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琉璃宮燈,由兩邊随行的婢女和太監提着,照出一條亮晃晃的路。
太子府上的總管太監,微微躬着腰,在前頭引着喬嶼三人,直到踏入正殿,才恭謹地後退幾步,帶上殿門,領着一衆婢女太監退下。
大殿內靜悄悄的,一個身形颀長,穿着赤色長袍的男人緩緩回過頭來,露出一張白淨如玉的臉。
斜飛的劍眉下,是一雙仿佛落滿星光的桃花眼。
這雙含情眼此時盛着笑,望向喬嶼三人。
喬嶼不動聲色與他對視,心裏有些訝異:這位太子遠比她想象中要年輕,瞧着似乎跟顧啓章一樣,不過剛二十出頭。
喬嶼打量眼前人的時候,顧啓章和姚總督已經垂下了頭,口呼“太子殿下”後,一掀衣擺就要跪拜。
“免禮免禮。”
太子李希源連忙快步走來,一手一個,将二人扶起。
接着,又側過身,對着姚總督深深行了一禮:“老師。”
顧啓章聞言不禁恍然,難怪太子能直接調動一個封疆大臣。
“太子長大了。”姚總督欣慰地上下打量他。
李希源笑着點頭,招呼三人落座,慢慢将眼神移到顧啓章身上,溫聲道:“顧大人此次下揚州查案辛苦了,就是這回京途中難免多了些波折,還望顧大人不要怪孤太晚派人前去接應。”
“不敢,不敢。”顧啓章誠惶誠恐地起身,供着手道:“要不是太子殿下,微臣哪裏還有命回來。”
李希源笑了一聲,看向坐在顧啓章身邊的喬嶼:“顧大人過謙了。”
顧啓章一頓,飛快瞅了李希源一眼,見他面色如常,心下稍安。前世他官位太低,死得又太早,沒有跟這位太子殿下打過交道。
所以,這位突然伸出援手,又點名要見他和喬嶼,着實讓他摸不着頭腦。
“顧大人怎麽站起來了?”李希源驚訝地看着他,擡手示意他坐下。
顧啓章應聲坐下。
等他坐下後,李希源不再看他們,而是将目光投向遠處,幽幽嘆了口氣。
“揚州的案子鬧得太不像話了,不僅鄭總督和孫巡撫上折子互相攻讦,底下大大小小的官,都跟着瞎起哄,皇上為了這案子好久沒睡過安穩覺了。”
顧啓章垂下頭,正要做做樣子接口,李希源突然轉移了話題,朝他看過來:“明日一早,皇上就要召顧大人殿前詢問這起案子的始末,顧大人想好怎麽說了麽?”
顧啓章恭謹地點頭:“多謝殿下關心,案子的始末,微臣已經在折子上寫明了,皇上明日一看便知。”
“那就好。”李希源微微一笑。
喬嶼在旁邊看着他的笑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只覺得從這一刻起,這位太子殿下似乎沒有那麽熱絡了。
接着,像是為了驗證她的猜想似的,李希源慢聲說出了逐客令:“天色不早了,顧大人和喬姑娘請回吧,明日面見皇上可不好起遲了。”
“是。”
顧啓章應下,帶着喬嶼退出大殿。
回去,是坐着太子府的馬車,一路上,倆人都沒有說話。
直到下了馬車,到了顧府門前,喬嶼才把憋在心底的疑惑問出來:“太子請我們過去,到底是為了什麽事?”
李希源和他們總共就沒說幾句話,說到最後還翻臉了,簡直莫名其妙。
顧啓章壓低了聲音:“找我們,就是想一起商量怎麽寫折子。”
喬嶼蹙眉。
這模樣顯然是還沒懂,顧啓章輕輕一笑,忽然湊到她耳邊:“如今最讓太子忌憚的人是九王爺,而鄭總督是九王爺的門人。”
溫熱的呼吸拂過耳側,激起一陣戰栗。喬嶼有點不自在,但是顧啓章很快又退開了,給了她思考的時間。
喬嶼忙斂神,垂眸細想,不多時便豁然開朗。
太子這麽急着喊他們前去,是想要顧啓章跟他站在同一戰線,他想借顧啓章的折子,将鄭總督收受賄賂的事情往九王爺頭上扣,坐實九王爺的罪名。
至于顧啓章為什麽拒絕,恐怕是覺得還不到跟九王爺徹底撕破臉的地步。
想清楚之後,喬嶼擡起頭,朝旁邊看去,不期然撞進一雙笑眼。
晚風,穿過顧府門上的匾,攪動一左一右兩只燈籠,又徐徐卷起顧啓章落在背後的發絲。
顧啓章正側頭看着她,唇角微微上翹。
喬嶼一愣,不自覺蜷縮起了手指。
“吱呀——”
這時,他們面前的大門突然從裏面打開。
何詠頭從打開的門縫裏探出頭來,看到他們頓時眼睛一亮:“少爺,喬姑娘,你們可算回來了!”
顧啓章定神問道:“怎麽了?”
何詠苦着臉,小聲道:“九王爺來了。”
顧啓章一驚:“什麽時候來的?”
“半個時辰前來的。”
半個時辰前,那就是他們前腳去太子府,後腳人就到了。
顧啓章皺眉,沉吟片刻,覺得還是既來之則安之。
“先去見人,走。”
九王爺李連祯,是喬嶼下山之後,聽別人提起最多的名字。一提起來,就是挾勢弄權,殘害忠良,魚肉百姓,所以對這位九王爺,喬嶼心裏覺得應該是那種面容醜陋,尖嘴猴腮的。
但是進了客廳,真的見着人了,還有些愣神。
李連祯跟李希源太像了,一雙桃花眼,一對劍眉,只是眼下多了幾抹眼紋,嘴下留了幾縷胡須,看上去比李希源少了幾分秀美,卻多了些安穩沉着。
李連祯正借着案幾上燈籠的光,翻看着手裏的書,随侍的三福太監立在一旁,沉默不語。他們旁邊是正襟危坐的葉黎衣,她的手僵硬地放在膝蓋上,眼神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一看到喬嶼三人進來,如蒙大赦,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顧啓章朝她安撫一笑,越過衆人,掀開衣擺,跪到了李連祯腳邊:“見過九王爺。”
李連祯這才恍惚回神,從書上擡起頭:“子安回來了?”
說着,他放下手裏的書,将顧啓章扶起來,緊跟着臉色一沉,眼睛一冷,睨向身後的三福太監:“子安回來了,怎麽不提醒我?”
“奴婢該死。”三福太監聞言一陣惶恐,噗通一聲跪下,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往臉上抽。
整個大廳,只聽見“啪啪”的巴掌聲,眼見着那張臉漸漸紅腫充血,李連祯才嘆了口氣,居高臨下地擺了擺手,示意他起來。
太監哈腰起身,安靜地退到了他身後。
李連祯招呼衆人坐下,眼睛掃過喬嶼,最終落到顧啓章臉上,笑道:“見過太子了?”
顧啓章一怔,沒想到李連祯會這麽直接就問了出來,一時不知道該怎麽作答。
李連祯盯着他的表情,還是笑道:“姚軍門是太子的老師,奉太子的手谕前去天津解圍,你是該去謝過太子。”
“就是這韓知府太可惡。”李連祯嫌惡地皺眉,“居然打着本王的名號亂來,要是此次子安你不能平安歸來,底下那些昏官又要上折子罵我殘害忠良了。”
顧啓章連忙起身:“都是微臣無能,連累了王爺。”
“诶,說的什麽話,坐下,坐下說。”李連祯搖手,“揚州這案子,你可是給本王長臉了,哪裏有錯,本王還要賞你呢。”
“三福,把東西拿過來。”
三福躬着腰,從腳下的盒子裏,捧出了一座高約有一臂長,寬約半臂的玉雕,畢恭畢敬地遞到顧啓章面前。
“這座玉雕,是用整塊和田玉打磨而成的,色澤鮮亮,晶瑩剔透。更難得的是,這玉雕的形象,據說是按照三國時期呂奉先的模樣,細細雕琢的。知道你愛讀三國,本王得了這玉雕,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你。”
李連祯一邊說,一邊望着顧啓章的臉色,見他沒有立即伸手,眼裏的笑意淡了:“可是這禮物不合子安的心意啊?”
喬嶼就坐在顧啓章旁邊,注意到顧啓章的表情有些繃緊,不禁跟着抿緊了嘴巴。
呂布呂奉先在三國歷史上太有名了,除了一身高強武藝,剩下的就是“三姓家奴”這個惡名。李連祯送這個禮物,就是敲打顧啓章,一旦他敢改換門庭,那麽呂布的下場,就是他顧啓章的下場。
時間在李連祯睥睨的眼下一點點流逝,一室寂靜之中,顧啓章滿臉帶笑地起身,雙手接過玉雕,沖着李連祯深深一躬身:“王爺厚愛,臣感激涕零。”
李連祯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擡眼望向喬嶼:“這位就是玄玉宗的高手,喬嶼姑娘?”
“是。”顧啓章放下玉雕,連忙回答。
李連祯感慨道:“這一路多虧了喬嶼姑娘,難怪你放出消息,要替本王招攬這麽一位門人。”
顧啓章心裏一緊,這話是在揚州城查案之時,他為了防止喬嶼被找麻煩,說出來的推辭。
看來,李連祯今晚除了敲山震虎,還準備翻舊賬。
見他不說話,李連祯笑着往下道:“既然是本王的門人,那酬金就不能不給了,三福,把你兜裏揣着的銀票,都拿給喬姑娘。”
“是。”三福從兜裏摸出厚厚一沓銀票,低着頭遞到喬嶼面前。
放在椅把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顧啓章眼睛看着喬嶼,在她站起來時,身體也忍不住跟着往前伸,等到喬嶼給他遞了一個眼神,才稍稍平靜下來。
“王爺。”喬嶼輕輕推開三福太監的手,沖着李連祯低頭抱拳:“即是招攬,酬金按照喬嶼師門門規是非必要的。”
李連祯冷了聲:“那什麽是必要的?”
喬嶼不卑不亢道:“祖師爺定了規矩,凡弟子下山做門客的,必要主人家提供一把玄鐵鍛造的神兵利劍。”
喬嶼說完,李連祯凝望她,久久不曾說話。
室內死寂的氛圍,宛如凝成實質,壓得人喘不上氣。
就在顧啓章忍不住要站起來打破沉默的時候,李連祯忽然仰頭哈哈大笑,他撫着長須,惋惜地搖了搖頭:“貴門派這酬金,本王還真付不起啊。”
說着,他站起身,拍了拍顧啓章的肩膀:“天色不早,本王就先走了,明日皇上問話可要好好奏答,不要丢了本王的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