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一更

第一更

遲一懸不知道步驚寰為什麽會被靈劍宗關押, 更不知道那個儲物袋裏裝的什麽。這個幻境目前也沒對他顯現任何攻擊意圖,從開始到現在,他都只能像個看客一樣被動接受這個幻境給予他的信息。

幻境不讓他聽的, 他就聽不到, 不讓他看的, 他就看不到。

【陛下, 也許這個幻境只是向您展示原主人的回憶呢?原主人畢竟已經離世,有些信息遺失也是正常的。就像老化的硬盤會丢失數據。】

“你說得也有道理, 但如果是數據丢失, 會每一次都恰好丢失關于命丹補器的部分嗎?”相比起這個, 遲一懸更傾向于這個幻境還很漫長, 要麽真正的考驗要等到幻境結束的時候,要麽就是考驗已經開始了。

遲一懸以多年應試經驗開始分析, “如果幻境內的一切都是題目內容,那麽命丹補器應該就是答案相關。嘶, 命丹補器聽起來像是命器的擴寫, 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可也不對, 步驚天修為飛漲, 而她的命器看起來跟六歲召喚出來的那把劍沒什麽分別。況且聽姐妹倆第一次争吵前的對話, 這個命丹補器似乎是可以大量使用的,還能使用靈石兌換,命器總不能量産吧?”

真相未明了前,遲一懸想再多也只是猜測,他繼續觀察幻境。

步驚寰似乎答應了靈劍宗什麽條件,在她接受那個儲物袋後, 她就被放出了監牢。

她沒有回自己的居所,而是來到了她母親雪衣尊者的道場。

這裏雲蒸霞蔚, 飛閣流丹,瑤花奇草,暗香疏影,是凡人窮盡筆墨也描繪不出的神霄绛闕。

然而在步驚寰眼裏,那山巒奇石是骸骨堆成,似錦繁花是血肉鋪成,她走在梅香氤氲的璇霄丹臺裏,鼻子裏嗅到的卻是腐爛的惡臭。

雪衣尊者關切地望着她,“你臉色不好,是不是在水牢裏傷了元氣?”

步驚寰問她,“娘,你怎麽看命丹補器?”

雪衣尊者緩緩道:“這些東西,不就是與補靈丹那種助益修為的東西一樣麽?你啊,從小就多思多慮,要是像你妹妹那樣,凡事不過心多好。”

步驚寰神色如霜,“娘,你用過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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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衣尊者以回憶的語氣沉吟片刻,“唔……記不太清了,沒有一千,也有數百了吧?你娘我天賦好,還是用的少的,似其他宗門,也有那種資質太差,硬生生用命丹補器堆起來的,聽說還有用了上萬的……”

她拍拍女兒的肩,寬慰她道:“我知你不喜歡這些,你妹妹也是,非要和你鬧得這麽大,害你去了水牢一遭。”

“你不喜歡,就不用了,以你的資質,将來只會比我的成就更高,只是會苦一些,将來你的同輩一個個升上去,你天才的名聲保不住,可不要哭鼻子才好。”

雪衣尊者笑吟吟的,似乎在說家裏沒水了,去河裏挑一擔回來。

步驚寰一言不發,她離開雪衣尊者的道場,一身白衣獨立于狂風呼嘯的山崖前,視線裏盡是翻湧的雲海。

“世人都說雲上好,可我從雲上往下望,人間屍骸遍地。”

低低吐出這句話,步驚寰拍拍被母親按過的肩膀,如同拂去看不見的污泥,而後她縱身一躍,穿過雲海,墜入人間。

遲一懸也控制不住跟她墜入了人間。

這裏的人間,自然不是東極洲那樣的凡間,而是北盛洲除宗門轄地之外、凡人修士聚集的城池。

步驚寰一路隐姓埋名,易容換裝,在北盛洲到處游歷,但她始終目标明确,一直在朝着離開北盛洲的方向走。

這位家世顯赫的大小姐從沒在獨自在外買過東西,一路上被蒙騙了好幾次,遲一懸看着都着急,但這一段路程十分清晰,半點不像在靈劍宗那樣,有時候快進、有時候模糊,有時候看不清其他人的臉,自從來了人間,遲一懸連一個路人頭發幾天沒洗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步驚寰使用術法時也半點不藏着掖着,明明白白展現在遲一懸面前,他看着看着,漸漸明白了對方的用意,不由自主跟着學了起來。

其中有些術法是金丹後才能自行領悟的,遲一懸提前學了,有些術法是靈劍宗數代先輩創立積累下的,不進靈劍宗絕對學不到的東西,遲一懸也學會了。

“這叫什麽,還沒畢業,先有了大量工作經驗和大企實習經驗?”

遲一懸自語了一句,他還跟着步驚寰學了一套劍法,倉庫裏吃灰的水華劍總算有了用武之地。

幻境裏眨眼又過了一個月,這一日步驚寰在曠野生火調息,遲一懸在旁邊舞了一套劍法,他問命器,“帥不帥?”

【來如雷霆,罷如江波,氣勢如虹,皎若游龍……】命器吐出一竄誇獎的成語,語氣真誠道:【陛下,此時若不是在幻境裏,您僅憑這劍法就能名動四方。您是世間罕有的天才。】

遲一懸:“比步驚寰還天才嗎?”

命器:……

久久聽不到命器的奉承,遲一懸垂眼低落道:“我知道,你什麽都不用說了,是我自取其辱了。”

命器就見不得他傷心失意,連忙道:【陛下,您還年輕,前途無量,步驚寰已經三十五歲了,等您三十五歲的時候,一定比她更天才。】

遲一懸當即道:“噓!小聲點,不要議論女修的年紀。”

命器:……

正在這時,步驚寰似乎察覺到什麽,猛然睜眼起身,飛身朝着遠去掠去,遲一懸緊跟其後。

在這片曠野前的峽谷裏,一個兇神惡煞的男修捆了幾個小女孩,正一邊趕路一邊威脅,“誰再敢哼一句,我就讓他葬身荒野屍骨無存。”

理所當然,這個捆着一堆小女孩的男修被步驚寰教訓了一頓,步驚寰逼問他帶着這些小姑娘去哪裏,得知是去紅袖香後,她毫不猶豫将人殺了。

鮮血濺在地面,那些小姑娘呆呆看着,随即露出了感激之色,只有年紀最小的那個縮在草叢裏,瞪大恐懼的雙眼盯着步驚寰。

遲一懸也一眼注意到了她,雖然年紀更小,面容更稚氣了些,但這個縮在角落裏的小女孩,很明顯就是杏春。

“紅袖香是什麽?聽起來t有點耳熟。”

【仙洲最出名的青樓,您忘了,您第二次去北盛洲時,有位掌櫃向您提過。他說有一種點心是紅袖香的錦嫣仙子所創。。】

步驚寰很快将其他被拐女孩送回家,只有一個杏春很難辦,因為這個孩子父母雙亡,已經獨自一人流浪了很久。

步驚寰于是把杏春帶在了身邊。兩人一路同行,步驚寰教導她怎麽使用命器,怎麽運用靈力,而一開始對她十分防備的杏春也漸漸放開了心防,變得越來越活潑,還總喜歡踮着腳尖躲到背後吓她。

“原來她們是這樣認識,這個時候的杏春竟然已經有命器了。”

【現在看來,她是仙洲人士,仙洲出生的孩子十歲左右召喚出命器是很尋常的事情。只是我們在東極洲見到的杏春為何是個毫無修為的凡人呢?】

遲一懸也想知道。

……

步驚寰有時候看杏春,會恍惚覺得看見了十歲時的妹妹,只是她絕不會讓杏春走上她妹妹那樣的道路。

為了躲避宗門的搜捕,步驚寰不敢乘坐鲲舟,也不敢使用從宗門帶出來的任何法器,只靠着金丹修士的遁光飛行,十分消耗靈力,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停下來修整。

杏春是個聰明的小姑娘,在朝夕相處中,她已然從步驚寰的謹慎中察覺了什麽,“阿姊,我們要往哪裏去?是有人在追我們嗎?”

步驚寰很用心在培養杏春,雖然為了防止杏春被牽連,她并未告知她真名,但也從不糊弄她,聽她這麽問,她便點頭,說道:“是,有人在追我,不會害我性命,但會讓我失去自由。我們得走得更遠,直到一個他們難以觸及的地方。”

可這世上有哪裏是靈劍宗這個天下第二大宗無法觸及的所在?

步驚寰在外游歷了将近兩年的時候,終于還是被找到了,來者是她的妹妹步驚天。

當元嬰修士的威壓籠罩下來前,步驚寰就已經警覺地将杏春護在了結界內。

風聲肅殺,從靈劍宗帶來的梨花紛紛揚揚如雪落滿地,步驚天從天上飄下來,她看了一眼被遠遠隔開的杏春,皺眉:“一個凡人?”

她随即露出怒容,“你就為了一個凡人,躲了我們兩年!”

步驚寰:“你是這樣想的?”

步驚天:“難道不是嗎?阿姐,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步驚寰搖頭,“我從未變過。”

步驚天氣得胸口起伏,她向來不如姐姐那樣穩重,哪怕修為提高,心性也和小女孩時一樣,“罷了,反正你這個做姐姐的就是傲,聽不進妹妹的話。”她取出傳訊玉符,“我這就給宗門傳信,你不知道娘親有多思念……”

下一刻,她手中玉符被一道靈光打碎,步驚天驚愕一瞬,随即怒容更盛,“你做什麽!”

步驚寰面容平靜:“我不想回去,也永遠不會回去,請你為我保守秘密。”

步驚天氣道:“不可能!”

步驚寰想要帶着杏春離開,而步驚天顯然不會允許,兩人當下打了個昏天暗地。現場飛沙走石,山崩地裂,杏春被護在結界中安然無恙,但視線卻被結界外的風沙阻礙,她看不清外面發生了什麽,更看不清與步驚寰對峙的是誰。

“阿姊!阿姊……”

杏春的喊聲被呼嘯的風聲吞沒。

遲一懸卻是直面了一場元嬰與金丹的激烈鬥法,令他大開眼界,對靈力的運用和領悟更深了一層。

既然被步驚天找到,那麽步驚寰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她自己的命器不适合戰鬥,但她的乾坤袋裏裝着的,都是她成名的法器。

當九九八十一把飛劍被召出,拱衛在步驚寰身邊結成劍陣時,排山倒海般的氣勢撲面而來,竟然令步驚天手中的劍發出了畏懼的顫音。

可笑,步驚寰的命器不是劍,她的命器才是!

步驚天眼中閃過戾氣,元嬰期的靈力傾瀉而出,想要以高出一境界的修為,壓倒步驚寰在劍道上超凡絕俗的領悟與掌控,然而她失敗了,步驚天金丹巅峰的修為,竟然與元嬰期的她鬥了個不相上下!

遲一懸身為局外人,看見了步驚天臉上的震驚,也看清了步驚寰眼中藏着的吃力。

“無論是對靈力和術法的運用,還是對劍道的掌控,姐姐都遠遠超過妹妹,而妹妹的修為是用命丹和補器催上來的,并不是自己腳踏實地修煉出來的,因此哪怕高出一個境界,在鬥法時也沒法在姐姐手底下占到便宜。”

“但修為低一個境界就是低一個境界,金丹修士的靈力儲備是一池水,元嬰期的靈力儲備就是一片湖,這場鬥法要是拖久了,姐姐一定會敗。”

這個世界的等級森嚴也應在這裏,即使天才如步驚寰,也逃不過境界的壓制,哪怕對方是個注水元嬰。

遲一懸不禁捂臉,說,“姐姐就是缺個充電寶啊!”要是姐姐續航足夠,早把妹妹打趴下了。

步驚寰顯然也明白這一點,她抱着速戰速決的想法,透支本元将步驚天擊落,還用一套綢帶似的法器,将步驚天四肢捆住,硬生生把她鎮在地上。

砰的一聲,地面被步驚天砸出道道裂紋,她雙手雙腳被縛,躺在地上掙紮了一會兒,想要用元嬰期的靈力強行沖開束縛,然而下一刻,那條白色綢帶上符文閃爍,這件法器上,竟然又烙印了一重束縛陣法。

步驚天明白掙紮無果,側頭紅着眼睛盯着她。

步驚寰壓下翻湧的氣血,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妹妹,又揮手加了個守護結界。

步驚天卻朝她唾了一口,憤憤道:“呸,我不用你假惺惺。”

步驚寰沒再說話,她轉身欲走。

步驚天卻喊了她一聲,“阿姐。”

因為這聲“阿姐”,步驚寰腳步頓在了原地。

步驚天冷冷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恨你麽?”

步驚寰沒有回頭。

步驚天看不見她的模樣,自顧自道:“我從小就知道,我資質不如你,遠不如你。可你為什麽非要讓着我呢?”

她神色逐漸猙獰起來,“你從一開始就認定了一旦超過我,我就一定會妒忌你,你從一開始就将我當作心胸狹窄的小人!”

步驚寰背對着她,她看不見她口中湧出大把大把的血,沾濕了胸前白色衣襟。

“我為了不叫你看輕,我拼了命地修行,我費盡心思提升修為……我終于贏了你一次,我解開了心結,我想和你好好的……”步驚天眼中湧出了團團淚水,濡濕了身下的幹涸的土地。

“你幾年沒有結成元嬰,我以為你的命丹補器不合用,我親自去為你煉制命丹,我還為你獵了補器……”她呢喃着,怔忡的神色再度猙獰起來,“可你呢!你呢!你又辜負了我!”

“你辜負了我!”

她撕心裂肺地大喊起來,然而步驚寰始終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反而在她說完那句話後,加快腳步遠離了。

步驚天眼睜睜看着她帶走了那個凡人,眼神中的痛楚逐漸轉為了憎恨,神情扭曲無比……

遲一懸看完了全程,低語,“難道就是因為這次重傷,步驚寰才死掉的?”

事實證明,遲一懸想得還是太淺了。

步驚寰緊急吃下一粒壓制傷勢的丹藥,帶着杏春一路奔逃,直到跑出千裏遠,才不得不停下來養傷。

杏春着急得大哭,扶着她驚慌道:“阿姊,怎麽辦?”

步驚寰安慰她,“無礙,我的傷勢養幾個月就能恢複,你拿我的乾坤袋,裏面還有傷藥,我靈力耗盡,要麻煩你了。”

杏春用力點頭。

步驚寰教過她如何用靈力打開儲物袋,她慌忙拿起一個儲物袋就将靈氣探進去,還沒找到丹藥,她的神色就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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