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爹為你取名晟才便是望你才學八鬥,使家族興旺昌盛。俗語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何況我兒聰明過人,他日成人自然大有作為。”

阿姆含笑之語烙在幼兒心底,幼兒心底不滿,阿姆倒還小瞧他。他哪裏是石?他是鶴是龍是那人中龍,他便是要鶴立雞群、騰游于九天與那當朝大學士比文采!

他雖自負一身傲氣,可才學倒不假。

三歲識百章,五歲善作詩。

十歲能閱父親的公文,他離考取進士入朝當官還遠麽?

可天意弄人,自負如他卻偏偏生了魔障般的病。若非得此病,他又何故整日閑居于家,不敢出門?

那些秀才們肯定在背地裏笑話他,那些個考官們肯定也因他的病偷偷貶低他。若非如此,他怎地可能在考場發了病落了榜?

他氣。

氣天不公、氣天妒英才、氣他有才學八鬥卻只能孤芳自賞。

已到娶親之年,他人家室成群而自己卻要顧及顏面只能費盡心機去算計一個鄉野粗俗的小哥兒。

他怎能不氣?

眼側滑了淚,手微顫。阮晟才蘇醒了過來,握着他的手跪在床前的阿穆惶恐不已,啞着嗓子哭喪着叫少爺。

阮晟才無力地擺擺手,他怎能讓人瞧見自己這個模樣?別過頭拭了幾滴夢中淚,瞧着阿穆問道,“慕臨安他們人呢?”

阿穆哭啞了嗓子,支支吾吾半天沒說話。還是方才進來的藥師接過話,“他們人已走了。”

阮晟才皺了眉,面色難堪。

那二人定然瞧見了他發病的模樣,恐怕他藏了多年的病将被二人洩露,那麽他……将遭世人怪異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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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晟才光想到這點便面無血色、渾身陰冷,指甲狠狠陷進掌心竟也渾然不知。

“少爺……”阿穆瞧見他駭人的臉色,哆哆嗦嗦怕得很。

阮晟才恍惚瞧了他一眼,喃道,“哭做什麽?我是死了還是廢了?”

阿姆打了手好算盤,翻出了故人的兒子。孤身一人、無依無靠還受村人排擠,既然是讀書人的兒子品性倒也應該差不到哪兒去。如此甚好,不僅能瞞了病還能賺個好名聲。

想必這樣一人得他阮家垂愛必然會感激不盡,欣然嫁進來。

他爹開始倒是反對的,他自己更不用說。

“我阮晟才何時到了如此地步?腆着面子去欺騙一個小哥兒?”

瞧不起也看不上。

病愈烈,發得愈頻。他瞧着冒過寒冬步入初春的新柳,心底卻像深秋悲涼痛苦得很。

一念之間,便是同意了。

“阮公子……”藥師給他拿了藥,面露難色,猶豫道,“我說這話實在不合适。只是,人存善心,若能真誠幾分倒也是好的。他慕哥兒也是不容易,以您的身份就算……有這病,那又如何?多少哥兒在盼着您,不差他一個。”

阮晟才瞥了他一眼,嗤笑了聲。

都憐惜慕臨安可誰來憐惜他?

“他,慕臨安。”這時阮晟才還傲然,略帶些凄凄慘慘的調,“我怎地可能瞧得上?”

我怎地可能再拉下身段去瞧他?

阮晟才無視後頭直搖頭的藥師,帶着阿穆回府。

越過了阮家匾,踏進了院。

阮阿姆瞧見了他,寵愛地拉了他的手接過藥遞給身後的仆人,“我兒行了遠路可乏了?若是乏了便去歇會。”

“你叫柴房裏頭的人将藥煮一道,涼好送過了。”阮阿姆對着下人吩咐道,又瞧見阮晟才搖頭。

“不乏是要去書房麽?”他含着笑,“去看看那些書也是好的,你爹又叫人從京城裏頭給你捎了書回來。說有是朝中大學士的文章,你去瞧幾遍也是好的。我兒如此聰慧,他日病好,考取功名還不是輕易而來?那時什麽慕哥兒楊哥兒王哥兒的,哪個能配得上你。”

阮晟才垂簾默了,他瞧見阿姆一張一合的嘴唇卻聽不清他的一句話。

恍惚,這天地間都恍惚得恨。

他忽而身形不穩,腳下踉跄。

阮阿姆緊張地扶住他,“這是怎地?”

阮晟才擺了手,“阿姆我有些乏了……”

“那快去歇息罷。”

他應了聲,繞過這寬闊的大院走進了那狹窄又陰暗的四角小院。

後院有口井,幼時他日常坐在井旁讀書誦詩。阿姆誇他念得好,阿爹摸他頭滿眼贊揚得意。

“我以前受人貶低,如今又将受人偏見,日後豈不叫人唾棄……”他恍惚得很,眼底悲涼、憤恨、絕望一一匆匆閃過,只剩下殘喘的一口氣,“……老天何故如此待我?我……我何故……活于此間?”

叫人嘲笑就嘲笑罷。

他人怎能懂我悲哀?世人怎懂?

阮晟才一躍而下,将那二十餘年的一腔情感湮滅于一口封閉狹小的井中。

那日之後阮家便未差人前來,難道那阮晟才未曾将那日之事與他人說起?

顧淵心底嘀咕,心底總覺幾分不安。

又過了幾日,竟傳出阮家公子投井之說。幸而被下人發現得早,據說那下人噗通一聲便也跳了下去。一腳便蹬上了阮晟才的臉,連忙道錯,擠過了身才将人撈起。阮公子雖被救得及時,卻也嗆了水。身寒,卧病了幾日不曾起。

顧淵聽聞實着是愣了半響,他覺得莫名。

阮晟才竟這般不禁打擊。

事一出,那阮家若是知道前後因果,即便此事與他和慕臨安無關,想必阮家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倆。

他二人與程大夫商量了一通,大夫心裏焦急。竟出口讓他們逃,離開村裏頭莫叫阮家捉住。

大夫也是糊塗了,若是逃并直接坐實了莫須有的罪名。

“這次與我們無關,他阮晟才心理承受能力不強何故歸罪與我們?臨安那一遭,我們還未同他阮家算賬。橫豎躲不過,還不如想好說辭如何扳回一局。”顧淵出聲道。

慕臨安是贊同的,程大夫也沒話說了。

又過了一日,阮家來人了。

阮晟才幾日不語,自閉起來。阮阿姆問不出個什麽,找到阿穆。阿穆哭着将那日醫館的事給交代了,阮阿姆先是大驚後是大氣。

氣得狠,恨不得将那二人丢進井裏頭。感受他兒井水的冰冷和絕望。

他沒理會阮鄉紳的阻難,帶了一群仆人浩浩蕩蕩來了李準村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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