳。
仙人們吭哧吭哧爬上山，若是問他們為何不飛上去呢？
當下便有人嘲笑道：“這漫天魔氣，怎麽飛？你倒是飛一個！”
只因魔氣籠罩上空，仙人們若是沾染太多魔氣，仙骨便會被侵蝕，誰願意？誰都不願意！
山下的百姓在動亂那一刻就收拾包袱逃之夭夭了，仙人打架，殃及凡人。
三天三夜後，玄昆山上的黑氣驟然間消失的一幹二淨，百姓又呼哧呼哧回來了。
自那以後，凡間又傳出話本了，話本大賣特賣，流傳百年。
話本曰：玄昆弟子離淵，偷習禁術，一念成魔，魔氣傾瀉而出，殺仙人無數，禍及凡間，可謂是生靈塗炭，血流成河！仙家弟子同仇敵忾，殺上玄昆，自此，惡魔伏誅，天下安寧！
說書先生瞄準商機，鴛鴦板一敲，嗓子一掐，唾沫飛濺，口幹舌燥，可謂是聲情并茂，繪聲繪色。
問：死了哪些仙家人物呀？
答：玄昆宗宗主落沉仙尊，玄昆宗首席弟子南明仙尊，謝家家主謝康，寒霄殿首席弟子蒼嵘仙尊……
聽到這，大夥都激動起來，這可都是當代仙家數一數二的大人物呀！
尤其是蒼嵘仙尊，十七歲便已至金丹，乃修真界數一數二的修仙天才，卻年紀輕輕就仙逝了，可惜呀、可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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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惋惜問道：“不知這蒼嵘仙尊是怎麽仙逝的？”
便有人答：“經脈盡碎，神魂盡散。”
慘兮——
神魂已散，便不入輪回。
又有人氣憤道：“那離淵魔頭是怎麽死的？！”
知情人答：“萬箭穿心！”
美哉——
萬箭穿心，死狀慘烈，好得很！
卻聽“啪——”的一聲，鴛鴦板落下，滿堂倏然安靜。
說書先生捋了捋山羊胡，精明的雙眼一一掃過滿堂的聽書人，道：“且說這蒼嵘仙尊，天縱奇才，此般下場實乃可惜，卻也是造福蒼生，功德千秋啊！”
他話鋒一轉，嘆道：“要說那離淵仙尊也曾是個風流人物，最終卻落得個如此狼狽的下場。”
少年天才，風華絕代，卻一夕之間，身敗名裂，身亡命隕。
五百年後——
寒霄殿乃修真界第一大仙門，似乎是為了印證名字裏的那個“寒”字，寒霄殿地處南山雪峰，地勢高而險，終年天寒地凍，修為淺薄者甚至都上不了寒霄殿，更遑論凡人了。
雖是如此，但還是有不少人想要拜其門下，因着南山雪峰仙脈豐富，利于修行，只要扛過嚴寒，同一水平的修為便比常人更加高深。
然而，寒霄殿主殿的那座峰不是最高峰，最高峰已經封禁五百年了，山上常年積雪，冷風刺骨，五百年前只有一人住着，而封禁的這五百年來更是無人踏足此地，是以此峰給人最深刻的印象只有清冷二字。
人煙稀少，歲暮天寒。
但此峰有個極好的名字，名曰絮夢齋，是峰主取的，而這峰主便是五百年前的修仙天才——蒼嵘仙尊。
但近來寒霄殿發生了一件事，這事也就只有少數幾人知曉，那就是殿主承桑仙尊的愛徒身受重傷，承桑仙尊傾盡全力救治，這愛徒也争氣，硬是吊着一口氣。
承桑思來想去，一反常态的将愛徒送到了絮夢齋養病。
為何說一反常态呢？其實這五百年來，承桑已經很古怪了，何出此言？
只因五百年前，蒼嵘仙尊乃承桑唯一的弟子，承桑極其寵愛蒼嵘，只收這一個弟子，蒼嵘死後，承桑悲痛欲絕，一直不曾收徒，給門內長老急的團團轉。
就在大夥都以為承桑仙尊已經徹底絕了收徒的想法時，他又破天荒的收了一個弟子，驚掉了衆人的下巴。
何以至此？因為這弟子是個癡兒！癡兒就算了，這癡兒還是個僅次于蒼嵘仙尊的癡兒，二十三歲結丹，一個癡兒有如此天賦，難怪驚掉衆人下巴。
不過奇怪的是，這弟子似乎不止癡傻，還有毀容，他常年戴着一副銀白面具，除了承桑仙尊，無人知曉他的容貌。
此事一出，許多人聞着味兒來，覺得可以借此機會拜承桑仙尊為師，便蜂擁而至寒霄殿，跪拜仙尊的人排到了半山腰，只求仙尊能收了自己做弟子。
結果承桑一揮袖，将人送了回去，說再不收徒，誰也猜不透承桑仙尊究竟何意。
倒是有人聰明，說：仙尊恐怕只收天才！
是的，天才，年紀輕輕就能結丹，可不是天才？！
此前暫且不論，蒼嵘仙尊死後，這絮夢齋就落下了封禁，連承桑仙尊都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他自己，卻唯獨在這次，小弟子重傷，他破開封禁，将人送進去療傷，真是奇怪。
知曉絮夢齋解封的人沒有多少，而裴肅就是知情人之一，他是長老的弟子，此等密辛他自然知道，今兒他就是受了殿主的命令，去看看那小師弟蘇嵘醒了沒有。
裴肅施展法術避開風雪，踩着厚實的雪走上雪峰。
他長相俊秀，着寒霄殿統一服飾——藍袍白衣，素雅精致。
與這滿山白雪倒是相配。
他邊走邊興奮：“我也能上絮夢齋了。”
這可是天才故居，沾沾氣運也是不錯的。
山頂的風雪小了許多，裴肅站定，說實話山頂的風景還是不錯的，放眼望去，周圍的山群皆半山環霧，仙雲缭繞，天上幾朵白雲随意地飄着，而絮夢齋構造雅致清新，院裏幾顆白梅錯落有致，青磚覆雪，長長的鋪了一條路。
裴肅順着青磚行至廂房，輕輕推開了門，然後呆住了——榻上端坐的人淡淡擡眼看向他。
面前這人劍眉星目，一雙狹長的鳳眸，鼻梁窄挺，薄唇輕抿，五官鋒冷如南山雪峰上的雪，可謂面如冠玉，芝蘭玉樹。
“毀容？哪裏的事，人家明明很好看。”裴肅心裏說着，嘴上卻道：“小師弟？你何時醒的？”
榻上人點漆似的眸子輕輕轉動，視線很輕，開口時聲音微啞，語調生澀，似乎許久未說過話：“這裏是絮夢齋？”
裴肅驚訝這癡兒竟能問出這樣一句邏輯清晰的話語，便道：“是啊，這裏是絮夢齋，承桑仙尊說你在這能養好傷。”
他猜測這小師弟或許是恢複神智了。
“我……是誰？”榻上人又問。
裴肅眼裏劃過一絲悲憫，癡傻之人蘇醒過來竟是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他微微一笑，溫和道：“你是承桑仙尊弟子蘇嵘，前些日子你進秘境歷練受了重傷。”
“師父呢？”榻上人神色淡漠。
裴肅一一回答：“他今日有些事，待會才來。”
他忽然想到這小師弟是不是被奪舍了？這個想法一出，便是渾身一顫，若的确如此，那該是何方鬼魂，竟有如此修為？
當今世間修仙境界依次為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大乘，洞虛，化神。
小師弟受傷之前修為卡在了洞虛期巅峰，而裴肅自己也是洞虛期巅峰，且一腳已經跨進化神期了，但他現在驚覺自己竟感受不到面前之人的修為，只能說明，這人修為至少化神期以上，但這幾日絮夢齋上方是沒有天雷的……
裴肅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但他不敢傳信下去，一旦如此，他的傳音就會被對方察覺，甚至激怒對方，他咽了咽口水，背着那只手慢慢施展術法。
“小師弟可有哪裏不适？”
榻上人沒接話，卻是淡淡開口：“你想幹什麽？”
音落，裴肅已然暴起，手上快速結印，術法湧向對方。
榻上人倏然起身，雪衣垂落，揮袖間便破了裴肅的術法，順帶凝起一道法牆，擋住了裴肅刺來的劍，他的發絲被氣流吹起，一雙眼無波無瀾。
裴肅唰的瞪大眼，沒料到二人之間的差距如此大，他揚聲問：“你是何人？”
對方似乎耐心告罄，他猛地一擡手，裴肅便被一股強大的氣勁揮出去，最終倒在白梅樹下，吐出一口血來，卻并不致命。
裴肅握緊劍，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正欲再戰，眼前一花，一人閃至身前，蒼老低沉的聲音傳來：“住手。”
來人眉發皆白，慈眉善目，正笑眯眯的看着塌邊的人。
“仙尊？”裴肅行禮，面露疑惑。
“嗯，”承桑嘆了口氣，看向屋裏的那人，悵然道，“一百年，神魂歸位，蒼嵘，歡迎回家。”
那人行弟子禮，眉目依舊冷淡，聲音如斬冰碎玉：“弟子蘇臨舟，拜見師父。”
蒼嵘？
蘇臨舟？
裴肅心裏翻起滔天巨浪，原來小師弟就是蒼嵘仙尊轉世？蘇嵘蘇嵘，難怪如此。
原來從始至終，承桑仙尊就只收了一個弟子。
他想起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後悔不已，連忙道：“師兄，方才出手傷你是我的過錯。”
蘇臨舟看向他的視線極輕極淡，聞言，他淡淡道：“你能傷到我麽？”
此言可謂是狂妄至極，卻也是事實，的确有狂的資格，裴肅心生敬意，垂下眼站在一旁。
“你回去吧，此事暫且保密。”承桑笑眯眯道。
裴肅得了命令，應下後連忙下了山。
蘇臨舟走出廂房，雪峰的雪突然狂暴起來，像是在迎接自己的主子，片片雪花落在他的眉眼衣衫，衣角扇動，掠開冰寒，他整個人宛如長居寒山之巅的神明，獨坐高臺，遙不可及。
他緩緩開口：“師父，徒兒有一事不解。”
承桑笑道：“你說。”
“一個神魂盡散的人，哪來的輪回呢？”
這話實則是問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