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迎着他的目光,喬嶼抱着劍将視線落在他那只斷臂上。

她只是一個眼神,沒有開口挑釁,趙八成卻覺得受到了千百倍的冒犯。他在這一瞬間,完全忘記了什麽叫尊卑有序,像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猴子,不管不顧地破口大罵:“賤人,你砍了我一只手,還敢出現。我趙八成叫你知道什麽是生不如死,我……”

他的态度轉變簡直是一百零八度大轉變,一屋子的人原本劍拔弩張,此時都轉了頭看他。顧啓章分辨着他話裏的意思,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站在他身邊的喬嶼。

這位喬姑娘看起來好像十分無所謂。

喬嶼确實沒把趙八成的謾罵聽進耳朵裏,不過她慢慢舉起了剛放下的劍。

“咳咳——”

一看她這個動作,顧啓章就知道不好,他往前邁了好幾步,提高了聲音止住趙八成的辱罵,“趙先生剛才的話似乎沒有說完?王大人可有什麽緊要話?”

顧啓章将這局面打破,吳知縣也不好袖手看戲。

他裝模做樣地走過來,準備訓斥趙八成幾句。沒想到趙八成“撲通”一下跪到顧啓章身前,開始哭天喊地地磕頭:“大人,小的冤啊,小的太冤了!這妖女,我不過說了她幾句,她就把我手砍了。您說說什麽仇什麽怨吶,要小的受這種侮辱?大人,您得替我做主,治這個妖女的罪。您要是包庇這妖女,我可要去府衙門口擊鼓鳴冤了。”

吳知縣不動聲色地頓住腳步,瞥向顧啓章。

只見他面色蒼白,表情似窘似怒,方寸大亂地看看面無表情的喬嶼又看看鬼哭狼嚎的趙八成,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麽,傻站在那裏,任由趙八成繼續哭哭啼啼。

沒有人制止趙八成,在前院衆人啞然無聲的情況下,他的哭聲顯得突兀又嘹亮,加上門沒上鎖,很快吸引了一堆好事的街坊百姓。

他們也不敢扒着門往裏望,只裝作路過的樣子,時不時從門前經過,而後是一陣又一陣的竊竊私語。

“哭的那人是誰啊?”

“趙八成啊。”

“怎麽哭那麽慘啊。”

“聽說是一只手被人砍了,要欽差大人做主呢。”

“哎呦,這是哪位英雄幹的好事,能砍斷這惡霸一只手,這不是為民除害嗎。”

“哎呀,裏面都能聽見,你可小點聲吧!”

“……”

門外嘀嘀咕咕的議論,一字不落地傳進屋內衆人的耳朵裏。趙八成也聽到了,他嚎啕大哭的架勢頓時一收,鼻涕眼淚糊在臉上,露出了一臉跋扈的兇相。

不見剛才的可憐和委屈。

喬嶼也終于欣賞夠了這出鬧戲,不緊不慢地開口:“顧大人你也聽到了,我是在為民除害,并非無故斷他一只手。”

“你——”趙八成雙眼通紅,不知道是裝哭流下的鱷魚眼淚,還是被喬嶼激的。他剩下的那只手往地上一拍就要起來。

“趙八成。”吳知縣一聲低斥,一個箭步過來,将人按住。他本來想要借趙八成這事給顧啓章一個下馬威,探一探這位欽差大人的底。

誰料半路殺出來一群攪事聽牆角的愚民,沒探到顧啓章一點老底,反倒是趙八成老底快被扒光了。這個節骨眼上,他再不出聲,恐怕生亂。

他神色嚴厲地斥責趙八成幾句,滿臉堆笑地望向顧啓章:“趙八成這刁奴在王大人跟前伺候舒服慣了,不懂規矩,還望大人不要跟他計較。趙八成跟這位姑娘的事,我瞧着像是兩位都有過錯,我看就這麽算了吧,他這斷了一臂也是他該得的教訓,誰叫他對大人大呼小叫的呢。您看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百姓圍着看戲影響也不好。不如大人先請往陽春閣走一趟,錢大人他們還在等着為您接風洗塵呢。”

不愧是能當上這富庶之地知縣的官,三言兩語全都是好聽的話。顧啓章暗暗感慨,面上卻是由窘轉喜,“好好好,這事就這麽結了吧。吳大人說得對,不好叫各位大人等太久,咱們這就過去吧。”

吳知縣應了,轉過身先行一步開路,路過那兩個穿白衣戴帷帽的女人,又停了下來,回頭看了趙八成一眼。

趙八成會意,抹了一把眼淚,換上一副殷勤的嘴臉,将兩個女人推到顧啓章身前:“大人,瞧我真是糊塗了。這差事可是我家老爺吩咐下來的,我要是辦不成,回去可沒有好果子吃。還望大人看在我斷了一臂的份上,将她們收了吧。”

喬嶼看着進了門之後,始終不發一言的女人,微蹙眉頭。趙八成話裏的意思讓她十分不舒服,同為女子,她不希望看到她們被當成商品,任人宰割。她瞥向顧啓章,希望這位欽差大人是一個高風亮節的君子,能主動拒絕。

但是顧啓章接下來的話讓她失望了。

“王大人用心良苦,我怎好推辭。”顧啓章毫不猶豫地笑納了,甚至笑意直達眼裏,似乎十分滿意。

他滿意,趙八成和吳知縣也滿意。只有喬嶼攥緊了手裏的劍,将嘴角抿出了一條直線。

揚州城的風和玄玉宗山上的風不一樣,含着一股脂粉味。喬嶼抱着劍坐在陽春閣屋頂上,遙遙望着天上的明月。

屋頂之下是陽春閣最奢華的雅間。

雅間內設了一張長桌,十幾個便衣的官員圍坐在一起。桌上擺滿了陽春閣的拿手好菜,熱氣騰騰,不用深呼吸,就能聞到撲鼻的香味。

這一路下揚州緊趕慢趕,沒好好吃過一頓正經飽飯。如今這一桌菜擺在眼前,卻不能動筷子,對顧啓章來說實在是甜蜜的折磨。

偏生坐在主座上那位趙知府渾然不覺,還在對本次秋闱舞弊案發表高談闊論。底下的一群官員宛如聽到什麽金玉良言,頻頻點頭,嘴裏“是極是極”應着。

顧啓章被安排在趙知府的下首位置,眼裏盯着面前的蟹粉獅子頭,垂涎欲滴,冷不丁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

“聽說顧大人府上來了一位武藝高強的江湖人?”趙知府不知道什麽時候轉了話題,眼睛盯着顧啓章,語氣聽不出喜怒,“我還聽說是顧大人主動邀請的這位喬姑娘來我們揚州府的?”

顧啓章這會已經知道趙知府大公子被江湖人害死一案,深知來者不善。面上卻裝無辜,感激涕零地沖着北方抱拳:“是啊,這事說起來還是九王爺體諒下官。在我離京之前,九王爺聽說我形單影只,除了一個書童,身邊沒個得用的人,怕到了揚州府查案不方便,所以他老人家特意請了這位喬姑娘來幫我。”

聽他搬出九王爺,趙知府眼裏極快地閃過一絲不悅,然後幽幽地嘆了口氣。

“大人這是?”顧啓章明知故問,心裏暗爽,面上卻十分關切。

“不知道顧大人入了這揚州城後,有沒有聽到一些關于犬子的傳聞?我那大兒子平日處事進退有度,對人也最是和善,不知道得罪了哪位江湖人,那人竟然,竟然将我兒殘忍殺害了。” 他說到這裏,慢慢紅了眼睛,“這事已經過了五日,殺害我兒的兇手還沒找到。一想到那兇手正在我眼皮子底下逍遙快活,我就恨啊,恨我這個做父親的無能,不能替我的孩子報仇雪恨。”

顧啓章适時做出驚訝悲痛的神情。

“所以啊,顧大人,”趙知府變臉速度之快,前一刻還在悲痛欲絕,現在一臉的狠厲冷酷,看着顧啓章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哪怕這位喬姑娘是九王爺請來幫你的,本官也是要請她來府衙親自審問的。顧大人要是缺查案的人手,盡管開口,本官手裏多的是能幫上忙的得力幹将。”

顧啓章心裏忍不住冷笑。這老頭想得倒是挺美,調開他一個幫手不說,還要往他身邊安插探子。

顧啓章沒有立即出聲回答,使得雅間裏各級官員其樂融融的表象像紙一樣被扯得稀巴爛,他們不再堆着笑臉,而是斂了表情,齊齊轉頭看向顧啓章,十幾雙眼睛一起盯着他。

終于不裝了。

顧啓章心中哂笑,随即付之一嘆,“知府大人既然肯跟我說這麽多體己話,就是沒把我當外人。那我也請趙大人寬限我幾日再審問這位喬姑娘。我得去信向九王爺解釋清楚這邊的情況,等他老人家回信,我才好把喬姑娘交給知府大人處置。實不相瞞,九王爺的門客,我一個小小的從五品小官,不敢随意做主啊。”

聽他又搬出九王爺,趙知府終于不耐煩了,他一時分不清顧啓章是膽小如鼠事事報備,還是仗着有靠山要跟他對着幹。

當他正要拍桌而起時,忽聽“嘭”一聲,雅間的門被大力地推開,沖進來一個衙役。

他的帽子耷拉在半邊腦袋上,外衫被削去一半,剩下的一半松松垮垮地落在肩膀上,臉上還有一個紅紅的巴掌印,用腫起來的那張嘴倉皇高喊:“大人不好了,有人強——”

他的話音未落,便被人一腳踹了進來,整個人宛如一個巨大的投壺,不受控制地砸在桌上。

“噼裏啪啦——”

桌上的瓷盤接二連三地裂開,精致的菜肴瞬間攪成一團,油水汁水濺起,圍桌而坐的一群官老爺反應慢的,直接被澆了個滿頭滿臉,還有的更是狼狽,頭上頂了一盤菜葉子。

顧啓章腿腳快,一見情勢不對就爬起來躲到了一邊,挨到的面積相對少些,只是一雙鞋沾了一些葷腥油水。

趙知府在這裏年紀最大,反應最慢,整個人像被湯湯水水腌入味了一樣,衣服油膩膩地貼在山上,頭發全散落下來,糊住了大半張臉。

他氣得渾身顫抖,面色憋得通紅,爆出一聲歇斯底裏地嘶吼:“什麽人,敢到本府面前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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