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響貪歡(一)
一響貪歡(一)
撫仙學宮坐落于仙都的正中央,樓閣臺榭,轉相連接,小溪環假山,竹林立于岸,又顯清幽寧靜。
大道三千,每人所修的道不同,是以學宮裏設立了許多學堂。
而安客君主修陣,陳免主修法,所以兩人并不在一個學堂,不過修仙者涉獵繁多,還會輔修他類,是以兩人也會在同一學堂碰面。
入學第一天,安客君就遲到了。
不過陣修的先生朱塵鏡是個極為有趣的人,他見着紅袍少年懶洋洋的站在門口,絲毫不見愧疚尴尬之色,旋即揮袖道:“進來吧進來吧。”
安客君來得慢,只得坐在最後首靠窗的位置,懶懶的曬着太陽,明亮的雙眼看着臺上,聚精會神的聽着。
朱塵鏡不受規矩束縛,他是個灑脫的人,講課也極有自己的風格,天馬行空,扯到哪算哪,常常偏離話題十萬八千裏後咂摸着嘴,狐貍眼眯起來,笑道:“哎喲,跑遠了,方才講到哪裏來者?”
而後又兀自跑偏,幾頭牛都拉不回來,不過他天馬行空下的話題都是頗為有用的,龐雜有趣,安客君聽得很是認真,思緒也會跟着先生的思路跑遠,去想象世間萬物。
“陣,可由世間萬物所布,花鳥樹木,清泉山野,都是陣法材料,”朱塵鏡翹着二郎腿,大咧咧道,“你們要學會與萬物溝通,閉眼去感受萬物,尋找自然規律,為己所用……”
安客君趴在桌上,一邊感受着自然法則,一邊在紙上畫圈圈,他不由得想起當初為何會撞上蒼嵘,按理說就算停不下來,他也會轉彎避開的,許是看到那抹背影有些熟悉吧,他活了這麽些年,腦子裏常常有些不屬于他的記憶,畫面一人白衣飄飄,舉手投足皆是矜貴,與蒼嵘很熟悉,是以看呆了,沒避開?
他又忍不住想,那蒼嵘為何躲不開呢?他恍惚記得蒼嵘當時折了身,看到他的瞬間似乎有些遲疑,就是遲了那麽幾秒,就被自己給撲下雲端。
難不成二人前世真有什麽淵源?
胡亂思考許久,安客君枕着胳膊睡了過去,後又被先生的紙團子砸醒。
“離淵,看你睡的不錯,先生考考你,”朱塵鏡虛虛一點他,慢悠悠問着問題,皆被他正确答出來,“不錯!”
日子也就這麽胡亂過去了幾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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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學宮宮主宣布這一屆的學生可以開始輔修其他道法,學宮便日日流動起來,學生們開始樂颠颠的去別的學堂上課。
那天,安客君要去符修學堂上課,經過一顆仙果樹下時被一堆仙果砸了滿頭,他捂着發痛的腦袋,龇牙咧嘴的擡頭,“哪個不長眼的?”
只見仙果樹上,一黑衣少年懷裏揣着一堆紅仙果,嘴裏還叼着一顆,見安客君擡頭連忙兩口吃了嘴裏的仙果,含糊道:“聽聞學宮裏的仙果靈氣濃厚,吃了有助于經脈拓寬修行,我便來摘着吃,離淵,來不來?”
這少年正是前些日子結識的好友,堂溪程,鬼盤門門主兒子,道號寒白,十七歲,符修,築基後期,生的氣宇軒昂,但一雙杏眼圓鼓鼓的,瞧着莫名傻氣。
安客君本還惱着呢,聞言嘴裏一饞,連忙借力爬上去,與堂溪程一起把仙果摘進了儲物囊,心滿意足的去了符修堂上課。
“诶,離淵,我們全摘了會不會被先生責罰?”堂溪程一口一個果子,吃的毫不猶豫。
安客君高馬尾一甩一甩,紅衣如火,他吃了幾顆仙果,想着留些給師兄吃,聞言滿不在乎的說:“怕甚?那樹上又沒有雕着‘不許采摘’四個字,吃了就吃了,大不了再長。”
這話說得在理,兩人一拍即合,高高興興地上課。
結果就是當夜過後,宮主心愛的果樹被人摘了光,氣的宮主将二人尋來,耳提面命許久,意猶未盡的将二人罰去書閣整理三天的書。
安客君這個不安分的主登時就拿出幾顆果子遞給宮主,“宮主別氣了,我還留了些。”
宮主氣的指着少年的鼻子,拂袖而去。
安客君和堂溪程戲弄完宮主,哈哈大笑着去書閣,安心整理書籍。
“你看看你,進學宮前我和你說過的,你怎麽那麽快就惹了事,要是師父知道了你免不了一頓責罰。”陳免聞訊趕來,愁眉苦臉的幫着師弟整理書籍。
堂溪程從對面探出顆腦袋,笑哈哈道:“南明莫慌,這不算什麽大事,幾顆仙果而已,宮主只是心疼他的愛樹,事過去了就好了。”
“寒白說得對,師兄別擔心了,你這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安客君将書籍分類,懶懶笑着勾過師兄的肩。
陳太監:“……皮子癢了是不是?”
安客君笑嘻嘻的躲開師兄的偷襲,連忙求饒,拿出幾顆紅果子來,“師兄我錯了!吃顆仙果消消氣,很甜的!”
看着自家師弟一臉燦爛的笑容,陳免嗅了嗅鮮果的香味,拿過來啃吃,喜滋滋的舔了舔,而後矜持的點點頭,道:“我要去上課了,你們慢慢整理吧。”
安客君笑着答應,又塞了幾顆果子過去才放師兄離去。
“你們師兄弟關系真好,我要是有兄長就好了。”堂溪程羨慕的感慨一句。
安忽悠登時順杆而上,道:“我比你大,你認我做哥,哥寵你。”
“滾吧,別想着占我便宜。”堂溪程沖對方做了個鬼臉,呼出一口氣,又笑道:“我的好了,你慢慢弄吧,反正你沒課,我也要去上課了。”
待人走了,書閣驟然安靜下來,安客君很快完成自己的部分,沒課也沒人陪他玩,索性在書閣閑逛起來,卻在二樓遇到了臨窗而坐的蘇臨舟,那人白衣如雪,倚在窗邊,手執書卷,袖袍垂落,露出素白的手腕,聽到腳步聲,不冷不熱的瞥了過來。
清風穿堂過,掀起兩人的衣袍發絲。
安客君揚揚眉,走過去吊兒郎當的坐下來,杵着下巴,道:“你沒課?”
“翹課。”蘇臨舟淡淡回答。
“???”安客君差點把下巴杵到桌子下面,連忙撐住身子,他疑心自己聽錯了,眨巴着眼看過去,“你騙誰呢?”
蘇臨舟微微勾唇,放下書卷,輕輕看着容貌昳麗的少年,道:“騙你啊。”
安客君:“……”
他磨磨牙,嗤道:“也是,蒼嵘仙尊怎會翹課呢?你是仙門楷模,自當以身作則。”
“有道理,”蘇臨舟微微挑眉,平靜道,“不像某人上蹿下跳,亂摘仙果,還被罰來書閣。”
安某人直起身,這天聊不下去了,他看都沒看蒼嵘一眼,就轉進另一邊去翻書。
不一會兒,蘇臨舟又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眼前出現一抹豔紅的衣袍,少年冷白的手遞了幾顆仙果過來,鮮紅的果子襯得少年的手更加冷白,他掀起眼皮,眼裏劃過一絲詫異,旋即不客氣的接過來,握在手裏盤了盤,道:“聽聞你神魂不穩,這仙果倒是能替你穩固神魂。”
安客君一愣,沒想到對方說出這麽一句話來,他确實神魂不穩,每隔一久就會遭受神魂反噬,靈力幾乎消散,渾身刺骨疼痛三天後才會恢複。
半響,他幹巴巴說出一句:“你怎麽知道?”
按理說此等密辛不應當為外人知曉的。
“上次你撞到我時不小心探到了你的脈。”蘇臨舟眉目淡漠,将手中紅果收了起來,起身下樓。
安客君眉梢微動,他扒着窗子看着蘇臨舟飄飄然離去,而後癱回桌上,拿起筆墨畫圈圈,畫着畫着就又睡着了。
夢裏安祖宗上蹿下跳,騰雲駕霧,他甩了甩腦袋,發現自己的模樣有些奇怪,像是長長的一條,不像是人,但他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一陣風刮跑了……
安客君生無可戀的直起身子,盯着呼呼作響的窗外,這都做的什麽夢?
一聲輕笑響起,安客君這才反應過來對面不知何時來了人坐着,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對方一襲淡藍色鲛紗外袍,內裏素白,一頭青發僅僅由一根木簪簪着,笑容如春風和煦,樣貌清隽,莫名透着一股子書卷氣,卻又不是那種窮酸書生氣,更像是世家大族裏的讀書人那般,清貴禮貌。
“唔……我睡這打攪你了?”安客君不明所以的問。
“不是,”對方不知從哪變出一壺茶,打開壺蓋,熱氣鋪面而來,茶香清幽甘甜,他慢慢倒了一杯茶推過來,“我叫謝清然,道號初塵,謝家人。”
謝清然是謝家的天才,準确來說,在還未出現安客君和蘇臨舟這兩個天才之前,初塵仙尊就是修真界的第一,弱冠結丹,為人謙和有禮,名震歸仙。
安客君恍然大悟,接過茶一飲而下,入口靈力溫潤肺腑,回味後甘甜,乃是上好的靈茶,他舔了舔唇,介紹了自己,又道:“初塵怎麽會來這裏泡茶?”
“非也,只是恰巧碰見離淵你,便以茶結友,久聞大名,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謝清然笑起來時有淺淺的酒窩,不笑時卻顯出幾分冷厲,此刻笑着倒茶,似乎很開心。
安客君挑眉輕笑,以茶結友,有意思,他一揮袖袍,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勾,茶香白霧便如絲線那般勾了出來,他手指靈巧的拉着霧氣變化,不多時,一朵白蓮便呈現在桌案上空,他得意地勾起嘴角,道:“初塵以茶結友,那離淵便回你一朵白蓮,以贈吾友。”
白蓮盈盈,散發出清淺的茶香,輕輕地浮在兩人之間。
世人都說離淵仙尊風華絕代,不單是因為他是修仙天才,更是因為他浪漫有趣,一點小小的手段就能引人歡喜,且一片真心,得人敬重。
謝清然怔愣片刻,旋即大笑起來,他喚出本命法器——一支白玉雕成的毛筆,在白蓮周圍畫了一圈,白蓮便定了型,被他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他擡眼含笑,道:“多謝。”
“嗐,這算什麽,這是我摘的仙果,你嘗嘗,我睡夠了,先回去了。”安客君又掏出一顆仙果,放下後笑嘻嘻的走了。
謝清然攥着仙果,兀自喝着茶,搖頭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