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嗒嗒——嗒嗒——”
門外的人邁着步子不急不慌地踏進雅間,顧啓章定睛看出,差點一個踉跄栽到那群爛菜堆裏去。
敢在趙知府面前放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來揚州助他一臂之力的喬姑娘。
雅間裏一雙雙噴火的眼睛盯着喬嶼,能聽到的只有強忍怒氣的喘氣聲。偏偏喬嶼極為鎮定,她扶着手邊那位上了年紀的老人站好,收起了手裏的劍,沖衆人微一抱拳,便跟個沒事人一樣,退到了老婦人身旁。
倒是那個老人尴尬無措地看着一排狼狽到極點的青天大老爺,她原本佝偻的身形越發低下去,嘴唇哆嗦,嚅嗫幾次想要張口都沒有擠出半個字。
“蔡大娘,你不是說有冤要訴嗎?”喬嶼看她一眼,将眼神瞥向人群中幹幹淨淨,仿佛鶴立雞群的顧啓章,“欽差大人就在那裏,你有什麽話盡管說。”
這一刻,顧啓章恨自己不能隐形。
趙知府被無視了個徹底,他氣得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抹了一把頭上的油漬,想要再次爆發。
但是蔡大娘先他一步有了動作。
她眼睛極快地掃了一眼衆人,疾走兩步到了顧啓章跟前“噗通”跪下,鼻子一抽,開始放聲哀嚎:“大人,欽差大人,老婆子是來告狀的,我要告江南巡鹽道王心誠縱容手下趙八成強搶民女。”
她一句話使得整個雅間還在忍着怒氣的官員一怔,各自驚疑不定地交換了一個眼色。瀕臨爆發邊緣的趙知府也按捺下來,眼睛看着她,漠然不語。
顧啓章心裏警鈴大作,他前腳為了便宜行事剛收了趙八成兩個歌女,後腳就有人來告狀了。
蔡大娘卻沒有諸多顧忌,她說着還紅了眼眶,“我女兒好端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被他們、被他們搶去調教成陪酒賣笑的歌女。老婆子我為了這事跑遍了各地衙門,衙門裏的官老爺都說管不了。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聽說大人來了揚州想來這裏碰碰運氣,沒想到被人攔在門外,多虧了這位喬姑娘幫忙,就是、就是陣仗鬧大了些。”
她頓了一下,擡頭看了顧啓章一眼,“砰砰砰”朝着他磕頭,“求大人為我做主,為我那苦命的女兒做主。”
年過半百的老人跪在自己面前,含淚哀求。顧啓章就是再想明哲保身也做不到視而不見,他暗暗嘆了口氣,伸手将蔡大娘扶起來,“大娘有什麽事起來說話,我和各位大人都聽着呢。你先不要急,你這事我們得先跟道臺王大人核實清楚了,才好給你個交代。”
衆官聽他字字句句不離“我們”二字,心裏直翻白眼。他顧啓章得罪不起王心誠,就想拉着他們一起下水,想得真美。
吳知縣眼睛不錯地落在二人身上,盯着蔡大娘細細打量,直覺哪裏不對,緩緩出聲道:“你剛才說你跑遍了各地衙門求告無門,怎麽本官從來沒有見過你?”
喬嶼聽得一愣,驀然擡眼朝蔡大娘看去。
而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原本虛虛倚着顧啓章的蔡大娘臉上立馬挂上了一個詭谲的笑容,她佝偻着的後背瞬間挺直,擡起一掌打向顧啓章身後的趙知府。
情況突變,一室官員驚呼起來,有些想要撲過去護住趙知府,然而距離太遠,有心無力,有些沒有注意腳下,直接摔成了“菜人”。
直面“蔡大娘”的趙知府驚恐地瞪大雙眼,他下意識想要躲避,但是殘羹散落了一地,到處油汪汪的,有幾個下屬的前車之鑒,他怕随意踩下去,他這條老命跟着跌沒了。
無處落腳,無處可逃,趙知府心驚膽裂,而淩厲的掌風已經拂面吹來。趙知府心裏哀叫一聲,閉上了眼睛受死。
但是疼痛沒有如期而至,他只聽身前傳來一聲悶哼,接着是“铮”的一聲劍鳴。
趙知府睜開眼,發現顧啓章站在他旁邊,蒼白着臉捂住了胸口,鮮血從他嘴角争先恐後地冒出來。
原來是顧啓章幫他擋下了這一掌。趙知府面上來不及反應,眼裏一花,見那“蔡大娘”又飛身躍到半空中,對準自己又是一掌想要拍下來。
這下可沒有第二個顧啓章幫他挨巴掌了。
趙知府倉皇地後仰,失去平衡,重重跌倒在地。他吓破了膽子,驚叫幾聲,發現手沾了油,實在是太滑了,他連撐地爬起來都做不到。
趙知府驚怕地屏住呼吸,渾身發抖。
“蔡大娘”滿是皺紋的臉上,裂開一抹笑意,用年輕活潑的聲線喝道:“狗官,你竟然那麽愛你的兒子,那就下去跟他好好團聚吧。”
話落,“蔡大娘”眼神一厲,這一次她瞄準了趙知府的天靈蓋。
“噌——”
清脆的劍鳴再一次響起,銀白的劍像破開黑暗的晨光,攜着勢不可擋的劍氣,直沖她的後心。
“蔡大娘”恨恨地瞪了近在咫尺的趙知府一眼,一個翻身像猴子般倒挂金鈎躲過喬嶼的劍,看準旁邊的窗戶,腳尖點地沖了出去。
喬嶼一擊不中也不懊惱,她分了一個眼神掃了顧啓章一眼,從衣兜裏摸出一個瓷白的玉瓶,抛給他,“吃下去。”
說完也不管顧啓章接不接得住,輕踏幾步也跟着破窗而出。
顧啓章剛挨了一掌,當然接不住,他手忙腳亂地亂撲,又急得噴出好幾口血都沒接住。好在那玉瓶堅固,摔在地上只磕出一個角,被他撿了起來。
星月皎潔,揚州城裏燈火交映,嘈雜的人聲從一座座屋檐下傳入“蔡大娘”耳朵,有時候還能聽到街坊鄰裏的罵架和鄰裏聚在一起的閑侃的八卦。
她不為所動,輕踏在屋檐上,像貓一樣無聲無息,瞬息千裏,想要甩掉身後的喬嶼。
但是在繞着揚州城兜了一圈之後,“蔡大娘”還是沒能甩脫喬嶼。她終于停住了腳步,驀然回身,淩空拍出一掌。
喬嶼鼻間擦着她的掌風躲過,“蔡大娘”一掌不中,又拍出一掌。
“是你逼我的!”
這一掌,她毫無保留。
排山倒海的氣勢湧向喬嶼,喬嶼甚至能聽到一聲響亮的虎嘯。
這喬嶼眉頭一動,居然是白虎掌。白虎掌是白虎門的絕招,非白虎門門主親傳弟子不授。
當今武林正派,以玄玉宮為首,其下是三大門派,再往下便是一些閑散門派。
白虎門便是三大門派之一。
正派武林公推玄玉宮宮主柳墨笙為首,但是三大門派門主實力與柳墨笙僅僅一步之遙,不可小觑,門下弟子也非等閑之輩。更何況白虎門親傳弟子。
面對這一掌,喬嶼不敢輕敵,她調運全身內力,導向手裏的長劍,而後手利落地挽了一個劍花,長劍一擡,用劍背與“蔡大娘”的白虎掌相撞。
“嘭——”
兩股澎拜的內力甫一接觸,就爆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倆人踩着的屋頂受到波及,居然“咯吱咯吱”開始搖晃,屋裏的人不明所以,發出一聲尖叫。
而屋檐上的倆人因為內力回彈,各自被彈飛了好幾米。
“噗——”“蔡大娘”偏頭噴出一口鮮血,她臉上的僞裝也跟着一點點消融,露出一張嬌俏可愛的臉來。
她憤憤地擡起頭,忽然聽到幾聲輕輕的腳步聲,回過神時感覺肩膀一沉,一柄冰涼的長劍貼住了她的脖子,頓時咬住牙不說話了。
喬嶼看着她,發現這個人她從沒在武林比武大會上見過。武林大會每四年一屆,目的是為了切磋武功。喬嶼身為玄玉宮大弟子每次都會帶師妹出戰,見過白虎門的親傳弟子,卻沒有一個人長這個樣。
“你是誰,為什麽殺人?”
“蔡大娘”略過了她第一個問題,笑嘻嘻道:“我為什麽殺人,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那趙知府是個狗官,我殺他不為別的就是為除害。他那大兒子也不是什麽好人,面上道貌岸然正人君子,背地裏男女不忌,逼良為娼,手法殘忍。我無意撞見,也是為民除害。”
喬嶼不語,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臉,想判斷她是不是在撒謊。
“真的。”“蔡大娘”察言觀色的能力一絕,她舉起右手發誓,“我要是撒謊,天打雷劈。你要是想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去煙花柳巷裏随便尋些姑娘一問便知。”
喬嶼看着她,架在她肩膀上的劍有些松動,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知道我是誰對你來說這麽重要啊。” “蔡大娘”故作天真地眨眨眼,接着落寞地低下頭,“我的身世很可憐的。”
喬嶼心下微動,手中的劍也松了力道,而她面前的女人瞅準她這一瞬間的晃神,出手如電地從衣服裏掏出一包藥粉灑向喬嶼。
喬嶼一驚,反應極快地往旁邊一躲。飛揚的粉末裏,喬嶼眼睜睜地看着對面的女人哈哈大笑着飛身離開。
喬嶼抿起嘴唇,眼裏含霜。
她在屋頂上站了良久,被風吹得衣襟“嘩嘩”直響,才腳尖一點從屋頂上下來。
她腳踩在地上,收了劍轉身要離開這裏。
四通八達的街道上卻傳來沉悶的腳步聲,成群的官兵舉着火把從四面而來,将她圍在原地。等這些官兵站定之後,幾匹高挑的大馬被人牽着緩緩來到喬嶼所在的位置。
打頭的馬上是一個威壓的中年人,渾身的氣勢。他身後兩匹馬上一個是煥然一新的趙知府,一個是顧啓章。因為挨了一掌,他的臉色還白着,看不出是吓到了,還是單純的身體有傷,但是他的眼睛一直沒從她身上挪開過。
長街上原本還有些探頭探腦的的好事的百姓,被這黑壓壓的架勢一下,紛紛關緊了窗門,唯恐受到牽連。
于是,空曠的長街上沒了人聲,只有火把被風卷起後發出的“呼呼”聲響。
馬背上的中年人居高臨下地将喬嶼打量了一遍後,一字一頓開口:“抓起來,把人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