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賞花
第08章 賞花
寧闖烏鬓如漆浸,眼眸清透如洗,眉帶長風。
一眼便讓人知曉他是個意氣風發的翩翩少年郎。
季檀珠的心跳驀然跳亂了一拍,她面上仍是風輕雲淡,絕不承認自己被這張已經看習慣的臉所蠱惑。
“肯定是我爹哄你。”季檀珠說,“他年紀大了,什麽胡話都會說,當不得真。”
寧闖啊了一聲,反駁她:“才不是,王爺一言九鼎,才不會拿兒女的婚姻大事開玩笑。”
聽到寧闖信誓旦旦的維護,季檀珠想起從北地出發的前夜,她這個游戲裏的便宜老爹拉着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叮囑她:“乖女,你去洛京後,我恐怕沒法替你收拾爛攤子了。只要不搞出個孩子回來就行,其餘的事,爹都幫你扛着。”
說這話前,鎮北王府白日裏剛打發完季檀珠的一起風流債——屬于她游戲探索初期一點小失誤。
鬼知道這游戲靈活性這麽高,路人也能摸上門來讨債。
回憶至此,季檀珠不免懷疑她和寧闖見到的鎮北王不是同一個人。
見季檀珠沉默,寧闖小心翼翼觀察她,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他的瞳仁乍一看是黑色,實際上帶着些難以察覺的暗紅,總是濕漉漉的,專注盯着人的時候神情嚴肅,眼神卻意外可憐。
“你不會是真的不想要我了吧。”寧闖猜測。
等不來季檀珠的回應,寧闖頓覺自己大好青春年華付之東流,沒等到媳婦熬成婆,反倒等來了家中女人先變了心。
都說嘉裕郡主的嘴不可信,寧闖為這句話反駁了十幾年,今天卻突然覺得這句話貌似也不是全然不可信。
“那我剃頭做和尚出家去。”情急之下,寧闖喊道。
他已經幻想到自己用盡手段入贅後仍舊被季檀珠抛棄,婚後沒幾年,就會有新男人牽着孩子的手住睡上本該屬于他的塌,還把他趕出府。
到時候,他只能住在城南的破巷子裏。
再和有同樣經歷的趙寡婦,一起埋怨不着家的枕邊人,以及一身狐媚勁兒的外室。
如果季檀珠知曉寧闖此時此刻的心理狀态,一定會沒收他所有話本,然後嚴令禁止他再去街頭巷尾偷聽大姐大娘們的家長裏短。
可惜系統沒給季檀珠讀心術的本事,寧闖的思緒也如脫缰野馬般一路狂奔向亂七八糟的地方。
季檀珠說:“那你記得每月替我捐點香油錢。我寫個願望清單給你,你念經之餘幫我和佛祖好好說道說道。”
果然是對他厭倦了!寧闖心裏肯定道。
他氣鼓鼓揪着三片葉子走了。
季檀珠根本不害怕把寧闖惹毛,他倆平日裏就愛互相拌嘴。
看寧闖賭氣出走,是季檀珠的樂趣之一。
不過寧闖這人消氣很快。
他自己哄自己,不出三天就把前塵恩怨忘得一幹二淨。
要是季檀珠去哄,三句之內肯定能哄好。
午後,寧闖第三次路過季檀珠窗邊。
季檀珠終于從書卷裏擡起頭,單手扶額,問他:“李小姐邀我賞花,你要去嗎?”
透過明麗春光,寧闖能看到季檀珠如玉似雪般的晶瑩肌膚上,透着一層細膩的絨毛。在陽光下,與原本的雪膚融合,呈現出一種朦胧的美感。
有一把羽制的小扇子拂過寧闖心頭。
寧闖鼻間短哼一聲,似乎是還在生氣,不想搭理季檀珠。眼神卻不舍得移開,就這麽直勾勾拽着季檀珠。
“不去嗎?”季檀珠自顧自道,“據說是出自異國的稀罕物,只在夜間開放,你要不感興趣,我叫朝霧陪我。”
寧闖沉不住氣,立刻破功:“我可沒說我不去。”
季檀珠盈盈一笑,一只手撐着下巴,另一只手勾了勾,示意寧闖靠近。
寧闖不明白她想要做什麽,但還是乖乖趴在窗邊,等待季檀珠下一步動作。
季檀珠摸了摸他的頭發,問:“消氣了?”
不說還好,一提起來,寧闖那股別扭勁兒又上來了。
其實他壓根不會真的生季檀珠的氣,只是一見到季檀珠,就想黏糊着讓她多哄哄自己。
這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偏偏又對這種游戲樂此不疲。
“氣得我午飯都沒吃飽,還胸悶氣短,若哪一日我死了,肯定不是因我武藝技不如人,定是因你三番五次惹我生氣,導致我郁抑不申,最後積憂成疾……”
“停停停。”季檀珠打斷他的喋喋不休,“哪有這麽嚴重?”
她的手張開,本來是個休止動作,卻被寧闖捉去,貼在胸前。
寧闖的臉看着猶帶少年氣,季檀珠總覺得他不夠成熟。
實際上,因常年訓練,寧闖身上的肌肉并不少。
季檀珠十指纖瘦,抵在他胸口衣料上,是泾渭分明的黑白兩色。
早春的衣物不算薄,季檀珠卻恍然摸到寧闖胸前溫度。
不知是陽光,還是因少年真的氣血旺盛,熱血能暖透衣衫,直抵她掌心。
“你摸摸,我心間已然大亂。”
寧闖面帶委屈,低眉喚她名字。
“檀珠真是好狠的心。”
季檀珠摸不到他的心跳,卻知道自己的手腕正在被這小子捏着。
他的手指隔着薄薄一層皮肉,抵着她腕口跳動的脈搏,感受到它跳得越來越快,笑容一點點燦爛起來。
“那怎麽辦?”季檀珠真誠建議,“要不你留在府中,我請醫師為你瞧瞧?”
身經百戰,季檀珠早就能做到心口不一。
裝老實騙真老實人,她最擅長了。
可惜就算遲鈍如寧闖,在她日複一日的訓練中,也找出了應對之策。
“尋常醫師可治不了我這病,須得檀珠親自照看,才能暫緩病痛。”
季檀珠說:“不得了,我竟不知自己什麽時候成了立竿見影的神藥了。”
她抽開手,用食指輕輕點了點寧闖的額頭,說:“夜風薄情,晚間出門前記得添衣,別真吹出個好歹來,到時候要真因此延醫,我才要笑話你呢。”
寧闖捂着額頭撇了撇嘴,小聲嘟囔:“不解風情。”
季檀珠卷起書卷,趁其不備,又給他頭上來了一下。
出于本能,寧闖下意識截住落在他頭上的那卷書。
季檀珠抽了一下,沒抽出來,索性放開。
“少看點話本。”
待到傍晚時分,季檀珠應約來到邀月樓。
剛一落地,就有人熱情迎上來,說李家小姐已至,正在樓上等候。
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厮負責接待他們。
邀月樓是洛京著名的酒樓,正是李家産業。
季檀珠結交人不看出身,不問家世,并不像有些自诩清貴的人一樣,對商戶女不屑一顧。
李璇能t在家中落魄時,站出來撐起家中門戶,還将祖産發揚光大,季檀珠敬佩她的膽識才幹。
并且,李家也算與鎮北王府有過一段淵源。
雖是祖輩交情,傳到這一代,因李家産業逐漸往中原和南邊遷移,舉家遷到洛京後,已經不怎麽來往了。
若非說季檀珠與李璇有什麽交集的話,大概要追溯到牙牙學語的年紀。
既然是游戲設定中的幼時玩伴,邀她一聚也未嘗不可。
反正最後攻略人物暫時接觸不到,攻略進度停滞,季檀珠正好趁這段日子閑逛洛京。
探索一下新地圖的場景和玩法,說不定有意外之喜。
李璇身形嬌小,但為人坦蕩熱情,并不扭捏作态,一上來就拉着季檀珠的手往裏走。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你來洛京的消息,不然定要當日就為你接風洗塵。”
季檀珠被她拉着坐下,一旁的美人為她們燙杯添茶。
纖纖玉手,舉手投足間從容清雅,毫不露怯。
“哪裏的話,既然是久別重逢,哪日相聚都不算晚,李小姐客氣。”季檀珠移開目光,對李璇說。
李璇人比花嬌,唇上胭脂豔麗紅潤,像兩瓣零落的花瓣,笑起來風情萬種,卻并不落俗。
“你這稱呼倒是生疏了。我比你虛長幾歲,如果不嫌棄,就喊我姐姐吧。”
季檀珠覺得李璇身上暖烘烘的脂粉氣很好聞,人也親切漂亮,乖順喊她:“李姐姐。”
李家當年一腔熱血來到洛京闖蕩,一度受人算計,将要把祖輩積累的産業都賠進去。
還是鎮北王在關鍵時刻施以援手,不僅借出千兩銀子助其周轉,還先後派人送了幾批北地的特産。
李璇天生嗅覺與味覺靈敏,她試着将北地與中原的口味結合,研制出了新奇又美味的菜式,才讓李家渡過第一道難關。
她也趁此機會,在家中長輩那裏得到信任,才在這幾年裏一點點把控住幾座酒樓。
在李璇眼裏,季檀珠就是恩人之女,且年紀比她小,孤身至洛京為質,自然有很多不習慣。
她不是忘恩負義之輩,自然有心思多關照季檀珠幾分。
李家這幾年生意紅火,南來北往的客人多,消息也靈通。
特別是她一直留心着北地動靜,對季檀珠在北地的風流韻事也略有耳聞。
所以,今夜她投其所好,為這為好美的妹妹準備了大禮。
只是沒想到,季檀珠身邊竟然跟了個年輕郎君。
鎮北王府內的事,她自然探聽不到,只是見他氣度不凡,害怕無意間怠慢貴客,所以問季檀珠:“這位是?”
暗衛一般不顯于人前,但寧闖的身份特殊,無論是她還是鎮北王,都沒想讓他一輩子做暗衛,所以季檀珠向來不刻意隐藏他身份。
季檀珠開玩笑:“這是我們郡主府的頭等金貴人物,若不是借姐姐的光,恐怕現在都還在同我置氣,姐姐叫他寧闖即可。”
寧闖在外人面前,臉皮還算薄,聽季檀珠這麽調侃他,心中欣喜。
他坐在季檀珠身後,紅着耳尖和李璇打了聲招呼:“李姐姐好。”
李璇看他一眼,卻只笑着點頭,沒再多搭理他,和季檀珠接着聊。
“我一位朋友從海上歸來,知道我喜歡侍弄花草,所以特意帶了幾株奇花回來。只可惜我粗手笨腳的,最終只養活了一株,恰巧今夜就要開放,便匆匆邀請你來一同觀賞。準備倉促,希望你別覺得我失了禮數才好。”
季檀珠猜測,這奇花應當就是昙花。
就是在游戲外,她也沒見過昙花在眼前開放,所以還當真有些好奇。
“姐姐謙虛,奇花異草向來嬌貴,想來也只有姐姐這種愛花之人,才能傾盡心力養護。能一睹其風采,是檀珠之幸。”
李璇被她幾句話哄得心花怒放,她拍拍手,示意一直等候在這裏的樂師開始演奏。
“有賞心悅目的‘月下美人’,當然也要有旗鼓相當的樂聲相配。”
這裏是邀月樓頂層的房間,南面小門外建造了露臺,可俯瞰滿城的繁華夜景。
門前設置了不少紗帳遮掩,增添了不少神秘感。
李璇親自挑開第一層簾子,邀她至露臺。
“美景稍縱即逝,快随我來。”
一直被李璇刻意忽略的寧闖跟了上來。
李璇斜睨他一眼,卻發現這小子好像沒什麽心眼。
根本看不懂她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