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第01章 初遇
時值盛夏午後,天氣舒朗卻也炎熱。
欽安伯府的花園乃先帝禦賜,特命工部畫了圖紙,精心營造。這園子架屋随基,安亭得景,廣植名木,山水相映,甚至還建了一座石舫泊在湖邊,曾經也算京城一景。
欽安伯蘇柏年滿面笑容地引着容王走在伯府花園的汀步上,殷勤地介紹着花園的布局和各色名貴花木,心裏亦是喜悅非常。
先帝在位時極其寵愛蘇柏年的姑母蘇貴妃,為此曾親自給他的女兒和容王賜婚,彼時容王十二歲,他的女兒也尚在稚齡,只等成年之後二人成親。
誰知過了兩年先帝去世,容王身為先帝嫡孫又父母早亡,需替其生父盡孝,為祖父明宗守孝三年,婚期就這麽耽擱了下來。
蘇家滿門榮耀皆系于先帝和蘇貴妃,先帝駕崩,蘇貴妃被逼殉葬,先帝次子穆王登基,改年號為慶和。
欽安伯府失了倚仗,處境艱難,如履薄冰。為了不讓伯府傾覆,唯有緊緊抓住容王這根救命稻草。所以整個伯府滿心盼望着孝期過後趕緊和王府議定婚期,把女兒嫁進王府以保家族平安。
然而容王除服後就當不知道這事一般,一聲不吭回了封地,欽安伯府陷入了無比尴尬的境地,淪為京城笑柄。
如果說過去三年那些被伯府得罪過的達官顯貴礙于容王不敢找伯府的茬,那麽三年後容王的做法不僅狠狠打了伯府的臉,還向京城釋放了一個信息,那就是容王并不看重這門親事,不會替欽安伯府撐腰。
滿京城的世家勳貴都巴不得将欽安伯府踩回泥裏。果不其然,容王前腳剛走,後腳彈劾的折子雪片一樣飛進宮中,侵占民田、橫征暴斂、藐視皇權等等罪狀不一而足。
更是有禦史在朝堂上将伯府經年所犯罪行一一細數,列出七十多條罪狀,抑揚頓挫念了半個多時辰。
慶和帝賞了那個禦史,下旨抄了伯府,蘇柏年和長子蘇繼的官職都被革除,曾經依附于伯府的一些官吏或貶或誅。
一時間伯府孤立無援,人人喊打,如過街老鼠。
所幸慶和帝并未收回蘇家爵位,說是“怕以後容王臉上不好看”。
之後這牆倒衆人推的局面才消停些許,而伯府衆人再也不敢趾高氣昂,從此在京城夾着尾巴小心做人。
時隔五年,當今聖上突然下旨召容王回京朝觐,并命其秉承先帝旨意,與欽安伯府完婚。
這對蘇家上下來說無異于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是以蘇柏年在容王回京後不久,就迫不及待地下帖子請容王過府赴宴。
蘇柏年看着信步走在前面的容王。
坊間都傳先帝的嫡孫容王殿下容貌甚美,姿儀出衆,在蘇柏年看來,坊間的說法還是謙虛了,何止是“甚美”,其形貌昳麗,俊美無俦,令人見之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不過礙于身份尊卑不敢過分驚嘆罷了。
還是姑母蘇貴妃有遠見啊,給蘇家留了這麽一道保命符。
想到這蘇柏年态度愈發殷勤:“王爺能賞臉赴宴,實在是臣的榮幸,唯恐招待不周,恰逢府中的千瓣蓮和舞妃蓮都開了,還請王爺賞臉到前面的水榭一觀。”根本不敢擺未來岳父的架子。
容王蕭桓衍只穿了一件鴉青色素羅常服,通身并無多餘配飾,愈發襯得容顏如玉,氣度雍容。
他偏頭瞥了欽安伯一眼,眼神清冷卻難掩威儀,淡淡道:“欽安伯客氣了。”
蘇柏年一邊殷勤地笑着一邊小心引路:“不敢不敢……殿下這邊請。”
這些年伯府日子艱難,蘇柏年的母親,已故老欽安伯的夫人當了一套早些年貴妃娘娘賞的頭面,才湊出錢來把伯府裏裏外外修整一番,再叫一桌上好的酒席宴客。
然而容王雖然賞臉來了,在宴席上始終神色淡淡,蘇柏年将話茬引到婚事上,容王亦無回應,并不見對這門親事有多熱衷。
蘇柏年有些着急又有些不安,他想起老夫人親手将整套金鑲羊脂白玉的頭面遞給他的時候,和他說的話:“當年貴妃榮寵萬千,位亞中宮,其一應用度早已逾制,遠在皇後之上,先帝遲遲不肯立嫡長子為儲,固然因為嫡長子體弱多病,但究其根本是想等貴妃誕下皇嗣。後來皇長子直到病逝都未被立為太子,否則容王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孫,那麽今日是誰登極還未可知……容王是皇後嫡親的孫子,自幼養在皇後膝下,當年皇後多有怨憤之語,我恐其耳濡目染,早已對我蘇府恨之入骨。”
說罷老夫人長嘆了一口氣,似是感嘆命運的捉弄:“時也命也……偏偏貴妃兩位皇子都沒能留住,等到先帝立了二皇子為太子時,大局已定,再無轉圜,要保住我們伯府平安,與皇室聯姻是唯一的選擇,可是當時貴妃無子,我蘇家頹勢已顯,又怎麽會有宗親願意聯姻?是以這才選擇了父母早亡,無所倚仗的嫡長孫。”
“容王幼時我曾見過一面,彼時只覺沉默寡言,如今看來此子深沉隐忍,性情堅韌,你宴請他時一定只能以君臣之禮相待。這門親事,雖有先帝诏書,不能違抗,但若他一直拖着,恐怕皇上也不會說什麽,我們蘇家……”
蘇柏年躬身應諾,他當然知道母親未說完的話是什麽,他們蘇家倚仗貴妃,短短幾年就富貴滔天,雖然沒有真的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但也沒少仗勢欺人,且當年差一點就奪得儲位,得罪的世家貴族不知凡幾。若是他們這次不能抱住容王這條大腿,恐怕伯府落個抄家流放都算好的了。
蕭桓衍沿着汀步慢慢前行,漫不經心地打量着這座先帝禦賜的花園,并不怎麽理會身後的人,周遭花木蔥茏,綠樹掩映成蔭,直到汀步盡頭視野才開闊起來。
遠遠看見一座玲珑精致的亭子自游廊延伸而出,矗立在水中,水中蓮葉接天碧,荷花滿池紅,然而這樣潋滟的景致都比不得亭中少女的美貌,容顏如花,鮮妍嬌媚。
少女身上無一釵環,一頭烏發簡單挽在腦後,漆黑光亮t。因是盛夏,她只着半舊缥色素绫小襖,雪青色素绫裙子,衣裙皆未繡花,極淺淡素淨的顏色,愈發襯得肌膚瑩白剔透。
蕭桓衍回京不久蘇柏年就多次下帖子請他過府赴宴,他來了以後又在筵席上屢屢提及女兒的才貌,宴後更是極力邀請他來逛園子賞花,原來是在這等着他。
亭中少女趴在美人靠上,伸長手臂去夠離她最近的一朵蓮花,纖纖素手,堪堪碰到一點粉白的花瓣,那花便顫顫巍巍晃動起來,似是難以承受美人的撫摸。
蕭桓衍兒時随祖母沈皇後住在別宮,只見過蘇貴妃幾次,但僅有的幾次足以讓他印象深刻。
天姿國色,美豔奪目,看人的眼神像是能勾人魂魄,這就是逼得他皇祖母在皇宮幾乎沒有容身之地的女人。
蘇貴妃死後,蕭桓衍再也不曾見過能與之媲美的顏色。
直到今日見到眼前的少女,倒有幾分了然,難怪欽安伯如此有底氣,少女容貌更甚蘇貴妃當年,且獨有一種天真純質,讓人忍不住想要呵護憐惜,或者……摧毀破壞。
蕭桓衍目光在少女美麗的面龐上停留了片刻,這大概就是他所謂的未婚妻了吧。
欽安伯府竟然如此急不可耐,妄想僅憑女色拿捏他,真是可笑。
蕭桓衍心下嘲諷,面上卻絲毫不顯,甚至還對欽安伯笑了笑,道:“果然是好景致,欽安伯可真是用心良苦……這花本王賞過了,就先回府了,欽安伯留步,不用送了!”說完轉身沿着來時的路毫不留戀地離去。
蘇柏年在看到亭中少女的時候就臉色大變,只因那女孩兒根本不是他的女兒,而是老二家那個庶女!他的确是安排了女兒在前面水榭中等候,不曾想中途殺出個程咬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容王說要走。
這個時候他也沒辦法開口了,今日他們自作主張的安排本就有些出格。現下他總不能抹掉臉皮不知廉恥地說面前這個根本不是我女兒,前面水榭裏的那個才是,王爺您再往前在走兩步?
沒等他想到應對的法子,容王早已大步走遠了,蘇柏年想再挽留已來不及,氣的吐血,他轉過身厲聲問管家:“老二家的怎麽在這裏?!”
管家連忙跪在地上請罪:“是……是老奴疏忽,這花園荒廢已久,雖然近日有所修繕,但因疏于看管,平時也沒什麽人,再加上今日之事本就隐秘,老奴更是吩咐不準下人靠近,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三小姐過來了卻無人察覺……”
欽安伯府被抄家後,家中商鋪田産、金銀財物一應被抄沒,只餘下這座宅子和一點祖産,那點祖産也不過是蘇家沒有發跡前的幾畝薄田罷了,根本不足以奉養這麽多人。
于是蘇柏年的母親前欽安伯老夫人做主放了一批丫鬟婆子,這花園便疏于打理,漸漸荒廢下來。
還是為着今日宴請容王,蘇柏年才着人将院子修整了一番。然而院子雖然修整過,卻始終鮮有人跡,蘇柏年也是看中了這點,才決定在宴請容王時故意将容王引到花園與女兒見上一面,若是能讓容王對女兒有了好感,不再抗拒這門親事那就再好不過。
不料卻被人鑽了空子。
他對管家厲聲道:“告訴老二家的,管好他那個庶女!”說罷甩袖離去,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應對之策,不着痕跡地解除誤會。
管家吳安躬身應諾,直到伯爺走遠了才擡起頭來。他回頭凝望亭中的少女。廊亭離他們所在之地尚有一段距離,想來三小姐并沒有察覺這邊的動靜,依然樂此不疲地去晃那荷花,自顧自玩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