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簌簌簌——”

泛着寒光的箭矢像傾盆的暴雨,一支追着一支,嘩嘩往下墜。

黑沉沉的壓迫感,仿佛網住了整個天地,城下衆人入定般僵直地仰着脖子。

城上一時也靜落針可聞,只有一排映在城牆上的火把在随風輕輕搖晃。

落在人後的韓知府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兩個士兵,手撐着城緣,伸長脖子往下探,雙目死死鎖住底下顧啓章等人。

九王爺李連祯的密信,他早在一個月前就收到了。随着密信一起送來的,還有一道朝中官員彈劾他貪污受賄的折子。

九王爺在密信裏雖然沒有明示,但是他知道,只有殺了顧啓章,他才能保住頭上的烏紗帽。

殺顧啓章容易,難辦的是要越過顧啓章身邊那位玄玉宗的高手。他一度急得吃不下,睡不着,誰料這幾人自己送上門來,還毫不設防地走入甕城。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韓知府心裏喜得冒泡,但也沒有移開眼神。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喬嶼身上,上上下下掃着她的反應。

喬嶼仰着頭,握着劍,看着潑天的箭雨傾瀉而下,兀自寂然不動。

這模樣,跟她旁邊那幾個僵硬不動的人一樣,分明是吓傻了。

想着,韓知府仍舊不敢松懈。

等到最後一支箭射出,視野之中宛如螞蟻大小的六個人只剩下一個黑點,再也聽不到半分異動,韓知府攥緊的雙手才徐徐松開,他無聲地吐出一口氣,嘴角浮現一抹輕蔑的笑意。

呵,玄玉宗。

他縮回往前抻的脖頸,毫不猶豫地轉過身,看到了被士兵一左一右架住的項知庒。

項知莊衣裳淩亂,頭發披散,整個人傻了一樣,兩只眼睛睜大,愣愣地盯着城下,嘴唇痙攣般翕動着。

“人死不能複生。”韓知府憐憫地看着他,“岳父大人,節哀吧。”

說完,韓知府正要擡手示意手下将人放開,卻見他們驟然瞪大了雙眼,驚恐地望着他。

不,是望着——他身後的方向。

韓知府當下心裏警鐘亂撞,不等他回頭,一股洶湧的寒意猝然逼近。

冷硬的銅鐵,貼住脖子上肌膚的一剎間,他渾身汗毛噌地豎起,不敢再動。

同一時間,城下黑魆魆的箭雨仿佛被一把巨斧從中劈開,稀稀拉拉的斷箭化為齑粉,在顧啓章等人頭頂遙遙灑落。

城樓下此起彼伏咳嗽聲響起的時候,喬嶼握着劍又貼近了韓知府發梗的脖子幾分,冷冷道:“開城門。”

眼前這個人,肩膀以下,手和腳都在劇烈顫抖。可肩膀以上,頸和頭硬是保持住了一動不動的姿勢。

這種人怕死,一旦危及性命,最是聽話。

喬嶼有了底氣,沉下心等着。

時間在劍下一點點流逝,對面士兵手上舉着的火把,忽左忽右地搖擺。

火光之下,韓知府映在牆磚上的身影被拉長。

喬嶼凝注眼珠,看見他的右手緩慢地舉起,到了半空卻猛地下壓,五指張開用力抓住了架在脖子上的劍。

尖利的劍刃瞬間切開柔嫩的外皮,血珠轟然炸開,濺上劍沿。

喬嶼心道不好,伸手就要拽住韓知府的衣領後退,一道黑影突然閃電般從她眼前掠過,在旁邊的磚牆上一踩,縱身往下直直撲去。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際,喬嶼看不清來人的臉,卻瞬間明白這人是沖着顧啓章去的。

她眼裏騰地生出一股被戲耍的戾氣,想也不想地舉着劍轉身,正要追着跳下去,後背忽地傳來一陣凜然的殺氣。

喬嶼不得不止住腳步回頭。

粼粼的劍光,刺入喬嶼眼底,一齊映入眼簾的,還有在半空中翻飛的帷帽。

這是天火教的聖姑。

喬嶼一眼就認出了來人的身份,心裏不由一緊,越發擔憂城下的顧啓章等人。

帷帽遮掩下,看不清臉的聖姑,悶不作聲地舉劍,對準喬嶼面門,以排山倒海的氣勢,重重劈下。

要脫身,要盡快脫身。對方的劍揮來,喬嶼腦海裏只生出了這一個念頭。

要怎麽脫身,腦袋裏還沒想好,身體先有了應對,反手挽着劍格擋。

“當——”

長劍相觸的震音,仿若一記重錘,擊打在喬嶼心上,敲出了一個辦法。

被劍氣逼退一步的聖姑,略一停頓,要再揮劍時,只覺眼前一花,銀白色的長劍像離弦的箭“欻”朝她射來。

同時,喬嶼的身影拔地而起,伸長手,追着劍柄抓來。

聖姑擡起手中的劍,目視前方,擺出迎戰的姿勢。下一刻,卻見喬嶼猛撲來的身形在半空中停滞,“啪”握住劍柄後,猛地旋腰,接着一蹬牆頭的磚塊,借力後仰,像魚兒入水般,使勁躍下。

風,裹着一層一層的碎粉,往臉上拂來。

“呸——呸——”往外吐了好幾口,狠命甩了甩腦袋,灰蒙蒙的視野才清晰起來。

何詠揉着鼻子擡頭,正要往顧啓章的方向挪步,冷不丁眼角餘光瞥見了聞天啓那仿若流星墜地的身影,登時變了臉色。

“少爺——”顫抖的驚叫聲,打斷了顧啓章抹臉的動作。

他眯着眼睛擡頭,看到了聞天啓如泰山壓頂般的身形。

顧啓章一怔,立時瞪大了雙眼,而聞天啓這時候離他只有不到一臂的距離,五根深黑色的指甲閃電般揮出,對準了他的心髒。

霎時間,顧啓章感覺鼻子好像被人重重捏住,呼吸不上來,但是耳力卻異常靈敏。

“剎—剎—”

他聽到了聞天啓手上五根長指甲摩擦,碰撞出來的細微聲響。

“少爺!”

還聽到了何詠撕心裂肺的哭喊。

佛說,凡事因果,皆有定數。

他的定數就應在這兒了,顧啓章苦笑,他想蚍蜉撼樹,終究還是撼不動九王爺這棵大樹。

他認命地垂下眼,任由聞天啓五爪抓來,可真的等到爪風迎面襲來,心底的不甘突然像燎原的烈火一樣熊熊燃燒。

既然給了他重活一世的機會,為什麽——

為什麽又要給他這樣的因果?

雙手不受控制地攥緊成拳,顧啓章憤懑地擡起頭,以為會看到五根長長的黑指甲,不料卻看到了一陣奪目的白光,如旭日初升的白光裏,喬嶼持劍用力劈下的身影,仿若古畫上誅邪斬魔的天神,凜然正氣,叫人不敢直視。

顧啓章心一跳,眼睛微微眯起的瞬間,耳邊便傳來“嘭——”一聲爆響。

聞天啓以後背中劍、五體投地的姿勢,重重地砸落到他腳邊,沒了動靜。

喬嶼緊跟着落地後,掃了在場衆人一眼,确認幾人安然無恙,才伸手拔回自己的劍。

顧啓章緩了緩呼吸,想要邁開有些發軟的大腿過去,卻見喬嶼倏地望過來,眼神一冷,高聲喝道:“別動!”

顧啓章一驚,這才發覺他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悄無聲息站在顧啓章身後的,是那位天火教的聖姑。

隔着帷帽,她似乎看了對面的喬嶼一眼,然後瞄準了顧啓章的左胸口,慢慢地擡起手中的劍,正要刺出,腳下地面卻猝然一震。

她一頓,那頭喬嶼已經抓住她這少頃的分神,長腿往地上一蹬,飛撲而來,一手化掌輕輕推開身前的顧啓章,一手握劍遙指她的眉心。

聖姑只好後退幾步,一個劍花劃過,擡起手臂接下這一招。

“邦——”喬嶼一劍劈在對方劍刃上,像是早有所料,她身體騰空回旋,借着隔空擺腰的力度,又“當當當”連揮三招,直逼得對面聖姑飛掠出一米遠,才從半空中飄然落地。

腳剛落了實地,喬嶼一口濁氣還沒吐出,耳畔陡地響起一聲凄厲的哭嚎:“爹——”

這是項瀚霖的聲音。

喬嶼皺了下眉,看了一眼聖姑,确定她沒有異動,才試探性地回頭望過去:

黯淡的月色下,項瀚霖單膝跪在地上,顫抖着雙手抱緊了身上的項知莊。項知莊耷拉着腦袋,垂在項瀚霖手上,鮮血從他的四肢百骸噴湧而出,燙濕了項瀚霖半邊身體。

同樣血流不止的,還有橫躺在項瀚霖腳步的韓知府。

喬嶼驚愕地打量着這三人,終于在項瀚霖抽噎的哭聲裏确認,項知莊和韓知府都死了,而且是從城牆上掉下來,摔死的。

怪不得方才地上一震。

哽咽的哭聲,飄飄蕩蕩,在城上城下散開了。

城頭上人頭攢動,那些原本張着弓、蓄勢待發的弓箭手,沒了發號施令的韓知府,面面相觑後,放下了手裏的長弓。

方才他們頂頭上司韓知府還站在他們身邊,高聲號令,叫不要吝惜箭矢,一定把顧啓章射死,誰想一個搭弓的功夫,他老人家被自家岳父一聲怒喝頂了出去,倆人一起掉下去了。

城上的動靜不算小,喬嶼擡頭看了一眼,心裏大概拼湊出了項韓二人墜城的原因,便不再分神,握緊了手裏的長劍,看向一直沒有動作的聖姑。

聖姑沉默地站在不遠處,見喬嶼看着自己,忽然一甩長劍,将劍別向後背的劍鞘,閃身一躍,腳踩在城壁上一蹬,踏上城頭,幾個閃身不見了。

喬嶼不明所以地望着她的背影,回頭跟身邊的顧啓章對視一眼,正要說話,甕城外突然一陣嘶鳴。

馬蹄踏黃土,滾滾而來,轟隆隆的聲響不絕于耳。

接着在場衆人只聽一聲厲喝:“奉太子殿下手谕,我家大人陝甘總督姚軍門,順途天津特來接顧大人一起回京!”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