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風筝

第20章 風筝

崔奉初醒來後,已經身置附近城中客棧。

吳鳴的嗓音業已恢複,端來湯藥時正見崔奉初睜眼發呆。

“郎君。”吳鳴喜不自勝。

崔奉初聽見他比尋常人高出八倍的嗓門,緩緩的把眼睛閉了起來。

在角落裏,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陳默很有眼力見兒,立刻用簡短的手勢示意吳鳴噤聲。

片刻過後,崔奉初又睜開眼。

落在他視線裏的是垂落的素色床帳,浮現在他腦海的卻是一張靈動俏皮的少女臉龐。

“崔氏子弟絕不虧欠他人恩情。”崔奉初說。

然後,就像是一步步加強這股信念似的,他坐起身來,吩咐陳默與吳鳴:“你們速去查清那位女郎的身份。找到之後,立即回安平告訴我,我要親自登門拜謝。”

吳鳴雖行事浮誇,不遵循常理,跟在崔奉初身旁久了,也懂得察言觀色。

或者說,吳鳴壓根不在乎別人的想法,他只對崔奉初有關的人和事上心。

顯然,他也懂得崔奉初的意思,進而試探性詢問:“那我們還要按照原計劃趕路嗎?”

崔氏是望族大姓,族中子弟多出仕為官,不乏被天子器重的王朝肱骨之臣。

而崔奉初的祖父崔毓,便是當世大儒,亦是兩朝太傅。

即便是辭官歸鄉,仍舊有不少勳貴人家請他出山。

可他老人家除了偶爾到崔氏家塾中教導族中子弟外,從不輕易露面。

崔奉初此次去安平,便是遵從家中長輩之意,到祖父身旁盡孝。

崔家這一輩,單是與崔奉初年齡相仿的同族兄弟,就足有十四位之多。

其中不乏與他才情學識不相上下的人。

受祖父親自教導的機會不多,若不是崔奉初得了崔毓青眼,被親自指名,點他回安平老宅,恐怕也輪不到他盡孝。

前日已去信告知祖父,自己很快便能回安平。

崔奉初不能停步于此。

相反,他因驚吓和暑熱,已耽擱了一日。

為了能準時歸家,他必得日夜兼程,不能教祖父覺得他驕矜自滿,先留下不好的印象。

“把消息傳給底下人,讓他們留意着即可。”

崔奉初披上外衣,斟酌過後,垂下眼睫,掩蓋住眸中情緒。

“若是遍尋不到與她有關的只言片語,便是緣分使然,強求不得。”

說完,崔奉初便未曾再主動提起過季檀珠。

一連半月,相鄰的各個州縣都未傳回來确切消息。

便是有人見過那日的人馬,也無人能探查出更多。

最清晰的一條,則是指向長公主與靖安侯之女,寶璋郡主。

寶璋郡主,是真正的王朝明珠,其真實姓名哪是他們這些眼線能輕易查到的。

收到這條消息,幾乎意味着尋人的結束。

不管那女子的真實身份如何,都不是他們能繼續探察下去的。

更何況,如今已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情報。

陳默向崔奉初回話時,幾乎不敢看他臉色。

外頭人皆以為崔奉初為人溫和寬厚,至誠至善,是不可多得的純粹之人。

可往往這種人,他的執着往往比常人更甚。

陳默怕崔奉初難過,更不願他鑽牛角尖。

誰知崔奉初輕笑一聲,不置可否,淡然說了句:“既如此,那就沒必要往下查了。”

随即,便揮退陳默,抱琴坐在小院的樹下閑彈。

曲調悠然惬意,指法比昨日和前日更加熟稔。

陳默想起崔奉初幼時不擅彈琴,可經年的苦練,也讓他的琴技越發爐火純青。

崔奉初從不輕言放棄。

陳默退出門前,看到一只風筝從另一面牆升起。

蝴蝶制式,尾部飄了細長的彩色絲帶。

如果陳默記得沒錯,崔奉初挑選的這座院落偏僻。

隔壁的府邸是靖安侯本家,與他們毗鄰而居。

有什麽關聯在陳默腦中一閃而過,他立刻壓下念頭,沒有多管閑事。

另一邊,崔奉初也在餘光中注意到那只在半空中飄忽不定的風筝。

不過他并未急着追随它的蹤跡,而是靜待一個時機。

弦音始終不疾不徐,與初次被風托舉,軌跡曲折的風筝迥然不同,卻相應相合。

曲将終,牆外隐約傳來:“啊!我的風筝。”

最後一個音符在崔奉初指下嗡然作響,顫顫巍巍彈奏出不和諧的聲調。

終于,崔奉初擡眼,望向了那只飄然而至,墜入他院落的蝴蝶風筝。

明媚鮮妍,色彩缤紛。

與已經被秋老虎殺意震懾的小院格格不入。

崔奉初踱步走到牆邊,俯身撿起這只做工精巧的風筝。

俯仰之間,如夢似幻的聲音自牆那邊響起。

“有人嗎?有沒有看到一只蝴蝶風筝,那是我的風筝。”

崔奉初知道她看不見自己,卻依舊勾起唇角,溫聲回答:“女郎稍等片刻,我這就上門送還。”

他裝作沒聽到那邊急切的呼喊。

“唉—不用,真不用。”

兀自理了理衣衫,推門而出,對府中小厮道:“往我房裏備些茶點,我晚間要用。”

崔奉初捏着風筝,想起當日驚鴻一眼,季檀珠的身影從此烙印他心間。

那日途中,他雖然并不知曉季檀珠真實身份,可也聽吳鳴和陳默提起過,季檀珠的一雙父母氣度不凡,絕非尋常百姓。

他此後越是找不着季檀珠的相關事宜,越是能加重心中肯定。

季檀珠就是寶璋郡主。

而長公主與靖安侯肯定先一步知曉他身份,閉塞了他的所有探察通道t。

長公主與靖安侯成婚前,曾與崔家有過一段淵源。

彼時先帝還在世,新朝建立不過兩任君主,十餘年之久。

門閥世家看不起草莽出身的君王,更不屑與之結親。

即便先帝有意嫁女,明裏暗裏撮合長公主與博陵崔氏的嫡長公子,可這位被帝王相中的崔氏子直言無心嫁娶,醉心于編書、修複古籍、注解經典等事,寧肯斷送自己的仕途,也絕不尚公主。

甚至,因此削發明志,在佛寺中繼續修書立傳。

皇帝盛怒,當時未懲罰這位崔家公子,可也直言崔氏狂妄,教子無方。

正值新法變革,皇帝借此機會,以崔家為首例,削弱幾大世家在朝野中的勢力,扶持寒門子弟,偏重科舉選官。

貫徹歷朝歷代的推舉制度雖未被廢,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後者的影響力日益微弱,難有昔日輝煌。

當年這件事,發生在崔毓辭官的第三年,他在朝中仍有,卻鞭長莫及,更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力挽狂瀾。

長公主對崔氏的厭惡,也由此而來。

自長公主随靖安侯回鄉修養,并未到崔毓處拜訪,只設宴洗塵時,遞了一封請帖入府。

崔毓滿身傲骨,卻也為家族盛衰折腰。

只可惜長公主府不接受無來由之人的突然造訪,對于腆着臉赴宴的崔奉初重重阻攔,最終也沒讓他如願在長公主面前露臉。

在确認季檀珠身份後,崔奉初在欣喜之餘,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崔氏因錯看一樁姻親而失幸,那麽可不可以由他來逆轉?

即便崔氏不能一舉重回巅峰,他也确認,季檀珠是他一眼萬年的悸動與歡喜。

從前崔奉初對話本說書中的才子佳人戲碼嗤之以鼻。

今日身在其中,方知有些緣分産生時,果真是天雷勾地火,一旦顯露苗頭,便不可收拾。

崔奉初的腳步越來越快,心跳亦然。

他扪心自問,若那日救下他的,不是寶璋郡主,而僅僅是名為季檀珠的平民女子,他還會這般,為見她一面而連月謀算嗎?

還未等他心底給出答案,門口的侍衛先給出答案。

如上次那般,侍衛目不斜視,凜然拒絕他的拜訪請求。

通報的人規矩問清崔奉初的姓名和來由,才一路小跑進去。

崔奉初站在門外,等了又等。

等來了通傳小厮的一臉歉疚。

“長公主今日身子不爽,崔公子請回吧。”

崔奉初表面略顯失落,心底卻早已料到如今局面。

他轉身離去,不帶絲毫留戀。

崔毓對他教導嚴格,課業繁重,崔奉初往往深夜還在溫習。

不過他今日心思并不在這本早已爛熟于心的兵法書頁上。

崔奉初特意在沐浴後,穿了新做的那件素白衣袍。

月華籠罩白色紗袍,襯得他如谪仙般出塵飄逸。

玉簪绾了一半的頭發,其餘披在身後。

看似随意,實則任意一股風都将是他的助力。

夜已深,他眉目間染上倦色,懷疑自己今日該落空了。

突然,窗臺那邊有異樣響動。

聲音不大,崔奉初正疑心自己是否聽錯,下一秒,一個小石子再次打在窗戶上。

啪嗒一聲,幹脆利落。

不過力道不大,看得出,丢石子的人沒想以此攻擊他。

畢竟,這點動靜還不如推門聲大,更像是一種提醒。

崔奉初推開窗戶,沒有見到人。

“出來吧,我已經聽見了。”

季檀珠突然從窗子下的盲區跳出來,想吓崔奉初。

只可惜崔奉初反應慢了半拍,季檀珠出現好一會兒了,他才恍然大悟,知曉她的意思,極其認真的啊了一聲,裝作被吓到的樣子。

季檀珠眼神幽怨,明亮的杏眼一眨不眨,絲毫沒有困倦之色。

她趴在窗邊問他:“你小子怎麽恩将仇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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