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羅網
第44章 羅網
蘇蘊雪發現容王府離碼頭還是挺遠的, 馬車走了近一個時辰才到,停在一個像是酒樓的建築側門,門口早有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和一個穿戴稍顯富貴的婆子候着, 車剛停穩, 二人就殷勤地贏上來。
蕭桓衍先下的馬車,管事前倨後恭哈着腰跟在他身後走進側門,那婆子則将帶好帷帽的蘇蘊雪扶下車,引着她往裏走。
進門是一個小花園,種滿了紅梅, 此時開得正豔, 雲蒸霞蔚, 清香撲鼻, 讓人神清氣爽。繞過花園, 入目是一座三層高的主樓,朱甍碧瓦,雕梁畫棟, 二樓的檐下挂着一個碩大的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樂民樓”三字,想來是這酒樓的名字。
主樓四周還有一些副樓, 與主樓用游廊相連,明暗相通,可以看出這個酒樓占地很廣。
一行人徑直上了三樓。
樓上是個寬闊的敞廳,廳內挂的壁畫,設的屏風都十分雅致, 此處除了常規的桌椅外還設了茶桌、琴臺、美人榻, 的确是個宴請喝茶的好去處。
此時敞廳對着碼頭一面的隔扇全都打開,站在這裏, 不僅岸上的集市看得清清楚楚,就連遠處碼頭上停靠的船只,甲板上來來往往的人都一覽無餘。
蘇蘊雪心想,以蕭桓衍的身份是不可能屈尊在下面的市集裏走來走去的,他說的看看,原來真的就是包個酒樓,站在上面看看。
管事張羅着伺候了茶點,侍奉着蕭桓衍和蘇蘊雪坐下後,對蕭桓衍道:“殿下稍坐片刻,藩國來的船一刻鐘前已經靠岸,此刻市舶司的人正在勘合定價,結束之後小的讓人将貨帶上來給殿下過目。”
“嗯。”蕭桓衍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那管事和剛才伺候蘇蘊雪的婆子便離開了,蕭桓衍帶來的人都守在樓下,此時三樓只有他們二人。
蕭桓衍坐着喝茶,蘇蘊雪摘了帷帽,坐在一旁不說話,過了一會,她覺得氣氛有些凝滞,幹脆站起來走到窗邊朝着遠處眺望。
碼頭上停的船很多,她離得遠不覺得,當看到站在夾板上的人都很小時,才發覺這些商船都很大。
蘇蘊雪百無聊賴地看着遠處的車水馬龍,不經意間,她似乎看到了一個十分眼熟的人,不由凝神細看,只見岸邊站着幾個穿着青色曳撒的內侍,正趾高氣揚地和幾個商人說話。
幾個商人中有一個身穿群青色夾袍的男子,披着灰鼠皮鬥蓬,身材高大,面容白淨,正拱手躬身,對着幾個內侍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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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孟行舟!
蘇蘊雪無意識地握緊了手邊的窗棂,心高高地提了起來。
這裏是明州,孟行舟為什麽會在這裏?
但轉念一想,松江離明州不遠,孟家在這邊有生意也說不定。
蕭桓衍知道嗎?
蘇蘊雪慌忙松開手,打算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離開窗邊。
忽聽身後一個如鬼魅般憑空出現的聲音問她:“看清楚了嗎?”
蘇蘊雪吓得心髒漏跳了兩拍,蕭桓衍竟不知什麽時候悄無聲息的站在她身後,順着她的視線看向孟行舟所在的方向。
蘇蘊雪強自鎮定,裝作在看集市的樣子,道:“沒看清,看了這麽久都沒看到街上有賣舶來品的,他們什麽時候下船?”
“呵~~”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你每次緊張害怕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握緊雙手。”
蘇蘊雪連忙松開手,她沒有蓄甲,手心卻不知什麽時候被自己掐出了紅印子。
蕭桓衍靠近一步,從蘇蘊雪身後環住她的腰,将她圈在懷裏,雙手握住她的手,下巴擱在她的肩頭,貼着她的耳朵輕聲道:“孟家去年參股本王在明州的船隊,前些日子,船隊解散後,他們重新入股了泉州一家做海上生意的商行,你在這看見孟行舟,是因為他正打算帶着船南下前往泉州。”
蕭桓衍聲線溫柔似情人低語,說出的話卻令蘇蘊雪遍體生寒,她開始忍不住微微發抖。
蕭桓衍恍若未覺,擁着她繼續道:“聽說孟家此次将泰半身家都壓在了這艘船上,就連孟家長子都打算親自跟着商隊出海……海上生意,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是天意,你說呢?”
孟家主要的生意是布匹絲綢,從事海上生意是近兩年的事,蘇蘊雪也不過是之前聽孟行舟提過幾句,蕭桓衍卻對孟家的一切了若指掌。
尤其是他的最後一句話,簡直是赤裸裸的威脅,什麽天意,所謂天意,不就是你蕭桓衍的意思嗎?
那個泉州的商行,看來也是蕭桓衍的手筆,今日這一出,恐怕也是早就安排好的,蕭桓衍非要将她帶出來,為的就是讓她看到這一幕。
“你到底要做什麽?”若是蘇蘊雪面前有一面鏡子,她會發現她此時的臉色蒼白的可怕。
“你以為你送走了那個仆婦,就沒有後顧之憂了嗎?”
蘇蘊雪怆然一笑,原來如此。
蕭桓衍利用崔嬷嬷将她挾制到明州,t她為了不再受他威脅,打算讓崔嬷嬷離開,于是想到借蘇蘊珠之手将崔嬷嬷趕出王府,為此甚至不惜演了一出苦肉計。
她處心積慮,費盡心機,到頭來,在蕭桓衍眼中,不過是個跳梁小醜。他什麽都知道,卻默不作聲地看着她表演,在她以為計策成功的時候,再出來給她致命一擊。
真狠啊!
身後的人溫柔地擁着她,宛若擁着最珍視的寶貝,蘇蘊雪卻覺得毛骨悚然,這個人真可怕。
蘇蘊雪徒勞的掙紮道:“殿下,妾不敢有異心,妾與孟家早已沒有任何關系,求您放過他們。”
蕭桓衍漆黑的瞳仁看着懷中女子,似笑非笑:“是嗎?不知道孟行舟是不是這麽以為的呢?”
蘇蘊雪突然看見,站在碼頭的那幾個內侍和商人正往樂民樓的方向走,孟行舟也在其中,身旁跟着許多擡箱子的小厮,為首還多了一個穿着杏黃色通袖襕紋樣曳撒的宦官。
眼見一行人已經穿過前院的穿堂,來到主樓下面,蘇蘊雪忙不疊要掙脫蕭桓衍的手,想要将剛才摘下的帷帽帶上。
不料環着她腰的手倏然收緊,蘇蘊雪被勒得險些痛呼出聲。
但很快蕭桓衍又松開她,牽着她的手坐回羅漢床上,那群人正好由剛才的管事帶着上到了三樓。
蘇蘊雪看了一眼放在不遠處八仙桌上的帷帽,垂下了眼。
“殿下,趙公公聽聞殿下在這,特地上來請安。”管事說完就自覺退下。
為首穿杏黃曳撒的太監面若敷粉,眉眼細長,面相有幾分陰柔,他面對蕭桓衍亦有些不卑不亢,施施然跪下行禮:“奴才趙喜,叩見容王殿下,殿下千歲。”
其餘的人亦跟着跪下,一時間敞廳內嘩啦啦跪倒一大片人,顯得有些擁擠。
“免禮。”蕭桓衍淡聲道。
叫趙喜的太監先起身,其餘人才敢起來。
趙喜嘴角含笑:“奴才方才領着人在碼頭勘合驗貨,聽聞殿下駕臨,想要看看剛上岸的貨物,外邊天冷風大,奴才便自作主張帶着人将其中最上等的貨送上來……這些都是運貨的行商,他們身旁都是此次帶出來的珍品,”趙喜回頭吩咐衆人:“還不把箱子打開請殿下過目。”
那些商人忙将擺滿一地的箱子打開,金玉寶石無所不有,一時間滿室珠光寶氣,熠熠生輝。
一個領頭的商人連忙指着箱子中的貨物介紹到:“這是古裏國的瓷器和錦緞,這是溜山國的香料,這是阿丹國的寶石,這邊是松江的各類棉布。”
蕭桓衍看了一眼泯然于人群中的孟行舟,挑了挑眉,轉頭問蘇蘊雪:“可有喜歡的?”
聲音竟帶着幾分寵溺。
原本包括趙喜在內的幾人一直低着頭,就連回話時也不曾擡頭,這時有幾個膽大的擡眼飛快地觑了一眼蘇蘊雪,眼中閃過驚豔的神色,很快又垂下眼去。
蘇蘊雪僵硬地坐在蕭桓衍旁邊,并不去看那些箱子,聲音幹澀道:“殿下挑就好。”
一直垂着頭的孟行舟聞聲,驟然擡頭,看見坐在上首的女子,天姿國色,盡态極妍,正是分別後許久不見的蘇蘊雪……她竟挽起了發髻,做婦人打扮。
孟行舟驚愕萬分,一時忘了還坐在旁邊的容王,失态地盯着蘇蘊雪,眼睛一眨不眨。
蘇蘊雪難堪地偏過頭去,她可以面不改色,毫無壓力的面對蕭桓衍和蘇蘊珠,唯獨無顏面對孟行舟。
蕭桓衍将二人情态盡收眼底,鳳眸微挑,眸中殺意一閃而過,很快又恢複雲淡風輕的模樣,明知顧問道:“你認識本王的妾室?”
妾……妾室……孟行舟嘴唇翕張,半晌吐不出一個字,臉色漸漸變得慘白。
雖然看見蘇蘊雪出現在容王身邊,明白她恐怕早已經是容王的人,但聽容王親口說出來,還是痛徹心腑。
站在前面的趙喜剛才看見容王身旁的女子也十分驚豔,但很有分寸的沒有過多打量,他是司禮監的人,來明州市舶司做提督,與容王的關系有些微妙,但容王終歸是皇親國戚,而他是皇親國戚的家奴,敬着對方總沒錯。
聽到蕭桓衍的話,趙喜轉頭看見一個愣頭愣腦的年輕人竟然失禮地盯着容王的妾室看,唯恐這無禮的東西得罪容王牽連自己。
走過去一腳踢到孟行舟的膝蓋彎上:“放肆的東西!你的眼睛不想要了!”
孟行舟本就魂不守舍,被這一踢沒站穩複又跪趴在地,他回過神來,驚覺方才竟闖下大禍,一時心驚膽戰,語無倫次道:“草民……草民無意冒犯,殿下恕罪,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