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阮阿姆來拿人。
一排虎背熊腰的漢子站程大夫家,兇神惡煞。
程大夫心嘆氣,知道這事橫豎躲不過,也賴得走個過場。身外長輩怎麽也不能瞧着小輩兒受委屈,他未等阮阿姆講話便搶先出了聲,“鄉紳家的,凡事可得講個理。”
阮家阿姆眼一橫,這程大夫想必是知道了他兒的事,拿着鄉紳的帽子壓他。阮阿姆冷瞥了眼大夫,瞧向顧淵慕臨安二人,“我阮家,平日親厚,帶人溫和。念故人之托來照顧慕哥兒,可你二人卻連同起來!冷言冷語嘲諷我兒……”
他如鲠在喉,幾度哽咽,撚起帕子拭淚,繼而眉眼一轉,“你二人!以怨報恩,重傷我兒!害我兒受你二人蜚語迷惑,投井自盡!”
“今日,我便是講理。”阮阿姆言語尖銳,聲量拔高,“百裏鄉鎮何人不知我阮鄉紳家公道親厚,若非你二人以勢弱故意顯我阮家強權淩弱,逼我阮家太過。我阮家何來讨理?”
他瞧向圍于大夫家看向的村民,有拿起帕子抹淚,聲淚俱下,“我平日信佛愛佛,施粥行善,與民衆和睦……我半生如此……為何老天還有讓我兒受此般折磨?我兒孝順正直,我只盼我兒健康成長。何故……他二人待我兒如此?誰憐我慈姆心?我今日讨理有何不妥!”
周遭議論紛紛,阮家确實一向厚道。照顧慕先生遺孤不說還願娶那慕哥兒,只是那人非得不領情還與顧淵胡混一起。也不知說了什麽,氣那阮家少爺投了井。
外地人終究是外地人。
相來比較,村人愈發贊同阮阿姆之詞。
“慕臨安,我便問你。我兒晟才,哪兒待你不周?讓你如此夥同外人氣他!”阮阿姆話鋒一轉,“今日就算我毀了故友之交,我也要為我兒讨回一個公道!”
阮家,真是好不要臉!
說得那叫一個黑白颠倒,程大夫急紅了眼就要跳腳,顧淵手快地将人按了下了。那話慕臨安也不好答,若說招待,那阮晟才确實未有不周。
大夥都看着,明分都覺得他阮家好,情理都占了。
顧淵替慕臨安出了聲,“說我二人冷言冷語诽謗阮公子,您可有詢問了阮公子?既然阮家向來公道,為何僅憑臆想或是一面之詞就來興師問罪?我知您來講理,講理好,可這樣倒講不出個水來?既然您來‘請’人,我們便跟您去阮家與阮公子對證。”
“既然要公正,您為何還請來仆人?是好當場扣我二人莫須有的罪名捉人麽?既然要公正,不如就請大夥去阮家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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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義正言辭,毫不畏懼地看着阮阿姆。
阮阿姆聽他這話,黑了一瞬臉,沒想這小子還來了這麽一道。他咬了把牙,眼露怨恨地剜了顧淵一眼,“那便走!”
一群人轟轟蕩蕩地從李準村去往阮家,連着平日舍不得一文的二麻子也跟着大部隊去瞧熱鬧了。
程大夫挨着顧淵低聲罵荒唐,非要把事惹大。
顧淵卻自有一套說法,他瞧了眼慕臨安,溫聲問道,“你可怕?”
慕臨安搖了頭,“不怕的,只是把你給卷進來了……”
他眼底歉意,顧淵笑了又笑,絲毫不緊張的模樣。伸出手朝慕臨安額頭一彈,“你個小孩兒,每日不樂呵樂呵淨想這些煩的幹什麽?”
慕臨安捂了額頭,皺了眉,毫無威力地瞪人,“你……你莫要嬉鬧。”
“這事,不鬧大還真不行。”顧淵對着慕臨安低語,“沒了人作證,誰知那阮家又要怎麽颠倒黑白了?有人好啊,省得阮家再做什麽手腳。”
二人親昵低語,程大夫在一旁瞎眼,伸手便是一巴掌拍在顧淵頭上,壓着聲音邊打邊低罵,“這什麽時候,湊那麽近!湊那麽近!湊那麽近做什麽!你們還沒怎樣?是過門了還是娶親了?臭小子,湊那麽近你是要把臉貼上去麽?”
顧淵笑着求饒喊疼,慕臨安倒是臉紅責備,“大夫……您說些什麽呢?”
這麽鬧一通,氣氛倒也不想之前那般凝重了。
到了阮家,阮阿姆帶了一群人到了阮晟才房口。除了顧淵二人,其餘人留在了門口。
阮晟才方才在喝藥,喝完便靠在床頭準備休憩一會。才剛閉眼,便被嘈雜喧鬧給弄醒了。
他瞧到外頭一群人,無神的眼睛泛起了驚愕。
“晟才……”阮阿姆哭喪了一聲,半跪半趴在了阮晟才的床前,“你幾日不言不語,是因他二人所為而致罷!你莫要怕,今日阿姆将人弄來了,你若有什麽痛苦指責盡管發洩,阿姆定為你讨公道!”
阮晟才愣了一聲,聽那顧淵道,“阮公子是有什麽委屈麽?什麽委屈是公子想不明白非要投井?”
“你!”阮阿姆被他的話氣的一跳,“你這小子如何說話的!可是沒阿姆教沒阿爹管?”
阮晟才憤恨地看了顧淵一眼,又瞧向自家阿姆。
阮阿姆欣喜,“我兒你說,阿姆為你讨公道!”
“……”阮晟又看了眼衆人,那些鄉野俗子看好戲灼熱的眼神仿佛要灼傷他。他的臉色也不好看了,有些愠怒,“……你為何喊他們來……?”
“我死不能死個痛快,還要讓這些人折磨我嗎!”阮晟才啞着聲音發怒。
阮阿姆被他的怒氣吓得一下子懵了,素雅的哥兒打破了從容不迫的面容,慌張不已,“晟才……”
“阮晟才。”慕臨安喚了聲,嗓音慣是清清冷冷,不卑不亢。他喚的名,語氣同着阮晟才那般骨子裏傲慢,“你的自尊都是把氣使給別人得來的麽?”
“你懷才不遇?”他有着像他爹像阮晟才那便骨子裏讀書人的傲,可又不同,“你恨你患病?恨天不公?覺得是他人污了你?”
“你有多大的才華多大的本領來支撐你的傲氣?我爹那時傲,傲得不願萎靡與官場便辭了官,抄書背書整日與書同眠。癡癡傻傻,夜半推敲出一個字便也能笑一整夜。你的傲呢?傲在瞧不上別人?傲在整日恨天不公覺得自己懷才不遇?傲在念了幾年聖賢書便覺得自己遺世獨立?”慕臨安笑了笑。
笑裏七分不屑三分傲,“你哪裏是傲,你是自負得可憐。”
阮晟才氣得咳嗽不止,阮阿姆急得幫他順了幾口氣,喊道,“你給我閉嘴!”
慕臨安無聲了,繼而道,“你傲啊,傲得只剩下天下讀書人的自負了。傲得同我這般的鄉野粗俗的人一樣了,你怕與我這般便要自盡。你哪裏還有傲骨,空有自盡的軟弱!當朝學士,歷代官爺,身殘志堅的大有所在,而你不過得了慢病便要自盡……”
他眉一凜,話語如同利刃,尖銳,“直叫人嘲諷,臨頭還要打着受故人之托騙我欺我,害我二人為你的自負做陪葬!又叫人不屑!”
阮晟才咳得仿若快斷氣,“你……你懂什麽!”
他氣急,固執又偏激,眼底消散不去的怨恨,“你也只會說,你哪裏懂!我幾時如此,我阮晟才行得正坐得端!除卻娶你,我與你無冤無仇,幾時誣陷過你!我不屑拉你二人入極樂!你們何配!”
慕臨安莞爾一笑,“那便好,阮阿姆您可聽見了。您家公子與我們無冤無仇,他更不屑被我二人所困擾。”
阮阿姆慕瞪極圓,方張口便被一聲怒吼給震醒。
“你們這是做什麽!”阮老爺飽含怒意推開衆人入內。
他出門辦公,接到管家差人報的消息才知道這一出。
“荒唐!”
阮阿姆提出那個法子時,他便是不同意的。耐不住對兒的疼愛和床邊人的軟磨硬泡,答應了。
他本來就對不住故友了,現下在又弄這一出,顏面有損,又叫他如何面對泉下老友!
阮老爺氣到炸,直罵自家的糊塗荒唐。連忙差人驅趕看戲的村人,并付了驢車錢囑咐衆人此事莫要外出。
他這才正眼瞧屋內五人。
他兒躺在床頭,面如死色。內人趴在在床邊卻惶恐地看向他。程大夫護着慕臨安充滿敵意,而另外一人……
阮老爺心底一驚,詫異至極。
他連忙動了步子,瞧着顧淵又皺了眉,開口便是,“顧公子遠行來我阮府是……?”
難道顧家公子也摻和了此事?
他話一落,衆人都不明所以然搞不懂阮老爺的态度。唯獨阮晟才眼底閃爍了一下,開了口,“他是顧淵。”
“顧淵?”阮老爺詫異,失笑,“顧公子這又是玩什麽花樣?”
“爹,他是程大夫的遠親顧淵。”阮晟才再度出了口,語氣略帶急切。
顧淵不動聲色地瞧着阮老爺,覺得興許他認識原主。卻哪想阮老爺遲疑了會忽而一拍腦袋,笑道,“瞧我年紀大了,糊塗,看錯人。”
“你便是顧淵罷。”他仔仔細細打量了顧淵,語氣和善起來,“便是和慕哥兒心意相投哪個?我聽晟才說了。那日之事不怪你們,婚約之事也是我與慕兄唐突了。此事,我們日後在商議如何?”
他雖緩兵之策,但突然和善得詭異。
顧淵三人都犯嘀咕,也不能再讓阮家惹急了,并答應了。
只是,顧淵有些舉棋不定了,那阮家父子定然與顧淵原主有所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