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已黑,遠山在烏黑的雨幕中巍峨高聳。
屋內氣氛凝重,屋外還淌着雨水。
程大夫翹首盼望,有些着急。已是戌時,慕哥兒卻還未回來。那頭冒着細雨的顧淵闖了進來,瞧了眼大夫,搖頭。
“慕哥兒并未在村裏頭,但是村頭的說,瞧見慕哥兒被人接走了。”
“誰接走的?”程大夫急忙問了句。
顧淵頓了半會,接着道,“他們說搭了驢車往鎮裏走了,想來該是阮家的人。”
他說完,程大夫便急了眼。囔囔着“又是阮家”,慕哥兒怎地會跟阮家的人走了?不該的。想來肯定是阮家使了什麽手段将慕哥兒騙過去的,說他阮家淨盯着慕哥兒做什麽?這方圓幾百裏的還有那鎮裏頭,多少好哥兒啊!
程大夫急了,“不行,那阮家肯定是扣了人,我得去将慕哥兒喊回來。”
他說完便起身想要往夜幕鑽,顧淵忙攔下他。
“大夫您別走了,我去鎮裏頭找人。”顧淵道,程大夫一個小老頭,這大半夜要是摔着碰着了,可不得了。
程大夫還是不放心,顧淵見狀又道,“我保證将慕哥兒帶回來,要是慕哥兒沒回來那我也不回來了。可行?”
他再三保證,程大夫才信了些。
臨了顧淵出門,大夫還在後頭喊,“你可記得把人帶回來,那阮家不好對付。若是過了戌時你倆還未歸,我便來找你。”
顧淵擺了擺走,去了村頭。
連夜敲響了村頭牛家的門,牛家的漢子躁了起來,不耐地喊了聲,“這大晚上的,誰啊?”
漢子開了門,見是顧淵,打量了幾眼,“怎地又是你?慕哥兒還沒回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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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是說在瞧見阮家的接走了麽?我正要去鎮裏找人,還想借您家的驢車一用。”
漢子眼睛轱辘了一圈,把着門,頗覺這小子不識相,“慕哥兒去那阮家是好事,你非要把人接回來做什麽?”
他嗓門大,說完,對門的燭盞也亮了起來。
村長半披着衣裳踏着鞋子走了過來,夾着細雨的晚風一吹,打了個哆嗦。瞧見了顧淵和牛石林,不動聲色地問了句。
“顧淵這是來做什麽?”他旁聽了半會,這會假模假樣問道。
“來借驢車。”顧淵不願與二人多說,這兩人明顯是一個鼻孔裏頭出氣的。
村長盯了他半會,忽而伸手搭上了顧淵的肩膀,道,“顧淵啊,來我家坐會。我與你講幾句話,驢車的事好說。”
他攬着人向往屋裏走,顧淵卻不為所動。
“天晚了,我還得去鎮裏。村長有什麽事還是等我回來再說罷,我就是來借驢車的。”顧淵沒理會村長,對着牛石林又道,“牛大哥,可否一借?”
牛石林愣了,瞥了眼村長。見人皺着眉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便支支吾吾道,“這麽晚了,我也不想趕驢車再去鎮裏走一遭。驢兒也睡了,你還是等早上在借吧。”
“驢睡了可以喊醒,您若是困了便去睡。我自個來趕,可行?”
牛石林又瞧了眼村長,村長臉色甚黑。
“不行!”
他說完,顧淵卻有些發怒的跡象。猛地,一轉頭對上擠眉弄眼的村長。
村長被顧淵突如其來的一瞪,吓得了跳。
又聽顧淵厲聲道,“村長可別再擠眉弄眼了!不知道還以為您控制了村裏人,強制着讓人按您的意思做事呢!怎麽說也是一村之長,要是被人誤會成以權謀私可就不好了。”
村長白了臉,急忙道,“你可莫要誣陷我!”
顧淵不再理會村長,直視牛石林道,“我再問牛大哥您借還是不借?慕哥兒這麽晚還未歸,若是出了什麽事可就不是今兒我借驢車這麽簡單了。到時候不只是我,怕是村長也得同我往鄉紳家走一趟。”
牛石林面露難色,村長在後頭氣得發抖。
好你個外鄉人!還敢當着他的面威脅!便是你去了,又能怎樣!
村長氣上了頭,卻還要保持一村之長的和藹模樣。将罵人的話吞了下去,改了口,“顧淵你可折煞我了,我哪兒有這麽大的本事。”
他給牛石林使了個眼神,“我們與慕哥兒同村,怎地會不為他擔憂。牛石林,你把驢車借給顧淵吧。我猜他自個也能趕,你該休息便休息。車,還是要借的。”
臨了,還不忘給人使絆子。
牛石林唉了聲,将驢和車弄了過來。
顧淵急于趕路也沒再計較村長的話,上了車便開始趕驢。
村長以為他不會趕驢,可不成想顧淵騎過馬。都是四個蹄子的,模樣也差不多。顧淵照葫蘆畫瓢地竟也趕了起來。
“還真是失算了。”村長瞧着遠去的人影冷哼了聲。
趕路焦急,天又黑。一路磕磕絆絆地,終于是按着大夫說的摸到了阮家。
阮家是極好認的,鎮北街頭,門庭裝潢最氣派的一家。
顧淵敲了阮家的門,好半響才有小厮開門。
“何人?”小厮扒着門縫問道。
“請您幫忙傳個話,就說是李準村村長有急事來尋慕臨安。”顧淵如是道。
小厮摸不着頭腦,這村長找人關他們阮家什麽事?但見人态度好,一臉嚴肅。又怕誤了事,便給人通報去了。
莫約半響,從門內走出一人。
“是你?”阮晟才詫異地盯着顧淵,“那李準村村長呢?”
顧淵撒謊不打草稿,“天太黑了,村長派我來的。慕哥兒呢?”
阮晟才盯了他幾眼,卻沒有讓人進去的意思,“尋他做什麽?”
“程大夫病了,慕哥兒與大夫一向親近。大夫病重念慕哥兒念得緊,老人年邁身體不好。還請通知一聲慕哥兒。”
他說起程大夫,阮晟才也是有些印象的。是那日與醫館的大夫一同救流浪孩的大夫,他對程大夫印象不錯。
聽人病了也不疑有他,雖遲疑但還是轉身朝裏屋走去。
慕臨安确實脫不了身,他與那阮老爺一談便是幾個時辰。開始還是談他父親,後邊就開始扯家常了。
見天色黑了,慕臨安按捺不住想要離開。卻被阮老爺極力挽留,阮阿姆更是拉着他的手道,“這天色也黑了,這個點又沒驢車。你若是光憑腳程,便要好些個時辰。外邊還下了一遭雨,山路崎岖,野獸又多在夜間活動。你回去我們也不放心,若是再有個什麽閃失,更加不好對慕先生交代。”
“不如先在這兒休息,明兒一早便送你回去。”他說着,心裏卻在盤算明日怎地将人多留幾日好讓慕臨安見識見識阮家,多于晟才交流。
或許,人見了自家的富貴也識了晟才便願意了。
慕臨安一再拒絕,可阮家直接大門一關。
“我已叫人收拾完廂房,門都關了。你莫要再推辭了,難道你害怕我們阮家不成?”阮阿姆笑了幾聲,“你是慕先生的孩子,我和我家老爺都歡喜你歡喜得不得了,你莫要害怕。”
阮阿姆看似柔和,行事卻極其強勢。慕臨安沒想到法子,而這時阮晟才走了回來。
朝着父親阿姆交代了幾句,阮阿姆皺了眉,心想這村長搗什麽亂。
慕臨安隐約聽見大夫病了,也急了非要回去不可。
阮家這才肯放人。
他出了門,對上了顧淵的視線。
愣了半響,“怎麽是你?”
顧淵沉着一張臉,瞧不出什麽表情,只是反問了句,“怎麽不能是我?”
慕臨安也沒在意那麽多,急忙問道,“程大夫怎麽了?”
“先上車,回去再與你講。”顧淵招呼着。
阮晟才站在後頭瞧着二人離開,皺起了眉。那頭阮阿姆剛好走出來,阮晟才忽而對着阮阿姆問道,“阿姆,你可覺得顧淵像一個人?”
“像誰?”阮阿姆問道。
阮晟才搖了搖頭,“是我糊塗了。”
他家阿姆怎地會認識,那還是他前年同父親經商洛陽時瞧見的一人。
難怪覺得面熟!
二人沿着山路往回趕,慕臨安急急又問程大夫的情況。
“那是騙他們的。”顧淵扯着鞭子,不鹹不淡道。
慕臨安瞪圓了眼,顧淵卻解釋起來,“不這麽說,那阮家怎麽肯放人。我可打擾你了?也不算我自作主張,程大夫的确擔心你,盼着你回來。”
顧淵一句是否打擾了,把慕臨安怼得噤了聲。
二人也不再說話,夜深細雨,樹影婆娑。偶爾有幾只布谷叫喚,頗有些駭人。
“……你……還會趕驢車?”倒是慕臨安先出了聲。
顧淵揚起一鞭子,知道夜黑,他大抵有些怕,“我會的可不止是趕驢車。”
“你冷麽?”顧淵又問了聲。
慕臨安覺得有些尴尬,堪堪一句,“不冷。”
他也不是半天憋不出一句話的性子,只是那日吵完之後面對顧淵多少放不下面子。他拒絕阮家,程大夫便在他跟前推薦顧淵。
大夫是這樣說的,“顧淵是好的,我與他接觸了那麽多時日也看得出他的性子。我也不知你怎地想的,可我也能看出你對顧淵并不反感。慕哥兒啊,你也是心好的,當初不願與顧淵多接觸便是怕耽誤顧淵。現在顧淵自個插了一腳,算選好了,就看你了。往日其他事我都站你這邊,這事,我卻想為顧淵說一說。你若真的不喜歡人家,就莫要糊裏糊塗把顧淵拉進來。”
慕臨安心下微沉,他正想得悶,就聽一直背對他的顧淵突然道,“我聽柳泉說……你選我,這是什麽意思?”
慕臨安一聽,蹭地一下,臉便紅了。
他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那日他拒絕了柳泉,柳泉卻非要逼他選一個,他說選顧淵。顧淵好不好他怎麽看不出,最開始和顧淵相處的那些日子還是挺有意思的。
“怎麽不說話了?”顧淵不依不饒地問道。
慕臨安張了張嘴,垂了眉眸。
“慕哥兒。”顧淵客客氣氣喚了他一聲,“咱們之間也算還清了,我與你也算平等了。日後,你怎麽着我也管不着。今日之後,可真的就大道兩邊走吧。”
他嗓音清清冷冷,好似這雨,冷的。
慕臨安卻莫名慌了神,又聽顧淵道,“之後我也會離開李準村的,你若實在煩我煩得緊,也先忍着,就這段日子了。”
顧淵一直背對着他,話裏不帶感情。
慕臨安更加慌了,脫口便出,“我……我若是真的讨厭你,那次吵完後可真是自讨沒趣下來找你受氣!”
他越想越氣,聲音竟有些不穩,“為什麽都非要逼我……”
他阿姆去得早,父親整日抱着酒守着他那堆破書。自幼就失了雙親寵愛。村裏頭又排擠他,看慣了人情世故,故作成熟,心底卻害怕得很。越發學不會與人交際,也更加不敢與人深交了。
好不容易來了個能說上話的人,卻又弄得一團糟。
從父親那裏秉承來的傲氣和自幼的獨立不允許自己被人看出軟弱的地方,他寧可不說話也不願表露出想法。
只是阮家在逼他,程大夫和顧淵也在無形給他壓力,更別說村裏頭了,把他給逼急了。
“我若不逼你,你怎麽會說實話?”顧淵不複之前的冷酷,聲音裏透了點笑。
然後後座半響沒了聲,顧淵覺得不對勁。
回頭一看,只見少年紅了眼眶。
顧淵一下子便慌了起來,“你怎麽還哭上了,我那是逗你。”
“一個男孩子莫要哭了。”顧淵神色慌張,“我不逗你,算我錯還不成?”
慕臨安瞧見顧淵軟下了的神情,心底終于松了口氣。
只是背過人抹眼淚,更加不願說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慕臨安:這次真的丢臉了,好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