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二更

第二更

這艘鲲舟是由紫鐵木雕琢而成, 據說這是世上最硬的靈木,白天時,這艘鲲舟在光下呈現淡淡紫色, 而一入夜, 走廊上燈火映照, 鲲舟內就顯出尋常木料才有的褐色光澤。

而在滿是褐色的走廊上, 那一團粉色的東西就格外顯眼。

遲一懸眯了眯眼睛,夢裏他的視力不太好, 時常看不清東西, 他盯着那團瑟瑟發抖的粉色, 注意到這團粉色上有一條垂下來的長長的東西, 跟它的全身一樣毛茸茸的。

“難道是只有一個耳朵的殘疾兔子?”

遲一懸剛剛對萬天佑的憐惜之情,立刻轉移到了這只兔子身上, 而随着他一步步走近,這只兔子哆嗦得更厲害了, 仿佛十分懼怕他。

遲一懸對此毫無意外, 在現實生活中, 他就是一個不受動物待見的體質。

猶記得幼兒園的時候, 老師布置了一個任務, 讓他們回家拍一組和動物親密接觸的照片。

父母帶着他去寵物店,所有小動物看了他都瑟瑟發抖,銷售員為了做成生意,強行把一只貓送到他面前,然後那只小貓生生吓暈了過去。父母沒辦法,把要求一再降低, 帶着他去菜市場挑雞鴨魚,結果雞鴨魚也怕得不行。

那叫聲凄厲的, 頻頻讓人以為他虐待動物。。

當然,最終他還是拍成了照片,內容是他和一條砧板上被他吓死的魚。

“可是人家真的很喜歡毛絨絨啊!”遲一懸發出一聲怪叫,然後朝着那小東西撲了過去。

在現實裏,因為動物都害怕他,所以他從來沒上手摸過毛絨絨,怕把那些小東西吓出個好歹來,但這是在夢裏,他當然要為所欲為咯!

那粉色兔子尖叫一聲,四條腿瘋了一樣往外沖,遲一懸緊随其後。因為跑得太急,那粉色兔子還好幾次撞了頭,發出令人覺得可愛的啾唧聲。

專心追兔子的他沒有發現,這個夢境微微動蕩起來。

鄭九郎卻很快發現了不對,他能感覺到伯奇離他越來越遠,而且情緒十分驚恐。難道是被遲一懸發現了?

不可能,他已經關了門,遲一懸就算入睡了,也不會跑到他編織的夢裏來。

鄭九郎調動靈力,想要穩固夢境,将破壞夢境的東西趕出去,以往他編織夢境時,也會有不小心誤入的修士,但人在入夢是大多渾渾噩噩,随便就能趕出去,這種事情他做起來就像在淺水裏撈石子一般輕而易舉。

然而這一次,淺水變成了翻湧的浪潮,他伸手過去,不但沒能撈出石子,還被洶湧的水浪卷t了進去。

鄭九郎大驚失色,不停呼喚命器,然而從命器那裏傳遞來的,依舊是慌亂驚恐的情緒,它也無力助他。

頃刻之間,由鄭九郎編織的夢境徹底破碎,眼前剎那間天旋地轉,他從鲲舟上往下跌落,不停跌落,直到落入一個正在厮殺的戰場。

鄭九郎腳下站定,看見眼前層層疊疊都是血和屍體,折斷的劍戟插在黃沙上,遠方一輪日頭正往地面沉墜。

風沙當中沖來一些身着藍袍玄甲的軒轅衛,他們一看見他,就将他當作了敵人,舉起刀劍就要砍過來,千鈞一發之際,鄭九郎變成了遲一懸的模樣,眼前的軒轅衛眼神一變,喜道:“陛下,您怎麽在此?”

這個稱呼令鄭九郎眼中泛起了困惑。

很快,軒轅衛分列兩邊,人群中走出一個身披盔甲的女将軍,正是樊蕙蘭。她喜道:“陛下,我們終于打下了東萊國!”

陛下?打東萊國?遲一懸還想做人間皇帝?

鄭九郎不可思議。這種想法放在長生界,好比主子不當去當奴才。

他想要重新操控樊蕙蘭,但很快他就發現,他連自己都控制不了,鄭九郎于是明白了,剛剛那一陣動蕩,致使夢境脫離了他的掌控,現在不是他為樊蕙蘭編織夢境,而是他跌入了樊蕙蘭自己的夢裏。

假使鄭九郎現在有金丹修為,一定不至如此被動,但他現在只是築基中期,在命器莫名與他分開的情況下,他在夢中所能發揮出的力量大打折扣。

鄭九郎就這麽頂着遲一懸的殼子被樊蕙蘭迎了回去。

好在有這副殼子,否則以樊蕙蘭的強勢,說不準他會在夢裏被她重傷。

夢裏時間過得飛快,鄭九郎很快就弄清這個夢是什麽意思。

簡單來說,這個夢不是單純的夢,它寄托了樊蕙蘭期許中的一生。

鄭九郎看着樊蕙蘭為她口中的東家沖鋒陷陣,打下一座又一座城池獻給東家,她的修為和官階也越升越高,而她從不疲倦從不停止,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将自己的命運綁在了戰場上。

鄭九郎心中焦急,但這個夢不由他掌控,他只能被動等着這個夢結束,轉眼間夢裏已過兩百年,樊蕙蘭沒有倒在戰場上,她壽元将近,倒在了病床上。

鄭九郎扮演的遲一懸如她所願出現在她的病床前。

壽元将近的樊蕙蘭雖然沒有太蒼老,但眼角已經有了滄桑的痕跡。

“東家……”她輕輕呼喚着,握住了東家的手,看向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眷戀與赤誠。

“我知道,我要死了。”樊蕙蘭眼神中有些許不甘,“我果然,沒能修成金丹……今後,樊蕙蘭不能再追随您了。”

鄭九郎心裏嗤笑,這女人真蠢,一輩子為主子拼死拼活,要死了還惦記主子,真不愧是做奴才的命。

“沒有東家,我早就死在了苦海道裏,不會有走到今天的機會,我知道我不該恨,可我心裏還是有恨。”

聞言,鄭九郎略有些驚異地看着她。

樊蕙蘭還在看着他,眼神中卻已經沒有了他,“我娘年輕的時候,以為生下孩子就能拴住一個修士的心,以為那個修士會看在孩子的份上,将她帶去仙洲……可是并沒有。”

“從小,她就在念,就在怨,念自己傻,怨那個修士無情。可等那個修士再出現的時候,她發現那人依舊年輕英俊,而她自己已經生出了白發……我娘從此沒有再念過他,沒多久,她就抑郁而終。”

“我那時候小,以為這就是仙凡之隔。可等我長大,等我遇到東家,我才明白,這區區四個字,究竟有多殘忍……”

“東家總是平等待我,有時候會讓我錯以為,我與東家相差只在咫尺。有時候我會想,只要努力修行,終有一天,我也會像東家這樣,成為一個厲害修士,到時候也做東家這樣庇護一方的強者。”

“直到郭大哥從仙洲回來,他說,仙洲有些修士會看骨相,他們說東家的年紀不會超過三十。”

“不到三十啊……我二十八歲的時候,才練氣八層……”

“大道如高山,東家是展翅高飛的鷹,輕而易舉就能落到山巅。而我只是山腳下瘸腿的凡人,哪怕拼盡一生,都走不到山頂。”

“我想象着東家眼裏的世界,可我想象不出來,我修煉一輩子,也到不了東家的境界。”

“那時候我就想,終有一天,我會老去死去,而東家身邊會不斷有資質更好的新人,你們能看見的風景,我永遠也看不到。當你們仍然風華正茂,而我已經是一抔黃土。”

“果然,這一天,終是到了。”

樊蕙蘭眼角滾落大顆淚珠,“我試過讓自己放下,可我怎麽也放不下。東家教我們平等,可是哪兒有平等,同樣是人,有人歲月悠長,有人區區百年。”

“同樣是拼盡全力,有人功成名就,有人庸碌一生……”

“東家,我不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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