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再回首(五)

再回首(五)

頭頂的烏雲終于消散,燦爛的陽光灑滿玄昆山的角角落落,也透過魔氣,灑到了安客君身上。

螢火蟲漫無目的的飄着,閃閃發光,好看極了。

安客君放下蘇臨舟,偏執的去抓那些點點星光,卻只能看着神魂在他手心裏消散。

他哭的不能自已。

不知過了許久,四周的魔氣越來越濃,而蘇臨舟的神魂也消散的一幹二淨。

安客君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他是神龍的一截骨頭所化,他有辦法了!

他刺破心腔,取出心尖血,而後以龍骨作陣,鮮血為引,換他生機。

“我等你,等你來找我,好不好……”安客君苦笑一聲,虔誠的在蘇臨舟額頭落下一吻,他在吻他的神明。

蘇臨舟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來救他,可他卻是做不到看着這人死在他的眼前,到頭來,倒是辜負了蘇臨舟的一片好心了……

不過倒是阻止了落沉等人的陰謀,也算是做了點有用的事吧……

或許多年以後,這些事終會現于人世,以此警醒後人,妄圖奪神之力,終究不得好死。

玄昆山長階。

謝清然盯着濃稠的魔氣,思緒電轉,果斷下令:“放箭!”

“初塵?!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堂溪程驚愕道,“這樣離淵會死的!”

仙箭能鎖定魔頭,穿心而死,但此法無異于殺死離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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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清然猛地看向堂溪程,聲音很冷,“寒白,你扭頭看看山下,此等魔氣侵蝕生靈無數,前所未見,你确定要它繼續流入人間嗎?!”

堂溪程被吼得一愣,聲音顫抖,“可……離淵怎麽辦?”

“我欠他一命。”謝清然平靜開口。

堂溪程苦笑一聲:“好吧,好吧。”

“放箭——”

咻咻咻——

上萬只箭羽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雨般砸進層層魔氣內。

安客君站起身,緩慢回首,神情絕望,瞳孔內倒映出密密麻麻的箭矢。

萬箭穿心之時,他覺得自己好像終于解脫了,他可以去陪他了……

魔氣消散于天際。

他看到了目眦欲裂的堂溪程和滿懷愧疚的謝清然,而後釋然一笑。

最後的最後,安客君先是無力的跪到地上,再緩緩倒在血泊中,平和的閉上了眼。

那一刻,他體內的魔氣傾瀉而出,包裹住他和蘇臨舟的身軀,風一吹,他和蘇臨舟就消散于天際,連屍首都不曾留下,再無蹤跡。

堂溪程撲了一個空,他陡然痛哭出聲,聲聲哽咽。

謝清然站在原地,渾身麻木,他輕移視線,看到了昏死的謝康,眼神陰暗。

“回不去了,寒白。”良久,他如是說,聲聲無奈。

當年的玄昆山上,血染長階,烏鴉盤旋頂空,叫聲哀婉凄怨,仙門死傷慘重。

幻境一寸一寸灰飛煙滅,如柳絮飄散,又如一場大雪。

當年的真相太過殘忍,堂堂仙門世家,名門正派,竟做出了這般瘋狂的事跡,而被害者通通死絕,好不容易活過來的一個還成了人人喊打的魔頭,說句驚世駭俗都不為過。

衆人驚醒過來,五味雜陳的嘆了一口氣。

他們移動視線,發現安客君竟是跪在一個回溯大陣中央,白發披肩,玄袍曳地,神情疲憊不堪。

“原來,我是這樣死的……怪不得,我一直記不起來……原來如此。”

其實他從未忘記他是怎麽死的,只是他不願想起罷了。

他安客君從來不求什麽仙途大道,他只想活下去,護住他想護的人。

可這兩世,他都沒活下去,也沒留住想要的人……

年少時的意氣風發早已成了不可追的過往,他痛恨那時的自己無能與絕望,一腔熱血卻妄想蚍蜉撼大樹,果真是愚蠢至極!

蘇臨舟剛從回溯中緩過來,他睜眼就去尋安客君,就看到了陣中人。

他聽見安客君悶聲笑起來,笑聲絕望凄慘,他心尖一痛,疾步趕了過去,就聽安客君啞聲道:“仙尊,你……救救我,好麽?”

“好。”蘇臨舟剛伸出手,眼前人瞬間消失,他錯愕的低頭,就見地上竟還有個殘缺的傳送陣!

“遭了,有人埋伏好了!”衛從吟跑過來,罵道,“他娘的什麽人啊!”.

“南明,你可會補陣?”蘇臨舟臉色平靜,但語氣比平常快了些許。

陳免彎下腰,手掌附上法陣,閉眼流轉靈力,而後道:“可以。”

他割破手指,開始補陣,順便頭也不回的說:“寒白,借用幾張符紙,空白的!”

堂溪程連忙拿出符紙遞過去,他醒來時看到了死去的堂溪蘭,喪父之痛和過去的真相雙雙折磨着他,熬得他雙眼血絲遍布,神情憔悴,“南明、蒼嵘,對不起……當年我若是能早些察覺,早點來救你們,就好了。”

“此事與你無關。”蘇臨舟淡淡道。

陳免低頭補陣,聞言,他無奈的笑了笑,道:“對啊,與你無關,本就不是你的錯,先前離淵語氣很重,就是不想讓你那麽自責。”

他搖搖頭,嘆了口氣,“你去給堂溪前輩好好安葬下來吧。”

“好。”堂溪程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向那具沒了心髒的屍體,他突然覺得很搞笑,離淵說的代價,到頭來也沒有親自取,而是成全了李岚。

而他也終于明白為什麽父親對他的母親總是不冷不熱。

原來,堂溪蘭一直有一個深愛的人,虧欠和遺憾早就伴随了他五百多年。

這樣看來,他也算是解脫了。

——

距離這座鬼城五百裏外的一個地方,安客君在綠洲邊上悠悠轉醒,他神情恹恹的掃了眼四周,而後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

他從回溯陣中醒來時精神消耗巨大,被傳送陣一拖,直接當場昏了過去。

是誰想害他?

安客君慢慢站起來,意外的看到了一個人,他眨眨眼,輕聲喊:“禿驢?”

那人轉過身來,眉目如故,他施施然的行了一個佛禮,道:“離淵,好久不見。”

安客君有些怔然,萬年前的那些人與事早就在歷史的長河中消散的無蹤影,而今他和蘇臨舟的道號竟還是和萬年前一樣,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可是,萬年前的事只有他一人知曉,如今多了一個人,難免有些感慨。

“你可真是老不死的啊……”

渡玄搖頭笑笑,“我身負佛骨,每一世修得圓滿時就會恢複記憶,這已經是我數不清的一世了。”

“似乎每一次見面,你都是有備而來,”安客君站起來,抖了抖衣袍上的沙子,問道,“你這次,又是為何而來?”

渡玄靜靜地看着白發青年,輕聲道:“我來渡你。”

音落,僧人單手豎在胸前,嘴唇上下相碰,低聲念出了往生咒。

梵音入耳,菩薩渡人。

安客君折身往四周看,只見金黃色的往生咒如有實形,将他包裹期間,要渡這世間最大的魔。

他有些愕然的看向雙目緊閉的僧人,突然笑起來,聲聲壓抑,像是哭一般。他閉上眼,身上的魔氣直沖九霄,試圖污染那些純淨的金黃色靈力,只是碰着的瞬間,便消失了。

不愧是佛骨。

安客君感到身上有一陣灼痛,很難受,但又夾雜着一絲快感,他費力的眨眨眼,又問了一遍,“你來幹什麽?”

“渡你。”渡玄沉沉的吐出兩字。

安客君倏然睜大雙眼,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來,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發現那些金黃色的梵文正以他為中心,一條條爬上他的身體,深入骨髓。

“渡我?哈哈哈哈,渡我?!”他仰天大笑,臉頰及脖子上的梵文密密麻麻,令他整個人看起來都似魔似仙,他猛地擡眼,語氣狠厲,“我本就不得往生!”

天色灰暗,烏鴉盤旋,恍若滅世。

這時,一道冰藍色的流光鑽進了往生咒形成的法罩裏,蘇臨舟從身後環住了瘋魔癫狂的安客君,擡手捂住了他的眼,在他耳邊輕聲道:“卿卿,我帶你離開。”

蘇臨舟擡眸,冷眼看着那個無悲無喜的和尚,唇邊冷笑,正欲開口,卻忽然一怔,捂着那雙眼的手掌被熱淚浸濕——懷裏的人哭了。

“莫哭了,離淵,說好了陪你的,你可得笑一笑。”他心疼的吻了吻安客君的耳朵,嗓音很輕,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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