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一聲高過一聲的痛叫在房間裏回蕩,久久不息,偶爾夾雜着幾句接生婆的呼喊。
床上的女人發絲淩亂,密密的汗珠淌了滿臉,躺在床上脫力地喘息着,但聽了接生婆的話,還是費勁地挺起上半身,含着眼淚用力。
喬嶼蹲守在床邊,伸出的手臂被死死抓着,烙下一片通紅,她的臉色不變,只有擡起的眼睛露出一點凝重。
一刻鐘前,陳氏的羊水破了,□□出紅,他們連忙靠了岸,找到這家醫館。診治的大夫給把過脈,說陳氏身體虛弱,受了濕寒,現在生産恐怕會一屍兩命,若将胎兒打掉,女人還有救。
陳氏聽了不住地掉眼淚,最後抓着大夫的手,說要将這一胎生下來。
都說女人生子,猶如在鬼門關前走一遭。喬嶼以前不懂,但現在明白了。
眼前女人瘦弱的手背青筋暴起,咬着牙臉色一時通紅,一時慘白,幾乎要去掉半條命,可是沒有放棄,她哭着使勁全身的力氣。
漸漸地,喬嶼看見了她身下冒出了一顆小小的頭,頭上黏着濃濃的血和渾濁的羊水。
頭之後是短短的手和腳,接着是一聲嘹亮的啼哭。
孩子終于生出來了。一直等在房間外的顧啓章等人聞聲進了房間,一眼看見接生婆手中正踢蹬着胳膊,放聲大哭的嬰兒。
顧啓章懸着的心慢慢回落,轉頭朝床上看去時,卻臉色微變。
床上的女人閉着雙眼,鮮血從她的身下噴湧而出,染紅了一床的被褥,喬嶼半跪在床邊,垂着頭,托着一只耷拉下來的手,一動不動。
“喬姑娘……”顧啓章艱難地翕動嘴唇。
喬嶼閉了閉眼睛,将扶着的手,小心地放回床邊,理了理陳氏散落在臉上的發絲,站起來轉過身,低啞道:“她說孩子的父親是天津項家的二少爺項瀚霖,求我把孩子送回項家。”
項家是天津有名的商戶,專賣女兒家的發釵首飾,宮裏妃子差人采買金簪玉鏈,也會首先考慮項家的東西。
是以,喬嶼一行人一踏入天津城,不用去打聽,就有成堆的、有關項家的流言蜚語傳入耳中。
他們添油加醋地說着項家二少爺項瀚霖和他寡嫂的風流情事,說到趣處,還要壓低了聲音,擠眉弄眼地竊笑:“我說這事也不能怪那陳氏,人一進來就守了寡,妖妖嬈嬈一個黃花大閨女,沒有嘗過男人的滋味,難免寂寞難耐,哪裏有放着身邊小叔子不勾引,去勾搭別家漢子的道理?”
聽了這話的男人們頓時嘿嘿哄笑開了:“男歡女愛,人之常情嘛。”
周圍的婦人卻嗤之以鼻:“像陳氏這樣的□□,就應該沉塘,我要是陳氏,早一頭碰死了,哪還有臉回娘家?”
“那不要臉的賤蹄子要是有你這種想法,哪還會跟小叔子眉來眼去?”
“……”
連綿不絕的竊竊私語從街頭一直散播到街尾,越演愈烈。
顧啓章一路注意着喬嶼的表情,看她波瀾不驚的眼裏慢慢染上怒意,不由上前一步輕輕拽住了她的衣袖。
人言可畏,世風如此,喬嶼能讓他們一時閉嘴,卻不能讓他們永遠不開口。跟這樣的人計較,反而自己不痛快。
喬嶼看他一眼,冷着臉拽回自己的袖子,到底沒有真的拔劍,擡腿大步往前走。
顧啓章連忙追了上去。
等一行人走到長街盡頭,拐了一個彎,項府的牌匾便宛然在目。
幾個門子正蹲在門口閑談,擡頭看見喬嶼背着劍,滿臉寒霜地走過來,紛紛起身喝止:“什麽人?敢到項府門口來撒野!”
顧啓章快走一步上前,拱了拱手:“煩請幾位大哥轉告你家老爺一聲,就說禮部員外郎顧啓章有要事相商。”
幾個門子聽了顧啓章的話面面相觑後,連連嗤笑。
打頭的一個門子橫眉豎眼,嗔罵道:“原來是個京官,怪不得敢兩手空空上門呢。敢叫官老爺知道,今日府上請了韓知府,我們老爺說了,其他人一概不見!”
“請回吧。”
顧啓章拱手的姿勢一頓,還要再說什麽,落在後頭的錢進公公一個箭步沖了過來,照着那門子的臉,啪就是一巴掌。
他指着門子的鼻子,瞪着眼睛啐道:“不長眼睛的狗奴才,打量我是好欺負的呢,叫你進去通報,是給你家老爺臉了,你還敢在這裏推三阻四。都給我閃開,我自己進去,我倒要看看你家項老爺敢不敢這麽跟咱家說話!”
說着,他氣勢凜然地越過衆門子,就要推門而入。
被抽懵的門子這時大叫着反應過來,一聲“攔住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只見眼前白光一閃,一把長劍噌地橫在了面前。
門子一驚,不敢再動,錢進已經使勁一推大門,走了進去。
大門一開,裏面咿咿呀呀的唱腔像篩米一樣,一陣一陣地流入耳朵裏。
錢進大咧咧地就這麽走進去,喬嶼等四人也依次步入,幾個候在一邊的下人茫然地看着他們從自己面前走過,等門子們大喊着跑進來,才後知後覺要攔人。
到這個時候已經晚了,錢進在前面開路,喬嶼挑着劍斷後,他們這些人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近身。
雞飛狗跳的聲音慢慢蓋過了靡靡的戲腔,終于驚動了高臺上看戲的項老爺。
他先是給主位上的韓知府賠笑臉,随後神色一變,冷厲地命令坐在一旁一臉頹然的項瀚霖去看看怎麽回事。
項瀚霖慢半怕地應了,匆匆起身,那頭錢進已經“啪嗒啪嗒”登上了看臺,哂笑道:“項老爺好大的排場啊。”
項知庒将他上下一打量,确信自己沒見過這個人,便一瞪眼,對幾個陪侍一旁的下人罵道:“一群蠢貨,愣着幹什麽?還不把這個自說自話的瘋子給我轟出去!驚擾到韓知府看你們有幾個腦袋!”
下人們惶惶地應了,兇神惡煞地朝着錢進圍過來。
喬嶼正好甩開大部隊上了樓,見狀就要撥開身前的顧啓章等人,提着劍上前。
“不得無禮!”一直上座的韓知府突然高喝一聲,撥開身前衆人,匆匆來到錢進身前,深深行了一禮,堆笑道:“錢公公,什麽風把您老吹來了?”
項知庒一震,臉色微變。
錢進睨了他一眼,看着眼前點頭哈腰的韓知府,涼涼一笑:“出了京城,認識咱家的可沒幾個,韓大人倒是好眼力。”
韓知府微低着頭,恭恭敬敬道:“下官岳父商賈出身,哪裏見過公公這樣的貴人。下官也是托了九王爺的福,有幸見過公公一面。”
聽他搬出李連祯,錢進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
韓知府擡頭掃了喬嶼等人一眼,含笑望向顧啓章:“這位可是聖上欽命下揚州調查秋闱舞弊案的顧大人?”
顧啓章也笑着拱手:“府上設宴,我們不請自來,多有打擾。”
聽了這話,在一旁站樁一樣的項知庒趕忙接口:“不敢不敢。”
說着,又開口訓斥下人:“還不趕緊給幾位大人加座!”
“不忙。”顧啓章擡手阻止,瞄了一眼一直沉默地杵在邊上的項瀚霖,繼續道:“我們此次登門拜訪,是只為送還項老爺的孫子。”
項知庒乍一聽這麽一句話,根本沒有反應過來:“顧大人的意思是?”
倒是項瀚霖驀地擡起了頭,朝顧啓章望去。
顧啓章抱過葉黎衣懷裏沉沉睡去的孩子,遞到項瀚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陳姑娘去世前,苦苦哀求我們一定要将孩子交到你手裏。”
項瀚霖瞳孔一縮,嘴唇止不住地顫抖。他盯着顧啓章懷裏的雙目緊閉的孩子,呼吸慢慢變得緊促。他擡起手,卻久久沒有落下,等到顧啓章将孩子塞進了他懷裏時,一滴淚才從他通紅的眼眶裏悄然滑落。
喬嶼看着他的反應,垂下眼,将劍插回劍鞘。
顧啓章注意到她的動作,輕輕笑了,正要說什麽,卻瞥見對面的項知庒眼裏一抹一閃而過的冷意。
顧啓章心裏一凜,待要細看,項知庒已經滿臉堆笑,溫聲請他們入席上座,又吩咐下人盡快安排住處。
緊趕慢趕這半個月時間,在船上住得要發黴了,加上孩子剛送到,不放心項家人的态度,幾人商量了一下,決定暫歇一天再啓程出發。
項府白日極熱鬧,敲鑼打鼓,好戲一場接一場,到了晚上卻靜悄悄的,才入夜,就聽不到一點喧鬧了,諾大的府邸,宛如一座空城。
葉黎衣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身體裹緊,小聲道:“姑娘,這項府晚上怎麽感覺涼飕飕的。”
喬嶼一身裏衣,長發披散在腦後,正坐在椅子上,手裏拿着一塊棉布,細細擦拭她那把銀劍。聽葉黎衣這麽說,手上的動作不停,随口道:“這世上沒有鬼。”
她篤信劍道,不信鬼神。
葉黎衣咽了口口水,還要說什麽,門外突然傳來一串悶悶的腳步聲。
她心猛地一跳,驚叫道:“姑娘,你聽!”
喬嶼動作一頓,側耳去聽還真的聽到一些異動。
“我去看看。”她放下手中的劍,拿起外衣披在身上,伸手打開了門。
門外,一盞燈籠由遠及近,疾步走來,慢慢的,喬嶼看清了拿着燈籠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項府的二公子項瀚霖。
“喬姑娘。”他的神色慌張,還沒到喬嶼眼前,便喊道:“快走,快帶顧大人他們離開,我父親和韓知府收到了九王爺的密信,要在今晚動手殺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