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缈缈的熱氣從茶杯中,盤旋而上,徐徐散在空氣中。
屋子內,跪了一地等待吩咐的人。
馮立丘高坐在椅子上,低頭吹了吹,啜了一口濃茶,喟嘆一聲,才終于道:“我不在的這些時日,村子裏沒發生什麽事情吧。”
跪在最前頭,一個手臂上紋了只老虎的光頭趕緊膝行幾步,靠近了馮立丘:“老大放心,您定下的規矩,兄弟們哪個敢不照着辦,有鬧事的也叫兄弟們早早拎出來打死了,不敢勞老大您費心。就是有一件事……”
“什麽事啊?”馮立丘放下茶杯,垂眼盯着他,微微一笑。
光頭陪着笑,回頭給後面的人遞了個眼神,他身後瘦杆一樣的人忙托着一個碧綠的方匣子,膝行到馮立丘前面,深深地低下頭,雙手高捧着。
光頭慢聲道:“天火教那群人又來了,送來了這方匣子,說是匣子裏的東西老大在關鍵時刻用得上,小的鬥膽替老大收下了。”
馮立丘手指一下一下,篤篤敲在桌面上。
這幾個月,天火教收并了許多江湖black道門派,也差人上門來找過他,想要将他們也收入麾下。他當時不以為意,拒絕了。但是接下來,不出半個月的時間,就聽說黑水門門主入了天火教,當了大長老。
現在天火教又叫人送東西過來,還說什麽關鍵時刻用得上,難道他們就是用這樣東西收服了黑水門門主段樂集?
馮立丘眼神凝視着方匣,暗暗忖度。
他不說話,底下人也不敢吱聲,頭又抵在地板上,等候吩咐。
良久,馮立丘伸手接過匣子,他沒有打開,徑自往桌面上輕輕一擱。
他的眼神重新落回地上的下屬,和藹的笑道:“行了,都起來回話吧。”
跪地的衆人這才活絡起身,叽叽喳喳開始彙報這兩個月的打家劫舍、搶掠多少婦女孩童的“收獲”。
馮立丘一一聽着,等他們說得差不多了,才道:“我方才帶回來的幾車人裏,有幾個豪紳,你們去将人帶出來,問清楚姓名和住址,準備寫個索錢的帖子,寄到他們家裏。”
“是。”
“還有那個叫顧啓章的欽差,把人看好了,他那顆頭可是值一百錠黃金的。人要是跑了,我就砍你們的頭。”
衆人抹了一把汗,連連稱是。
馮立丘眼神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正要擡手揮退衆人,外面忽然響起了一串嘈雜的動靜。
“着火了,着火了,快來滅火!” 屋外傳來一聲掩蓋一切噪音的呼喊。
馮立丘臉色一變,猛地從椅子上起來:“去看看關押肥羊的房間。”
說着,他一馬當先沖了出去,離開前不忘将桌上那個碧綠的方匣子揣進懷裏。
滾滾濃煙中,一群鬼鬼祟祟的身影,借着四起的火光,貼在一處茅舍的壁沿上,悄無聲息地疾步行進。
沈末打頭,提着劍四處張望,她看到所有的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而是奔向幾處着火的屋舍,不禁一陣高興。
“顧大人,”她邊走,邊笑道:“你真厲害,他們都忙着救火去了,沒人來追我們。”
一刻鐘前,她想帶着人強行突破,顧啓章卻提議可以用烈酒加篝火,燒幾處屋子分散這夥強盜的注意力,他們兵分幾路,到馬廄彙合,這樣不引人注目。
這個計劃實施起來,落在她身上的壓力果然驟減。
現在只要趕到馬廄,偷上幾輛馬車,他們就能逃出生天了。
計劃還算順利,何詠緊繃的心慢慢松懈下來,他與有榮焉地一挺胸脯,接口道:“那當然,我家少爺可是德淵三十七年科考二甲的頭名,我……”
他唧唧呱呱地說着顧啓章的輝煌事跡,沈末一驚一乍地發出幾聲贊嘆。
“何詠。”顧啓章扶額,不得不将倆人打斷。
此時情況危急,那個假縣令随時有追上來的可能,這些閑談吹捧等到逃出生天再說也不遲,最好能在喬姑娘在場時多講講。
腦子裏想到喬嶼,顧啓章擡眼看了一眼幽幽的月光,不知道喬姑娘發現異常,帶着人追過來沒有。
他這個計劃的後半截其實還要算上喬嶼趕來的時間,只有喬嶼在半路上差人趕到,他們才算是真的逃出生天了,要是喬姑娘沒趕到,或是他們被馮立丘提前發現……
他思索到這裏,突然脖子上一涼。
顧啓章倏地停住腳步,鐵鏈摩擦的窣窣聲緊跟着響起,他的脖頸在一瞬間已經纏上了數圈手腕粗的鐵鏈,勒得他喉嚨發緊,呼吸不暢,臉色随之爆紅,窒息的劇痛剎那間湧向大腦。
馮立丘冷笑一聲,輕輕拽回甩出去的鐵鞭,顧啓章整個人便像直挺挺的樹枝一樣,被他輕輕松松地拉回來,扔到地上。
顧啓章倒在地上,兩眼發白,幹嘔着捂住脖子,重重地喘息。
馮立丘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正要一腳重重地踩上去,卻乍然感受到一股淩厲的劍氣撲面而來。
他鬼魅般移步避開,那邊沈末一劍刺空,也不再進攻,落在三步遠的地方,上下将他掃視了一遍,罵道:“虧你長得人模狗樣,幹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也不怕遭報應。”
馮立丘無所謂地一笑:“禍害遺千年,我不怕遭報應,但你這個好人怕是要不長命了。”
話落,他眼神一暗,閃電般朝沈末蹬去,一揚鐵鏈,他手裏彎彎曲曲折疊的鐵鏈居然陡地立起,宛如巨蛇擺尾一樣,啪對準沈末的頭部揮去。
沈末一驚,沒想到他說完就開打。
“當——”她慢了半拍擡劍,好險擋住了這一擊。
正當她重重松了一口氣,要全身心應付時,身後猝然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她心一抽,轉頭只見一個高壯的光頭伸手抓住了一個女人,手摸到女人腿上,喀噠一下,硬生生将女人的雙腳掰折了。
“啊——”尖銳的聲音從女人口中叫出,她摔倒在地上,抓緊了雙腿,一聲接一聲,撕心裂肺地哭嚎。
沈末看得心頭血湧,怒火在胸口冉冉升起,她紅着眼眶,要折返撲過去,耳邊卻啷啷作響,卷着風的鐵鏈照着她的臉劈頭蓋臉打過來。
沈末猝不及防,提劍格擋時,那鐵鏈仿佛千斤重的秤砣,已經擦過了劍刃,抽上了她的臉頰。
“嘩——”金屬擦碰中,臉頰頓時一陣火辣辣的疼痛,鮮血順着一道指甲粗細的傷口裏冒出來,滴滴答答沒入了胸口的衣服。
“呵。”一擊掃中,馮立丘揚唇一笑,接着不給沈末回神的時間,啪啪啪,手臂上肌肉爆起,像甩鞭一樣,狠狠揮出鐵鏈。
“咣——咣——咣——”
沈末頂着血,冷着臉提劍閃避。她雙腳變換,快得像滾滾的車輪,一把長劍被她舞得眼花缭亂。
不愧是玄玉宗的弟子,年紀輕輕也能有這樣的劍法。
顧啓章在何詠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爬起來,眼神慢慢收回,冷不丁瞥見一抹悄然靠近的高大身影,他不知道哪裏爆發出來的力氣,一把推開眼前的何詠。
“嘭——”何詠措手不及地摔倒在地,他再擡起頭時,發現他家少爺被一個光頭男捏住了脖頸,提到了半空。
光頭男一只手緩緩向下,沖着顧啓章的雙腿摸去。
“少爺——”
何詠心一跳,臉色一白,他知道光頭要幹什麽,他剛才遠遠地看到這個光頭掰折了一個女人的雙腿,頓時爆出一聲哀號。
沉浸在見招拆招中的沈末,被他的聲音驚動,手上的動作一滞,轉頭看去,她只來得及瞪大雙眼,整個人便被一股掀鼎的巨力抽中,身體重重地倒飛了出去。
滾燙的熱血從她半邊胳膊上乍然濺開,她偏頭哇一聲吐出鮮血,大睜着眼睛看那光頭擡腳一下一下踹開撲上去的何詠,等何詠倒在了地上爬不起來後,他再一次故技重施,緊緊抓住了顧啓章的腿。
身體在這一刻痛得動不了,沈末死死咬住嘴唇,閉上了眼睛,滾燙的淚珠順着眼角一顆一顆流下來。
寂靜之中,一聲清脆的铮鳴突然響起。
接着她便聽到一道分外耳熟的女聲,吐字道:“碎玉。”
這一瞬間,宛如驚濤拍岸,不輕不重的聲音,好像撕破帶着一股撕破黑夜的力量,綻放乍亮的白光掩蓋住了一簇簇火光的亮度。
在這處偏遠幽暗的村落裏,亮如晨輝的劍光一點點擴散,直至一切人影都褪成魚肚的白色,才驟然熄滅。
沈末挪開遮眼的手,看到那個大塊頭的光頭已經跌倒在地,他的雙腿掉在身體旁,雙手在地上重重地抓撓着,痛到失語,瞪大眼睛嗬嗬直喘着。
而那個跟他對打的馮立丘胸口刺着一把長劍,握着長劍的女人慢慢将劍拔出,看着馮立丘軟倒在地,轉過頭朝她望過來,微微一笑。
“大師姐……”沈末緊緊地抿住嘴巴,委屈的哭聲還是沒有忍住。
“哇——”哭了出來。
顧啓章聽着那可憐的哭聲,扶起鼻青臉腫,但還在喘氣的何詠,忍不住一笑。
他擡起頭,卻見喬嶼身後軟倒在地的馮立丘直挺挺地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