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一更
第一更
除夕當天, 城裏熱鬧無比。
餘麗娘自然也不可能悶在家裏,畢竟家裏只有她一個人。
吃過年夜飯,還沒刷碗呢, 餘麗娘就聽見隔壁姐妹喊她。
“麗娘, 快出來!一塊上街去!”
餘麗娘看見門口影影綽綽的亮光, 也待不住了, 将碗筷往水盆裏一擱,就提起早就備好的一盞燈籠出門去了。
除夕的習俗有許多, 每個地方的習俗也各有不同。不過銀城這一帶的習俗倒是大差不差, 那就是除夕夜的時候, 大家要提着一盞燈籠出去一起祈福。
餘麗娘也就入鄉随俗提前準備了一盞燈籠。
她點好燈籠走出來時, 幾個姐妹就眼前一亮,“你這燈籠別致, 跟鋪子裏賣的不一樣啊!”
餘麗娘笑得腼腆,“我自己做的。橫豎家裏就我一個, 不像你們那麽忙。”
那幾人就笑起來, 看着她的肚子道:“你快生了吧!到時候恐怕都沒功夫閑了。”
“是啊, 我聽說孩子三歲前最難照顧了, 今後可有的你忙了。”
餘麗娘摸摸自己的肚子, “前兩天剛去看了大夫,說再過半個月就能出來了。”
“這樣好,這樣好,以後你家裏總算不冷清了。”
餘麗娘跟着她們慢慢往前走,吃過年夜飯後,出來的人家越來越多, 漸漸彙聚成一股洪流。
好些孩子看見門外的動靜,在院子裏鬧着讓父母快點出來, 父母就一邊收拾一邊絮叨,歡聲笑語鋪滿整個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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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麗娘一邊走一邊看,見有小孩子經過就忍不住多留意一眼。
“麗娘快來打盲妖。”
餘麗娘回神,這才發現她們已經走到燈會上了。
只見千只萬只不同的燈籠垂挂在立柱下,有紅的,橙的,黃的,綠的,紫色,粉的……有好些顏色她都不認得,燈籠樣式也多種多樣,有兔子燈,青蛙燈,小牛燈……還有各種花燈,圓燈,方燈……
有的畫着美人午睡圖,有的畫着修士飛升t圖,有的寫了祈福的吉祥話,有的寫着好多條燈謎……
比他們去鋪子裏買的燈籠可精致多了,而在燈會旁,還放着一尊高高的盲妖石像,形似獅子,卻沒有眼睛,額頭上還長着兩根角。
餘麗娘她們欣賞完每盞燈,又去猜了燈謎,才走到那盲妖跟前。
那盲妖前攔了一根紅綢,紅綢裏有一男一女兩個生的粉雕玉琢似的孩子,正在講述盲妖的傳說。
男孩子叫五銅,他穿着大紅色夾襖,戴着紅色小帽,表情活靈活現的,一臉疑問道:“盲妖是什麽妖怪,他很厲害馬?”
女孩子叫蘭蘭,她穿着紅色細布裙子,綠色滾毛邊夾襖,頭上兩個小辮子上綁着帶銀鈴的綠色綢帶,一走一動,那銀鈴就叮鈴鈴地響,分外喜人。
她煞有介事道:“盲妖當然厲害,據說是上古傳說中的神獸,是上界天神的坐騎。”
五銅撓撓腦袋,十分好奇,“既然是神獸,為什麽喊它盲妖呢?”
蘭蘭說道:“因為它落入人間後遭壞人算計,盲了雙眼,分不清善惡,做下許多壞事,凡人又不知前情,一開始以為它是妖怪,所以稱它為盲妖。”
五銅拍手,“我明白了,所以我們打盲妖,是把這壞妖怪趕走是嗎?”
蘭蘭卻搖頭,一本正經道:“我們是凡人,盲妖又巨大,我們的聲音它看不見,我們的善良它瞧不見,所以我們打盲妖,為的是使它清醒。用我們凡人的智慧,打醒它的渾噩,用我們凡人的勇敢,打走它的愚昧;用我們凡人的團結,打破它的盲目。傳說中,凡人用不傷人的紅紙團砸它的腦袋,叫盲妖明白了誰善誰惡,誰正誰邪,于是最後就天下太平了。”
五銅鼓掌,“我明白了,我們凡人也能勝過神仙,我們只是修為沒有神仙強大,但我們凡人有智慧,有勇敢,還有團結。”
蘭蘭笑起來,“就是這樣。所以我們每年除夕才要打盲妖,不止是打走不分是非善惡的渾噩愚昧與盲目,還用來祈禱智慧、勇敢與團結。”
這時旁邊響起了敲鑼聲,在咚咚咚的聲音中,五銅蹦起來用一塊裹成一團的紅紙砸中了盲妖的腦袋,大喊道:“我要打盲妖!”
周圍頓時響起雷鳴般的鼓掌和喝彩聲,早就圍在旁邊的人也紛紛領取了裹成一團的紅紙。
餘麗娘也去領了紅紙砸盲妖。
她的家鄉也有打盲妖的習俗,但從前她不知為什麽,只知道這個日子就是要打盲妖祈福的,然而今天聽了兩個孩子的繪聲繪色的表演,她才知道原來是這樣一段故事。
打走渾噩,打走盲目,打走愚昧,迎來智慧,勇敢與團結。多好的寓意和願景啊!咱們朝歌從以前人人敬而遠之,到如今那麽多人想遷進來定居,不也是憑着集體的團結、勇敢與智慧嗎?
餘麗娘身子重,身邊幾個姐妹幫她擋着人流,她砸了好幾次才砸中盲妖的頭頂,饒是如此,心裏也是無限歡喜。
“打完盲妖,就該去放燈祈福了。”
餘麗娘被姐妹們圍着往河邊走。
而不遠處的小樓上,裘平安等人還在巡視,看見打盲妖的活動引起熱烈反響,心裏也是高興。
馬弘宣在他身旁道:“打盲妖是自古有之的習俗,但今晚這個故事和原本的傳說有所出入。說實話,當初從東家手中接過那份文稿時,我心中十分震撼。”畢竟長生界向來以修士為尊。
無論是王侯将相,還是富可敵國,都比不上一身修為。戲臺上多的是凡人得道飛升、修士英雄救美扶危濟貧的故事,但從來沒有過凡人勝天的傳說。
當看完那份文稿時,馬弘宣胸腔中一片滾燙,莫名的情緒直湧上來,當時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想要落淚。
直到今晚圍觀了百姓們的熱情,他才終于明白那一晚在他胸中湧動的是什麽情緒。
郭千山目光望着遠方,眼瞳中倒映着萬千燈火,他道:“東家不是向來如此麽?他是真正将凡人放在心上的。”
“是啊。”
***
餘麗娘走到河邊,略有點艱難地蹲下身,将手裏的燈放入河中。
伴随着嗖嗖嗖的聲響,絢麗的煙花都在河水裏綻放,餘麗娘一時有些分不清是眼前河還是天上河。
身邊人雙手合十,都在祈願。
餘麗娘的河燈随着水流慢慢飄遠,于是她也趕緊閉目祈願,眼前閃過的除了剛剛所見的煙花燈會,還有這些年的過往。
餘麗娘原本是奴籍,後來一不小心懷了孩子,主人家嫌她懷孕做不了重活,就把她賣到了銀城,她的處境越來越難,最後淪為人牲。
原本以為這輩子沒有指望,誰能想到峰回路轉,她成了朝歌的人。
當那張新的戶籍送到她手中時,餘麗娘手指抖得不成樣子。
“這……這是我的新戶籍?我以後就是朝歌的良民了?”
當時朝歌的城牆剛剛修好,城務司的小吏挨個分發新編好的戶籍。
雖說以前就有管事說明他們的奴籍作廢,可是口說無憑,餘麗娘時時刻刻記挂着自己原本在官府裏的文書,心裏總有些不安,她忐忑地追問,“那我以前的戶籍……我是說我以前在東萊國的奴籍怎麽辦?萬一朝廷派人來清算……”
那小吏當時便笑道:“東萊國的戶籍,與咱們朝歌何幹?咱們朝歌是獨立于東萊國之外的,城主是金丹真人,別說東萊國朝廷,就是東萊國皇帝親自來了,也不能拿你以前的籍貫說是,入了朝歌,咱就都是正經良民,以前的出身自然都不作數了。”
……
以前的都不作數了,從今以後,我餘麗娘就是全新的餘麗娘,我是自由的良民,再也無人能随意買賣、打罵我……我的孩子也一樣。
餘麗娘心中默默念着,祈求往後年年歲歲都如今朝,歲歲年年都如今日。
劈裏啪啦劈裏啪啦……鞭炮聲響起來了。
身邊的姐妹大喊着拉她起來看歌舞表演。
餘麗娘正要站起身,身下忽然濡濕一片,羊水破了。
接下來她什麽也顧不得了,只覺得身下一陣一陣緊縮似的疼痛,周遭人影亂晃,有人喊叫,有人攙扶,表演的隊伍都停下來,大家擡着她往醫館跑。
她繃緊了身子使盡了力氣,在鐘聲響起,子時到來的那一刻,生下了一個女嬰。
周圍都是賀喜聲,餘麗娘摟着身邊小小軟軟的孩子,虛弱又歡喜。
真好啊,這孩子生在這時候,不必經歷她曾經經歷的苦楚,不必做一個女奴……
“這孩子生的時辰好啊!子時剛到就生了!”
“可不是嘛,恰好生在新年的頭一個時辰,以後肯定大富大貴!”
“麗娘啊,給孩子取什麽名字?”
窗外的煙花還在一個接一個盛放,時不時還有打盲妖的熱鬧動靜傳來。
餘麗娘心中歡喜,輕聲道:“幸年,她就叫餘幸年了。”
……
“餘幸年,這個名字不錯啊!”遲一懸還特意易容去湊了個熱鬧,在蕭家放了紅包後才回來。
【這是朝歌內降生的第一個孩子,還是在新年的頭一個時辰,的确很不錯。】
遲一懸算了算時間,發現這孩子是在他拿到80分的同一刻降生的,不由喜道:“是個好兆頭啊!”
不過也是這件事,讓他想起了忽略已久的事情,“我好像一直沒給你起名字是吧?”
【是的。】
遲一懸嘆氣,“你怎麽從來都不提呢?”
命器半點也不委婉道:【也許因為您是個起名廢。】
遲一懸:……
“好吧,你不是起名廢,那你倒說說要起個什麽名字。”
【我的确有個心儀已久的名字。】
遲一懸感興趣道:“說說。”
【我想叫財神爺。】
遲一懸:……
在他無聲的沉默中,命器追問,【有什麽問題呢?】
遲一懸:“我在思考,為什麽你總能用如此正經的聲音說出如此沙雕的話。”
這一回沉默的變成了命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