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騙子
第29章 騙子
長公主說:“不管陛下如何想, 天下人只知宮中有位即将長成的皇子,生母早逝,由太後撫養長大, 陛下親自帶着他祭祖, 便是傳告朝野諸臣, 這是他中意的儲君。”
陛下的諸位皇子接連早殇,朝野請奏過繼宗室子的臣子谏言越發多了。
尤其是元後所出的三皇子與五皇子相繼夭折後,奏折更是像雪花片子般飛入了殿中。
“九王爺之子沈衍辰,原本是五皇子伴讀,名為伴讀, 實則是當作繼承人培養。可卻是個口無遮攔、驕矜自滿的蠢貨,竟敢于宮中大放厥詞。九王本就在朝野中頗有美名,其子薄情寡義, 其心昭然若揭, 若真讓他繼位,兩位公主焉有活路?”
陰差陽錯,皇帝只能捏着鼻子把冷落多年的胤瑞宮兩兄弟挑揀一番t, 選了個相對看得過去的人,來堵住悠悠衆口。
“更何況, 我不能不為你打算。”長公主繼續說。
外人只見長公主與皇帝兄妹情深, 季氏榮光煊赫,一派烈火烹油, 鮮花着錦之勢。
可這些都與宮中恩寵緊密相連。
若儲君人選從旁支選出, 季檀珠的将來便不好說了。
“蛟蛟, 他們如何頭破血流我不管, 可我還有一個你,若我與你父親百年後, 你連最後的倚靠都沒了,我就是死也不會瞑目。”
長公主握着季檀珠的手,像是捧了一把冰雪在掌間。
天意不可測,人生路長遠,誰都不敢說自己能預測未來的風雲變幻。
“若命途百種,我就要為你設想千種解法,保你一世富貴安樂。”
季檀珠的手常年都是冷的,肌膚蒼白脆弱。
經長公主這麽锲而不舍的暖着,竟也有了幾分血色。
季檀珠不忍掃興,因為從系統給出的支線信息來看,她這個身份沒幾年就會死于疾病。
這些苦心,注定是一場空。
長公主不知,把她攬在懷裏輕輕搖晃:“若鯉奴被立為儲君,他也當念及你的多此相助。”
季檀珠想了想,覺得她這話并不可靠。
且不論鯉奴能不能做太子,即便他真是太子又如何?
古往今來被厭棄的太子又不止一個,他無親族庇護,又不得皇帝聖心。
來日後宮再得佳訊,恐怕鯉奴将騎虎難下。
季檀珠委婉道:“可太子還沒個定數,鯉奴此次出逃,定會惹怒陛下,母親何必着急?依女兒之見,倒不如讓我在封地上做個潇灑郡主,随心自在,說不定比一輩子呆在宮裏更快活。”
她本想提醒長公主,不必太過執着。
可長公主對此事勢在必得,她只當季檀珠是小孩子脾氣,說:“你不必擔心,母親什麽時候騙過你?你且安心,我會為你料理好一切。”
季檀珠嘆了口氣。
長公主聞聲,問:“怎麽了,可是身體不适?”
說着,又要遣人去尋府內醫者。
季檀珠阻止她,将這個話題撂過去:“沒有,只是想起鯉奴還在等我。”
長公主巴不得季檀珠多去鯉奴眼前晃晃,好讓他時刻記得未還的恩情,催她趕快去:“我看也該用午膳了,鯉奴尚卧病在床,你多去陪陪他。”
季檀珠屬于那種玩游戲不愛看過場劇情的人,能及時抽身躲懶自然樂意。
她帶着長公主的期待來到鯉奴處。
見他還在沉睡,便讓人噤聲,自己坐在桌前,讓一直跟在身後的丫鬟打開食盒,依次把飯菜擺好。
季檀珠覺得飯菜要趁熱吃,不管鯉奴醒沒醒,自己拿起筷子就開始吃。
鯉奴則是被活活香醒的。
從昨夜到現在,他因高燒不退,吃什麽吐什麽,連藥也喝不進去。
好不容易把湯藥灌進肚子,便一覺睡到現在。
床帳遮擋了光線,這間屋子比較小,外間與寝室只用了屏風隔開,他只能模糊看到屏風上的人影。
“檀珠?”
雖是問句,可鯉奴心中篤定,除卻鴻奴與季檀珠,這世上還沒人會在乎他的生死。
季檀珠咽下嘴裏的蝦肉,眼神都沒動,手上繼續瞄準下一個目标,快準狠夾住一塊紅燒肉。
“醒啦,餓不餓?餓了就起床吃飯。”
鯉奴這會兒餓到前胸貼後背,卻四肢無力,如在雲端漂浮。
他看着屏中人影抿唇不語,最終還是坐了起來,裹好衣服後顫顫巍巍往外面移步。
季檀珠喝了幾勺湯,再擡眼就看見鯉奴已坐在自己對面,舉着筷子,擡起來的右手抖若糠篩。
鯉奴滿頭大汗,季檀珠卻覺得他如今氣色要比昨夜好得多。
她主動夾起一塊魚肉,放在鯉奴碗中,道:“多吃點。”
鯉奴小聲道謝,埋頭吃飯。
季檀珠這會兒已經飽了,便支着腦袋看鯉奴吃飯。
她發現鯉奴吃了好一會兒,也只吃面前的白菜豆腐,便說:“你喜歡吃這個,我叫小廚房再做一盤過來。”
鯉奴卻說不用,可仍舊只吃這一盤菜。
季檀珠後知後覺,拿起長筷,給他每樣都夾了些。
她邊夾菜邊看鯉奴把自己的腮幫子塞得鼓鼓的,笑着問他:“好吃嗎?”
鯉奴嘴裏沒什麽味道,連鹹淡都嘗不出來,看到季檀珠殷切期待的神情,把原先的話咽回肚子裏,說:“好吃。”
季檀珠陪着他,突然找到了當初養電子寵物的樂趣。
每當他吃到一樣新菜,她都會問一句好不好吃。
得到的答案都是好吃,季檀珠覺得這孩子在吃飯這方面挺省心,什麽都不挑。
見他吃的差不多了,她讓人把菜撤了,又讓婢女端些瓜果過來。
季檀珠吃着瓜果,不經意間提起:“鯉奴啊,你想什麽時候回宮?”
鯉奴像是炸了毛的貓,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眼神警惕,直接回答:“我不回去,死都不回去。”
季檀珠不知道他為何反應這麽大:“你不回去,鴻奴怎麽辦?”
不提鴻奴還好,提起鴻奴,鯉奴心中怒火更甚:“鴻奴,鴻奴,鴻奴,你心裏只有他。”
人在生氣的時候,往往口不擇言,鯉奴心中本就憋着氣,如今被一刀紮開,心裏頭的委屈如洪水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你若擔心他,何不親自去找他?”
鯉奴現在懷疑,季檀珠救他,也只是看在鴻奴的面子上。
“你就只關心他。”
季檀珠覺得他莫名其妙,她算是聽懂了鯉奴話中的別扭,道:“我只是關心一下你哥,你不就在我眼前嗎?還需要我怎麽關心,難不成要把你挂在我荷包上,走哪都帶着?”
鯉奴氣得腦子裏七葷八素的,沒來由說一句:“他不是我哥。”
季檀珠擡手彈了鯉奴腦門一下:“胡說,就算生氣,你也不能和他劃清界限啊。”
“很快就不是了。”鯉奴補充道。
季檀珠愕然:“什麽?”
“他已被陛下封為世子,不日就要被忻王夫婦悄悄迎回府中,對外說他體弱,從小養在寺中,如今才得以恢複身份。這些事早已在洛京傳遍,只是你離得遠,才不知道這些消息。”
季檀珠聽完,倒覺得沒那麽驚訝了,畢竟在主線中,沈有融已經是忻王世子。
只是沒想到,他還有這般離奇曲折的身世。
在主線介紹中,可沒提到過沈有融還有這一段過往。
同胞兄弟将要被送出宮,鯉奴心中也未必好受,季檀珠摸了摸鯉奴的頭發,道:“你且安心在這裏養着,我不會趕你走的。”
鯉奴問:“真的?”、
那眼神,分明是不相信她的話。
季檀珠想了想,又給自己的承諾加了個限制:“在你病好之前,無論洛京那邊傳來什麽消息,我都盡力不讓你離開。”
鯉奴不語,似乎是悶悶不樂。
他天生不愛哭不愛笑,情緒比同齡孩子內斂很多,這會兒冷靜下來,臉上的表情又回歸靜水一片,季檀珠也不好猜測他此刻心中所想。
“等你的病再好些,我帶你去安平最大的茶樓聽書。”
鯉奴心中矛盾,面上仍即使無波瀾,他性子別扭,方才激動之下才會言語失控。
季檀珠這麽一哄,他也不好意思再接着冷臉。
他別扭着,半天沒從臉上擠出一個笑,最終只是小聲道了謝。
季檀珠抽出一條新的帕子,給他擦了擦汗,用哄孩子的口吻來哄他:“午休時間到啦,鯉奴該乖乖睡覺了。”
鯉奴聽着,感覺季檀珠的語氣有些奇怪,但她這麽耐心給自己擦汗,帕子和身上的香味讓他腦子一時每反應過來。
他紅了耳朵,卻還在嘴硬:“我不困。”
病人容易疲憊,更何況他日夜兼程才跑到安平。
鯉奴這麽說着,其實上眼皮已經耷拉了一半,遮住了他清澈黝黑的眼眸。
季檀珠半推着他往裏間趕:“你休息吧,我就在你身邊,等你睡了再走。”
鯉奴心中不情願,身體卻很誠實。
季檀珠守在鯉奴身邊,等他合眼後摸了摸他的額頭。
好像還是有些燙。
她坐在裏間一會兒,覺得胸悶。
環顧一周,發現窗子一直沒開,季檀珠便起身,去外間開窗。
鯉奴一直閉眼凝神,從未睡着。
他感到眼前的陰影晃動,季檀珠人還沒走到外間,他就睜開眼。
看到那個飄然離去的窈窕身影,心底不免又泛起酸楚。
良久,他無聲說:“騙子。”
然後被返回來的季檀珠抓個正着。
她笑盈盈從屏風後出現,調侃道:"汗怎麽都滑到眼角了?"
鯉奴心下尴尬,翻了個身面對牆壁:“熱的。”
季檀珠沒有t拆穿他,重複一遍:“我就在這裏,等你睡了再走。”
鯉奴這才翻過身,悄悄從被子邊緣的縫隙裏伸出一根手指,無聲息壓住了季檀珠垂落的大袖。
偷摸做完這些,确認季檀珠沒有發現後,他才閉上眼睛,排空雜念,開始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