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鼓勵
第32章 鼓勵
季檀珠正把纏在一起的草根藤枝分開, 忽而有一道影子落在她掌心。
她頭也沒擡,道:“這麽快就回來了啊。”
說着,季檀珠伸手去要柳條。
沒有等到柳條, 她勾了勾手指, 還是落了一場空。
她有些疑惑地擡頭, 映入眼簾的不是鯉奴,而是她這幾日不時便會想起的如玉郎君。
素紗裹着崔奉初天青色的衣衫,隔着春日暖光,朦朦胧胧看不清細節輪廓。
就好像是出現在林中草地的一縷煙,不待人去捕捉蹤跡, 他自會随風消散。
季檀珠分外驚詫,站起身來仔細打量着這個突然出現在這裏的人。
崔奉初心想,許久未見, 她與自己相見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麽呢?
是斥責他背信棄義, 怯懦無情,亦或者是情狀忿然,要趕他離開也說不定。
崔奉初以為, 季檀珠會先詢問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季檀珠卻并不如他設想般與他生分起來,反而說:“怎的這般憔悴, 是沒有好好吃飯嗎, 還是因病消瘦?”
無譏諷嘲弄,滿眼都是擔憂和驚訝。
這般反應, 讓崔奉初五髒六腑都擠成一團, 心被其餘髒器扭成一塊模糊不堪的血肉。
他喉間幹澀, 好不容易找回聲音, 說:“我是不是難看了許多?”
季檀珠見他失魂落魄,定定站在那裏, 因迅速消瘦而顯得弱不勝衣,她心中也有幾分情真意切的憐惜。
“好看,崔郎俊美無雙,與難看這兩字根本不沾邊。”
季檀珠這麽說着,卻也沒打算放過崔奉初。
一碼歸一碼,心疼過後還是要問清楚他為何突然冷待自己,又為何會眼巴巴跟過來。
“郎君為何突然出現?總不可能是我們心有靈犀,這廣袤山川,偏偏就選了同一條小道來走。”
季檀珠重新坐了下來,這會兒太陽曬,她把自己縮在崔奉初的影子下,仰頭看人時才不覺得晃眼。
崔奉初擡臂,邊為她遮光,邊解釋:“我一直在不遠處跟着你,看到你不小心遠離人群,便不放心跟了上來。”
這些話半真半假,尾随是真,不放心是假。
季檀珠騎射技術遠超崔奉初,他于這條道上實在沒什麽天賦,便是鯉奴都能在她的指導下進步飛速,崔奉初卻始終不得要領。
不得要領的真實原因她也不願深究,搖搖頭道:“你不是不願意見我嗎?”
崔奉初垂眼看她,生怕錯過她臉上閃過的任何一面情緒。
“我無顏見你。”崔奉初說,“長公主說得對,我不過一介白身,若無家族庇佑,恐怕這輩子難見到你這般驚豔的女子。”
“若不是我再三強求,恐怕我們之間根本不會有任何交集。”
“我至今一事無成,而你貴為郡主,實在不是我可以攀附的。”
崔奉初嘴唇蒼白,幾乎是在用力強調呼吸,他的每一個字都夾雜在送氣的時機間,因此顯得格外虛無。
好在季檀珠離得近,把他每一句的意思都聽了個明白。
季檀珠看着他滿臉落寞,不斷自我檢讨的模樣,不禁有些好奇:“你若真那麽在意,為何不來問問我的意見?長公主固然是為我考慮思量,可你我間的事情,你不該親自來問清楚嗎?”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崔奉初說,“我總不能一輩子和你這般不清不楚,我要與你有個将來。”
季檀珠耐心聽着,覺得好氣又好笑:“命是自己掙出來的,若你甘心與我一別兩寬,各自安好,今日便不會跟過來了。”
“是,檀珠。”崔奉初滿額頭都是汗,他咬着牙說,“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不甘心以家族清名得一閑散官職,平白埋沒于史冊,我不甘一輩子呆在博陵,更不甘心與你就此分別。你罵我貪婪也好,狼子野心也罷,我就是不甘心。”
崔奉初眼眶通紅,偏偏淚早已被烈火灼燒殆盡,流不出一滴眼淚。
“那就去拼啊。你不願接受舉薦,屈居鄉野,那就與那些寒門子弟同道競争,去參加科舉,為自己拿一個堂堂正正的名號出來。”
季檀珠語速緩慢,卻擲地有聲:“等你真憑自己的本事掙得金榜題名,在洛成殿面聖,旁人才會覺得崔家七郎并非浪得虛名。你若真有抱負,來日做個留名青史的賢臣,從此往後,後人讀史冊時,先聞你名,再提崔姓。”
季檀珠深受後世勵志演講精髓,高考前更是經歷過不少勵志演講師的洗腦和灌輸,一番壯志豪言說下來,把崔奉初這些日子涼下來的血都說沸騰了。
崔奉初腦袋暈暈乎乎的,眼前直冒金星,問她:“我真的可以做到嗎?”
季檀珠嘴比腦子快:“有志者事竟成,卧薪嘗膽終不負,三千越甲可吞吳,拼搏百日,你一定行!”
“誰瞧不起你,你偏要乘風直上,不蒸饅頭争口氣,若你成了狀元郎,我娘肯定樂意和你結親,你不是說想和我有個将來嗎?光靠嘴怎麽行,拿出點真才實幹啊!”
這個游戲設置的背景中,世家子弟要麽受恩蔭入仕,要麽以清名獲得舉薦,有才者一路官至宰輔,平庸之輩在地方和鄉族裏固守家業便是孝順了。
科舉制初形成,多數顯貴之後是不屑費力和那些寒門子弟同道競争的。
季檀珠遇見崔奉初之時,他早已是探花出身,年紀輕輕便在朝中任職,是洛京炙手可熱的新貴。
那時,人都是先提崔大人盛名,再說崔氏教子有方。
季檀珠繼續說:“你肯定能成,我信你,就算全天下都不信你能考中,我也會信你。”
帶着已有答案做題,季檀珠自然是什麽話都敢擔保。
“你安心去考,我等你三年時間,若你三年內考中,我親自上門求親。”
正說t着,有個鬼氣森森的聲音插入他們激情澎湃的動員大會中。
“你們在做什麽?”
摘得柳條而歸的鯉奴咬牙切齒,那眼神,似乎要把崔奉初身上瞪出一個大洞。
季檀珠有些尴尬,話卡在嗓子眼,用幾乎變了調的聲音和鯉奴打招呼:“哈哈哈,你怎麽回來了?”
鯉奴沒好氣道:“不然呢?看來是我回來早了,我該再晚些過來,是嗎?”
他自從開始變聲,就很少這麽大聲和人說話。
因為怕別人嘲笑自己,鯉奴盡量少和別人搭話,即便是和季檀珠私下相處,也都是慢吞吞把字說清楚,從沒有像今日這般急切到口不擇言過。
季檀珠太陽穴附近突突跳着,頭皮發緊。
在處理鯉奴的小脾氣前,她還是選擇先打發走崔奉初。
于是,季檀珠對崔奉初說:“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若真想堂堂正正和我在一起,便拿出自己的決心。”
崔奉初看着她正氣凜然的臉,總覺得她這神情和家塾中的先生非常相似。
好半天,他才說:“好。”
然後,一步三回頭的騎馬離去。
送走崔奉初,季檀珠才有功夫去看鯉奴。
她剛要靠近,卻被鯉奴身子一斜,以一種極其刁鑽的姿勢躲了過去。
季檀珠不信邪,又要伸手。
鯉奴反将身子一扭,躲過她,大步往來時路快步走去。
季檀珠只好騎上馬去追趕他。
走了好一陣,還是她先忍不住開口:“哎,走這麽久累了吧。”
鯉奴不說話,以為她是嫌自己走得慢,于是加快腳下速度,卯足了勁往前快走。
季檀珠想,可惜這個游戲的設定裏沒有大型體育賽事,不然她高低給鯉奴報一門競走項目。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季檀珠見他始終沒有放慢速度,額頭上卻生出不少汗,幹脆直接揚鞭加快速度。
在擦身而過時,她一把撈起鯉奴,将其扯到身前。
鯉奴這一路嘴上老實,實際上一直留意着身後季檀珠的動靜。
她一人是很難拉動鯉奴的,鯉奴沒有反抗,借力上馬,嘴硬道:“我自己可以走。”
其實他若不想上馬,完全能夠躲過去,上馬後也沒有掙紮。
語氣生冷,身體卻很誠實。
季檀珠沒有拆穿他,說:"是是是,你可以一個人走,是我不可以一個人騎馬。還請鯉奴大人有大量,陪我一起回去。"
鯉奴鼻間輕哼一聲,沒有再說什麽。
季檀珠現在哄鯉奴十分得心應手。
她本以為這件事到此結束,沒想到還能有後續。
回府後,鯉奴與她一起吃飯,突然冒出來一句:“你是非那人不可嗎?”
季檀珠嘴裏正在嚼着肉,全部注意力都在吃飯上,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過了一會兒,她才明白鯉奴話中的“那人”指的是崔奉初。
到底只是個游戲,不面對攻略角色和關鍵劇情人物的時候,季檀珠基本上不會費心遮掩自己的真實想法。
“不一定啊。”季檀珠實話實說,“或許某一日,我看厭了他也說不準呢。”
她話沒有說的那般絕對,鯉奴就覺得心中松快不少。
下一秒,季檀珠說:“也不能這麽說,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再沒有比崔奉初更令我中意的男子了。我雖不是這輩子都非他不可,可現在确實只傾心于他。”
其他攻略角色還沒出現,崔奉初又長相不錯,若是他上進些,季檀珠說不準真能在回到主線前完成對這個人物的攻略。
季檀珠想了,主線裏肯定不能選擇多人結局,她到時候的心意說不定會随着時間而改變。
既然如此,在支線裏陪崔奉初一程,怎麽不算予他一世相許呢?
鯉奴聽完,心中的巨石壓了回來,他艱澀道:“你心裏……原來是這麽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