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恍若初見
恍若初見
百年後。
絮夢齋從未如此熱鬧過。
幾人圍坐在紅爐邊，烹着小銅鍋，白汽飄蕩，香氣四溢。
“那麽多年了，蒼嵘，”堂溪程涮着羊肉，笑道，“你就別日複一日的去找了，不如等着他回來找你。”
陳免應和道：“對啊，歸仙洲和魔域那麽大，你這樣找，無異于大海撈針。”
“是啊，神尊不如休息休息，我們都在派手下人去找，你大可放寬心。”衛從吟撈起一塊蘿蔔，吃的燙嘴。
蘇臨舟手裏端着茶杯，他垂眸飲下，淡聲道：“無事，就當逛一逛了。”
無論是一百年，還是一千年、一萬年，他都要找下去。
幾人看他油鹽不進，只能唉聲嘆氣。
百年前，魔神消散于天地間，安客君失去神智，傷了許多自己人，被蘇臨舟扣下帶回了絮夢齋，關在房裏，以鎖鏈扣住，不讓人出去禍亂。
蘇臨舟每每進入房裏，都會看到滿屋的狼藉和雙目赤紅的安客君，他會走上前安撫好發狂的安客君，再安安靜靜的收拾好屋子，然後陪着安客君睡覺。
但安客君的狀況沒有好轉，而是愈發的嚴重。
直到一日，蘇臨舟進門的時候愣了一下，他本來已經習慣性的想要去安撫人，然後打掃屋子，但這次沒有，屋裏很幹淨，他的視線慢慢上移，他看到了沖他淺笑的安客君，那一剎那，他的心腔狠狠顫動。
“離淵……”他走上前，單膝跪地，仰頭看着安客君，吻上了安客君的眉心，珍而重之。
安客君低下頭，勾着蘇臨舟的脖子索吻，他動情的回應着，似乎想要将積攢的愛意全部表達出來，急切匆忙。
“蒼嵘，”一吻畢，他靠在蘇臨舟的肩上，輕聲道，“對不起。”
蘇臨舟心一緊，追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蒼嵘，我撐不了多久，”安客君擡起頭，望進蘇臨舟的眼眸，慢慢道，“我吸收了魔神的妄念，祂沒死，祂和我無時無刻不在争奪我的身體掌控權，我不再是我了，我突然就理解了寂滅的意思，我甚至想要去實現寂滅，歸于混沌。”
“蒼嵘，送我去輪回吧，下一世，我會來找你，你等我，好不好？”安客君軟下聲音。
蘇臨舟的一顆心徹底沉了下去，他看着對方眼裏隐藏的痛苦，縱使心如刀割，他也不得不從，最後，他動了動唇，吐出一個字：“好。”
半響，他又輕聲道：“離淵，一定要來找我。”
而今，已是百年。
又是一日，凡間百花盛開，人間煙火不斷。
蘇臨舟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随手買了根糖葫蘆，慢悠悠的吃下去，心裏評判着這家的糖葫蘆味道好不好。
他游走于人群中，與人摩肩擦踵，看戲子唱高臺，看胸口碎大石。
他的心始終一片平靜，是歸于世俗的淡然，是游走紅塵的安然。
往前走的腳步突然頓住，蘇臨舟轉身，看着面前的攤子，他微微彎腰，将攤上挂着的面具一一掃過，然後挑了個很可愛的小龍面具，他收進儲物戒裏，繼續往前走。
人群突然湧動，蘇臨舟被人群推着往前走，只見水面上搭了一個高臺，有人在上面打火花，火花四濺，絢爛美麗。
他默默記下，心道：“以後也要帶離淵來看看。”
半夜，蘇臨舟從一家酒肆走出來，他手裏拎着兩瓶酒，瞧着四下無人，他便一點腳尖，一步瞬移至一處小別院。
別院流水潺潺，綠竹搖曳，滿池紅蓮灼灼，錦鯉游蕩其間，一派怡然自得。
蘇臨舟先是站在池塘上的橫橋上喂了會兒魚，這才掠上房頂。
這會兒圓月高挂夜幕，星星閃爍其間，牆邊的雜草堆裏有蟋蟀不停的叫着，一聲一聲，永不停歇。
蘇臨舟卧在房上，慢慢的飲着酒，他似是覺得太過冷清，又變出一張古琴，悠悠的彈奏着。
古琴悠揚，混着月色傳入夜色。
一曲畢，他又開始默默的喝酒。
最後，兩瓶空酒瓶順着屋檐滾下去，啪嗒一聲摔碎，卻也沒能驚動醉了的人。
“離淵，你是不是又騙我？”蘇臨舟躺下去，輕聲喃喃。
“我這一百年，去了好多地方，見到了不同的風俗民情，我甚至還見到了謝清然和衛如清的轉世，他們都很好，都過着自己的生活，比上一世好很多。”
他的聲音驟然啞下去，混着些許鼻音，“可我唯獨見不到你。”
“我很想你。”
翌日，天還微微亮，蘇臨舟就醒了，他習慣性的去把屋子都打掃了一番，再給侍養的花草都打理了一遍，這才出了門。
其實他見到謝清然和衛如清時，兩人都被選中去了一個小門派裏修行，前路未知，但現如今他們都很好。
他給了那兩個孩子模樣的老友一人一塊滴有自己心尖血的玉牌，随意囑托了一番便揮袖離去。
而且他還看到了繁榮的南國，史書上記載了蕭溪風最後勤于朝政，利于萬民，為百姓所敬仰，只是他晚年與帝後不和，終究是孤寡一生。
蘇臨舟去了一處山水風景勝地，他踏上輕舟，随着流水飄向遠方，綠水蕩漾，兩岸青山環抱，猿猴鳴叫。
他甚至在輕舟上支起了小爐子，烹着茶，茶香四溢，他悠然自得地飲着茶水。
輕舟越過千山萬水，來到了壯麗的瀑布前。
蘇臨舟腳尖一點竹筏，整個人騰空而起，他召出蝶魄，禦劍飛行至雲層之上。
“啊啊啊啊啊啊——”
“閃開！！！”
身後一陣疾風吹來，少年的音色一如既往的清澈明朗。
蘇臨舟驀然回首，只看清了那少年的模樣，就被火紅團子撲下雲端。
浮雲被砸的四散，若柳絮般飄飛。
他的心尖狠狠的顫動，沉寂了一百年的心腔再次跳動。
“蘇臨舟，絮夢齋的白梅開了麽？我想去看看。”紅衣少年擡起臉沖他燦爛地笑着，他的發絲烏黑，眉眼依舊。
“絮夢齋的白梅一直開着，我帶你去看。”蘇臨舟緊緊擁着安客君，一顆心終于落回實處。
這一眼，恍若初見。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