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裝病

第30章 裝病

自元宵之夜與崔毓手談過後, 崔奉初越發覺得自己該沉心靜氣。

長公主那邊既然已經松口,他也不必自困自縛,不能自亂陣腳, 否則就會破綻百出。

隔日, 崔奉初攜禮應約而至。

長公主端坐其上, 不怒自危。

倒是沒有刻意為難他,賜座看茶,簡單提了關于詩書文章的問題。

崔奉初逐次應答,因早有準備,所以并不覺得緊張。

直至長公主無意間提起:“如你這般的年輕才俊, 想必家中早早便為你尋得良緣。”

崔奉初眉心一跳,頓時警覺起來,剛想要說些什麽, 長公主的話卻接連砸了過來, 根本不給他插嘴的機會。

“姻緣本天定,本宮就不願做亂點鴛鴦譜的人,想着緊着家中孩子的心願, 只管她喜歡就好。”長公主并不看崔奉初,“可蛟蛟的婚事, 并非全由我作主。非本宮妄言, 而是陛下都戲稱她為四公主,或許某一日, 一道聖旨降下, 賜她個姻緣也說不準。”

說完, 她才把目光轉向崔奉初, 看着崔奉初雲淡風輕的模樣,問他:“你覺得呢?”

崔奉初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遭。

他如今一介白身, 說是崔家的如玉七郎,可終究沒有掙得功名爵位。

崔奉初覺得于他而言,得到這些東西不過是時間問題,他沒有過多解釋,仍舊是端着恰到好處的笑,輕微收着下巴,避開長公主的淩厲視線。

“寶璋郡主龍血鳳髓,貴不可言,她的婚事,奉初不敢妄言。”

初春将至,安平的天仍舊寒涼,風聲穿過院中,灌進房屋縫隙中,發出凄厲嗚咽的聲響。

屋內的爐火依舊燒得正旺,熏香暖燭,空氣裏都是暖融融的。

兩人相視一笑。

長公主還未再續上崔奉初的話,就聽見有人推門而入。

季檀珠踏入房內,見二人相處融洽,皆面帶淺笑,也加入其中:“看來是我晚來掃興了,母親與子昉聊些什麽呢,這般高興。”

長公主拉過她,回避了季檀珠的話,反問她說:“你過來時怎麽不多穿些?”

季檀珠不覺得冷,但她身體向來不好,怕長公主訓斥,有些心虛的為自己開脫:“晌午去了鯉奴那裏,那會兒有些太陽,他房中又暖和,我就忘了回去多加件衣裳。”

這會兒陰雲密布,遮天蔽日,倒是有些冷。

季檀珠趕緊轉移話題:“不是說有新式糕點?從前尚食局的上官氏最會鑽研新鮮玩意兒,聽說這次的方子就是她研制的,我饞了好久,怎麽沒見到?”

正說呢,府中婢女端着木案而來,把幾盤形态各樣的糕點和三碗稠乎乎的粉膏擺整齊。

長公主拿起其中一塊點心,自己不吃,卻先遞給季檀珠:“你們都嘗嘗,這些糕點的方子确實是上官氏改良而來,不過它們原是忻王從游醫那裏買來給世子的藥膳方子,再有尚食局的女官改良,才有了這品相口感俱佳的新式膳方。”

季檀珠咬着糕點的動作一頓,長公主就知道她已從鯉奴處聽過了忻王世子的廬山真面目。

即便不知道也沒關系,長公主見崔奉初還未動,便和氣道:“不必拘謹,你也嘗嘗這新鮮玩意。”

崔奉初拿起青瓷勺子,輕抿一口白梨杏仁蜜膏。

“清甜可口,風味極佳。”崔奉初評價道。

“是吧。”長公主唇角笑意更甚,似乎很欣慰。

她對季檀珠說:“難為忻王世子惦記着你們過往的情分,他心裏頭一直念着你,又怕私下往來有違禮數,這才先遞了信給我,讓我代他向你問好呢。”

“這孩子,忒客氣了點。”長公主餘光掃過崔奉初逐漸僵硬的神情,“不過這樣也好,免去旁人背後議論。男子不過一場風流名聲,可流言蜚語對女子而言,往往是一場災難。”

這話說的太明顯,季檀珠覺察出她的意思,瞥了一眼崔奉初,趕緊說:“我與世子說起來也算是姐弟,他只管大方來信,何懼流言?”

“是啊,若是真坦蕩的,便不懼怕旁人怎麽說了。”長公主一頓,“怕就怕,別有用心。”

句句不提,句句紮心。

季檀珠岔開話題:“這天氣怎麽也不見好,我記得午膳時還能見太陽呢。”

長公主嘆了口氣:“誰知道呢?興許是天應人心。”

不要說崔奉初了,季檀珠這會兒都如坐針氈。

就在這時,負責照看鯉奴的一個丫鬟匆匆跑了過來。

“不好了,郡主快些去看看吧,郎君他昏倒了。”

不知為何,季檀珠心裏松了一口氣。

她對長公主道:“母親……”

長公主自然說:“你快去吧。”

季檀珠有些愧疚,給了崔奉初一個眼神。

崔奉初輕輕颔首,眉眼神色謙和,并無半分責怪她中途離開的意思。

見狀,她飛快提起裙角往偏院趕去。

長公主對崔奉初說:“兩小無猜,感情就是不一樣。我這女兒,自小對什麽東西都只有三分鐘熱度,卻唯獨把舊人看得重。”

崔奉初暗自捏緊了拳,他的脊背永遠挺直,如常青松柏,霜雪難摧折。

他對上長公主似笑非笑的眼。

她眼角細紋随笑意漸深,姿态從容,并不把崔奉初的傲氣放在眼底。

崔奉初咽下喉間幹澀,道:“郡主情深意重,想來是不忍負真情。”

“人心易變,真情是最不可靠的。”

此時季檀珠已不在場,崔奉初終究沒忍住,問上座的人:“那什麽才能靠得住?還請長公主賜教。”

長公主蹙眉,似乎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看着崔奉初不服輸的眼,從中望見一個少年人的野心。

“我也不知道。”長公主道,“可我知道,崔氏的兒郎多數不可靠。”

崔奉初還是頭一次被人這般戲弄,偏偏崔氏的所作所為确實理虧,他啞口無言。

“忻王世子心思心細入微,為人體貼周到。李家三郎出身世家,相貌不俗,劍舞名動京城,想來是個知情知趣,會讨人歡心的。周家也遞過請帖邀蛟蛟赴宴相看自家公子,雖然門第低了些,可姿态夠低,周家公子性格敦厚,也是個好孩子。趙家公子不僅儀表堂堂,人也上進……”

長公主不緊不慢數着,崔奉初的心一步步往暗淵裏跌着。

“其實最相配的還是早早便繼承父親侯位的榮成,可他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貨色,本宮最看不起這種靠祖上恩蔭,坐吃山空的人。”

“崔七郎,你有什麽呢?”長公主側首,食指頂着太陽穴,似乎真期待他給出什麽答案。

可崔奉初這一代,除卻崔氏百年的清名,他自身還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

門閥勢力已大不如昨,世家的名聲遠不如前朝響亮。

崔氏在茍延殘喘,如今不是世家子選妻,而是他們在期待被新貴估價。

很明顯,在長公主眼中,他崔奉初一文不值。

-

府醫檢查了鯉奴的身體,仔細把脈後,對季檀珠說:“脈象平穩,較前兩日來看,已好了不少。”

“看起來挺嚴重的。”季檀珠看着躺在床上的鯉奴。

府醫擦了擦汗,立即把話轉了個彎:“也有可能是因驚悸昏厥。”

沉思片刻後,季檀珠搖了搖頭:“看着不像啊。”

她對身旁的府醫說:“要不還是連夜把他送回京中,讓禦醫診治吧。”

話音剛落,她看見鯉奴的手指動了動。

随即,季檀珠走上前,捏住鯉奴的鼻子說:“行了,別折騰老大夫了,你自己裝病還好意思讓大家都過來圍觀。”

府醫被已經明了形勢的丫鬟無聲請走。

待安靜些了,鯉奴睜開眼,拍開季檀珠的手。

“不裝了?”季檀珠笑眯眯蹲在床邊看鯉奴。

鯉奴的衣服還是她走時那一套,紫金祥雲紋袍,額頭上束了細細的抹額,中間的镂空金飾裏,有一顆珍珠在其中,會随着人的動作顫顫巍巍的搖動。

但在鯉奴額間,珠子幾乎不會随意晃。

這東西原先是季檀珠的,她來了安平後,較去年冬日裏長高了不少,便不再穿戴過往的衣衫,與之相配的飾品自然空置。

不過這些東西給鯉奴穿正合适。

長公主說鯉奴小小年紀就性格沉穩踏實,将來必成大器。

季檀t珠覺得鯉奴聰慧,卻并不是老實沉悶的人。

至少在她這裏的鯉奴不是。

季檀珠認為鯉奴應該屬于悶騷類型。

行為大于言語,嘴上什麽都不說,總是會幹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

譬如現在,鯉奴這般理所應當的模樣,任誰也想不到他會裝病哄騙她過來。

她并不氣鯉奴騙她。

小孩子沒安全感,時時需要看到熟悉的長輩,這很正常。

季檀珠起身給自己灌了口茶,說:“你要是沒事,我就先走了,還有客人在等着我回去呢。”

鯉奴坐在她旁邊,還是那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老樣子。

季檀珠卻知道他心裏頭悶着壞,指不定又在盤算着什麽。

“行了,我是真的有事要忙,你乖乖在這裏等着,我晚上回來陪你吃飯。”

說完這些,鯉奴的表情仍然沒有變化,季檀珠卻從中品出他的妥協。

這就是同意的意思。

她剛想離開,外間的小丫鬟請示進來。

季檀珠見她提着食盒,心下不妙。

丫鬟把裏頭東西擺上,說:“郡主,這是長公主吩咐人送過來的,她說崔公子已經回府,讓我把這些糕點送過來,省得你白跑一趟。”

季檀珠洩氣,不經意間瞥過貍奴,總覺得他有點幸災樂禍。

她拿起一塊糕點塞到鯉奴嘴裏,道:“都怪你!”

貍奴咽下糕點,無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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