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荷包
第21章 荷包
崔奉初眨眨眼,似是不解其意。
“崔某何罪之有?還請女郎明示。”
月朗風清,除卻天地間的風聲,以及微弱的蟲鳴,再無他們之外的聲息。
這種靜到孤寂的夜,與天邊寥寥的月相和,愈發襯托出崔奉初衣白勝雪,風光霁月。
這雙眼比玻璃珠子還通透清澈。
要不是心中拿捏着他的破綻,季檀珠差一點就信了他的鬼話。
“你撿到風筝時,分明聽到我說的話了,為何還要執意入府拜訪?”
長公主聽聞崔奉初來拜訪,雖未因此遷怒于她,可這幾日的表情都陰雲密布。
定是覺得崔家人晦氣。
“因為崔某知道牆後是女郎你,這才借風筝的光,尋了個理由上門拜訪恩人。”
崔奉初面露些許懊惱,目光誠摯,與季檀珠對視時,眼中似有水淋淋的光。
像是幼犬一般,可愛可憐。
季檀珠的心被這點水光浸軟,猶豫道:“是嗎?”
見她眉頭放松,崔奉初垂下眼睫,似是懊悔:“崔某笨嘴拙舌,沒能轉達清楚意思,致使長公主誤解,這才耽誤了送還風筝。”
再擡眼時,他眸中亮光更甚。
那模樣,讓季檀珠懷疑剎那間就會有淚滴從他眼中溢出。
“崔某知曉那日的女郎身份不凡,古道衷腸,當日救下崔某不過是因郡主為人心善,不忍他人遭難,若是遇到其他人,恐怕郡主也會毫不猶豫施以援手。郡主可能不計較這些,或許過段時日便會忘卻自己曾救過誰,可是,崔某還是…還是”
話音在此停頓,季檀珠看到崔奉初喉結滾動。
她的心跟着話音揪了一下。
“崔某笨嘴拙舌,也知曉崔家虧欠長公主良多,本不該上門讨嫌。此前送還風筝,本是想趁機答謝恩情,卻不想,還是崔某異想天開,奢望太多。”
季檀珠一下沒了底氣,尤其是面對這麽善解人意的美人。
她安慰崔奉初:“好了好了,你也別太自責,長公主并不是只針對你。”
這是事實,長公主平等鄙夷每一個博陵崔氏出身的男人。
在長公主心裏,本朝的道德窪地裏肯定埋了不少崔家子弟。
“你別傷心,我原諒你就是了。”季檀珠說。
廊下燈火通明,崔府家大業大,連深夜都亮如白晝。
不過亮堂歸亮堂,燭火之光暖融融,季檀珠看不真切細節。
故而也不清楚崔奉初到底是真愧疚,還是純粹用客套話打發他。
她這人有時候心軟,不涉及底線,她願意給所有不體面的局面糊弄出一份體面說辭。
有些事不能深究,所以季檀珠伸手,先行結束這個話題:“這些事先不提,你把我的風筝還給我。”
因為是深夜,季檀珠早已拆了婢女梳的分外整齊俏麗的發髻。
但長發不夠方便,容易這擋視線和動作,所以季檀珠自己在腦袋上紮了兩個松散的丸子,用兩個珍珠小釵固定。
丸子頂部的頭發已經在埋伏時散開些許,突出來兩個尖尖的角,遠看就像是頭頂平白生出貓耳一樣。
崔奉初見過不少貓,竟皆不如季檀珠活潑靈動。
那些貓好吃懶做,整日窩在諸位貴婦人的懷中曬太陽,陌生人去逗弄,若是一不留神,就會被貓抓傷。
崔奉初垂眼一瞬,掩蓋住眼底暗色。
再望向季檀珠時,神色仍舊誠摯,眼神依舊溫柔和氣。
“郡主稍等。”
說罷,崔奉初轉身回到房內,沒一會兒就拿出一只蝴蝶風筝。
季檀珠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她的風筝。
做工精巧,翅膀細節繁複細致,一些特殊紋理組合在一起,便是一首詩。
無論看到哪一處細節,都賞心悅目。
尋常在街邊賣風筝的小販是不會把風筝做到這種精細程度的。
季檀珠覺得自己慧眼識珠,才能一眼相中這個寶貝。
若不是這風筝獨特,她也不會一直惦記着它的去向,像往常那般,把風筝線剪斷,随它去即可。
季檀珠歡歡喜喜接過,正想原路返回,還沒走出兩步,就把風筝的翅膀捏斷了。
“斷了!”季檀珠驚呼。
崔奉初早有準備,他說:“不急,讓我看看。”
蝴蝶風筝斷了骨架,一只翅膀歪歪斜斜延伸到一旁。
崔奉初裝模作樣把風筝翻來覆去檢查幾遍,然後語帶遺憾,道:“這風筝已經壞了,而且暫時沒法恢複如初。”
季檀珠剛才摸到了斷裂處,且也清楚看到斷裂突出的細長竹枝把糊在架子上的紙給頂破了。
就算修複斷裂處,也無法複刻那幅畫。
季檀珠這次是真的有點不舍了。
“不過,崔某倒是有個挽救的法子。”
此話一出,季檀珠立刻問他:“什麽法子?”
崔奉初唇角勾起一個不易察覺的笑,他說:“外頭風大,若郡主信得過我,可進來挑選另一只風筝。”
他趁季檀珠猶豫的間隙,幾步移到門前,打開門,側身邀請她:“請。”
房間內溫暖明亮,已經是秋季,夜風習習,可眼前的屋子确實和主人一樣,處處透露着無害和溫馨。
季檀珠在躊躇片刻,随後還是選擇相信游戲選擇男主的眼光。
準備大面積擴大玩家群體的游戲,應該不會出現深夜恐怖謀殺BEt結局吧。
季檀珠始終和崔奉初保持一段距離。
為了讓她寬心,崔奉初把房門開到最大,也自覺往一旁站好,去了架子的另一側
崔風險隔空指着架子上各式各樣的燈籠,解釋道:“讓郡主見笑了,崔某平日裏喜歡做些不入流的小玩意,若郡主喜歡,随意拿走即可。”
這幾面牆被木架集滿,上面全是古籍書畫,只有崔奉初身旁的牆空着擺放着幾只形狀各異的風筝。
依次排列開來,漂亮的各有千秋。
最重要的是,每一只都比蝴蝶風筝更加精美。
季檀珠輕手輕腳取下來一只風筝,贊嘆道:“這些都是你做的嗎?好厲害!”
她把風筝翻來覆去檢查,挑不出一點兒毛病。
崔奉初面帶羞澀,微微側目,說:“手藝粗劣,郡主喜歡就好。”
季檀珠也不擔心崔奉初會不會謀害自己了,挨個把幾個風筝看一遍。
她看見漂亮東西就走不動路的毛病又犯了。
選了好幾分鐘,季檀珠還是難以抉擇。
崔奉初安靜站在她的幾步之外,認真看她挑選風筝。
見她猶豫不決,十分體貼的提議道:“不如全都拿走?”
季檀珠轉過身看他,有點不好意思:“這不好吧。”
崔奉初早已為她想好了理由:“沒關系,我只喜歡做風筝,并不喜歡放風筝。”
這理由很牽強,但放在崔奉初身上卻意外有說服力。
崔奉初一身寬袍大袖,潇灑風流,眉目如畫,端的是一派翩翩公子的氣度。
這樣的如玉郎君,很難想象他是如何放肆玩鬧,牽着風筝到處招風借力的。
“不如讓我買下吧。”季檀珠不想白拿東西,更不習慣欠別人的。
原是好意,但這話說出來,聽到崔奉初耳朵裏,反倒是讓他覺得季檀珠着急與他撇清關系。
崔奉初的笑意僵在臉上,不明白自己哪一步讓她聯想到了買風筝。
不過他很快就調整好,拒絕季檀珠與他錢貨兩訖:“你同我,何必這般客氣?這些不值錢的東西,郡主能喜歡便是奉初之幸,更何況,郡主曾救我于危難之際,若是我為這些東西而收下郡主賞錢,豈不可笑?”
季檀珠還拿着一只燕子風筝,她神色認真,糾正了崔奉初的說法。
“郎君的手巧,又肯花心思,這些風筝的圖案別出心裁,做工精良,即便真拿出叫賣,也定會在攤位前排起長龍,根本沒有郎君所言那般一文不值。”
“崔郎君,我要給你銀錢,并不是一時興起,随手拿錢財打賞,借此機會折辱你。我只是太喜歡,總覺得要給你些什麽,才好對得起你的一番心意。”
崔奉初心想,又來了,那種不受控制的感覺。
他在季檀珠的懇切言辭中感受到自己臉上的溫度不斷攀升。
所有的算計在這一刻都不管用,他的卑劣在她面前無所遁形。
崔奉初從未想到先敗下陣來的是自己。
他有些心虛,不敢看季檀珠。
季檀珠還在繼續說:“如果你不願意讓我給你銀錢,總得讓我也回贈些什麽吧?”
說到這裏,季檀珠開始絞盡腦汁想,自己有什麽能做的東西。
琴棋書畫樣樣處于待開發階段。
手工藝品她也沒什麽能做的。
季檀珠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起能用什麽回禮。
良久,崔奉初等不來季檀珠的話音,他怕錯失良機,燒着臉和她說:“我還會做其他東西。”
“就算不會,我可以學着做。”
“郡主,能給我繡個荷包嗎?”崔奉初試探着說,“樣式和紋樣不必太複雜。”
怕季檀珠多心,覺得自己不懷好意,崔奉初最後又補充道:“我家中無姊妹,早就羨慕族中其他兄弟有姐妹親手繡制的荷包了,郡主若是不方便,就當奉初從未說過前頭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