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狹路相逢

緊貼着石壁行了小半距離,正暗自竊喜火麒麟玩忽職守時,它猛然站起身目不轉睛盯着壁根處的仨人,一改方才蔫蔫的模樣,自鼻腔哼哧幾聲,對仨人發出警告。仨人頓時怔愣住,杵在壁根下與火麒麟對峙,進退維谷。衛封眼見進階的洞口不過十數步遠,當即沉不住氣,拉起戶绾拔腿向百裏彌音狂奔而去。李堂道長沒料到衛封如此冒進,尚不及阻止,火麒麟已吼聲如雷氣勢洶洶沖将過來橫截在衛封身前攔住了去路。陣腳大亂的李堂道長大呼不好,慌亂中扯住戶绾的衣袖将她用力往回拉,卻聞嘶啦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的李堂道長手裏只餘半截衣袖。

火麒麟張開血盆大口,正對仨人呼出火焰之際,百裏彌音已至跟前,飛起一腳将衛封踢入側邊的洞口,旋即摟着戶绾扭身一旋,閃避到旁邊的空地上。李堂道長來不及起身,順勢就地滾了幾圈,堪堪躲過火麒麟噴發的烈焰。

這一番困鬥下來,大家的心率不免急促失控,口鼻幹裂肺氣灼熱,呼吸越發困難。百裏彌音當機立斷,牽起戶绾向李堂道長低吼道:“先撤回來處。”

聞言,衛封和李堂道長狼狽爬起,緊跟着百裏彌音跑了出來。火麒麟倒也不追,慢吞吞走向進階的入口趴下打起盹來,用龐大的身軀堵住洞口。

“蠢貨,就因為你自作聰明,差點沒害死我們。”李堂道長照着衛封後腦勺冷不丁拍了一掌,怒道:“火麒麟一躍幾丈遠,你還能跑得過它?動辄給我們惹麻煩,這麽有能耐自己去送死好了,拖着戶丫頭做甚。”

“我就鬧不明白這火麒麟是祭司豢養的不成,她過去就沒事,偏生對我們不依不饒。”衛封沮喪道。

“快下去!”百裏彌音見戶绾微張着嘴呼吸紊亂,對衛封頗不耐煩。

衛封坐在洞口一屁股滑回洞穴裏,李堂道長緊随其後,戶绾捂着袒露的小臂看着黑漆漆的洞口,遲疑不決。回身見百裏彌音卸下箭囊,并未顧及自己,略感失落,當即心一橫欲學着他們往下滑去。

“即便李堂道長毀你清譽,你亦不可自尋短見。”百裏彌音适時拉住她,給她系上麻繩,一本正經調侃道。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取......取笑我。”戶绾眼眉含嗔,上氣不接下氣,本就有舊疾的心口鼓跳,節律失調。

四人一字排開平躺在洞穴裏大口喝水,放肆呼吸,此前覺得壓抑沉悶的洞穴,此刻竟如福地洞天。

“唉......小百裏啊,這火麒麟太讓人傷腦筋了,要進階,我看懸。”

“祭司,你身上究竟有何玄妙?當日你不也随李堂道長進了瘴氣林嗎,身上帶傷卻并未中針蠱,既然未中蠱,為何合窳會怕你,而且招惹火麒麟之後仍能在其地盤上自如穿行。還有你這雙眼睛,竟能在火燭都亮敞不起來的黑霧迷境裏視物分明,怪哉,怪哉!”衛封大惑不解。

“對啊,小百裏,興許解開這些謎團對我們大有助益,像你這般神鬼莫近,不知能省去多少麻煩。”李堂道長附和道。

他們尚不知百裏彌音機體再生能力詭異,連斷指亦能新長,否則更得稱奇道怪。戶绾并未加以補充,她篤信百裏彌音懵懂無解,多問亦無所獲。

“我不知。”百裏彌音半撐起上身,冷冷看着洞穴深處漫不經心道:“小叔莫不是一直躲在洞穴裏等我?”

Advertisement

“極有可能,這裏洞穴奇多,是個絕好的藏身之處,就算他能對付奠鬼榕,遇上火麒麟也将寸步難行。”李堂道長以為百裏彌音在讨論百裏南,不禁認真分析道:“他身手平平,又受了傷,自己絕無能力入墓,否則何必給戶丫頭下蠱。”

“師兄,小心身後。”戶绾提醒道。百裏彌音不是會帶起話題的人,素來不說廢話,談起正事亦言簡意赅,戶绾一聽此話便意會她是在問百裏南。衛封在靠裏的洞穴,此刻百裏南若出現在這裏,只能身處衛封腳後。

衛封臉色陡然一黑,驚顫問:“身後?不......不會是魍......魍魉吧?”

“遠比魍魉可怕。”百裏彌音淡定道。

“呵呵......過譽了,你姍姍來遲倒叫我苦等。”百裏南雌伏在衛封身後丈遠,幹笑道:“方才若非衛兄一席話,竟不知你有諸多過人之處,小叔甚感欣慰,前面的路就仰仗你了。”

“百裏南!”衛封猛一起身,腦門撞上洞壁亦顧不上疼,一心想将他生擒活捉,奈何轉不開身,只能像只炸毛的貓在洞穴裏逞兇,卻連他的人影都見不着。“之前在奠鬼榕上恍惚看見一個身影,果然是你,我就納悶你怎麽上來的。”

李堂道長微不可聞嘆了聲,對眼下前有狼後有虎的困局深感無奈。洞穴裏拿百裏南沒辦法,上了火麒麟的地盤定會自顧不暇,進階時難免為他開了道。百裏南也是看準了這個局面有利于自己,才會躲在洞穴裏殷切等着。

“奠鬼榕遇光蘇醒,摸黑上樹可免遭襲擾。”此前見百裏彌音被困頓于藤枝之中,百裏南正猶豫要不要提醒束手無策的李堂道長和衛封,不料柔若無骨的戶绾竟不顧安危去救她,他便未出聲,躲在洞穴裏趁機休整。本想待百裏彌音收拾火麒麟劈開通路後再進階,未想到她會受阻而退将回洞穴裏來,堪堪撞了個正着。

“呵......你對九階雷池陣研究得可真夠透徹,《百裏氏族通志》都未記錄在案,你卻了如指掌。”李堂道長譏笑道:“既然前路需要仰仗小百裏,不妨說說你對火麒麟的了解罷,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道長說笑了,倘若我知道如何對付火麒麟又何須仰仗內侄女,倒是衛兄的疑惑值得深究。”

“別跟我稱兄道弟,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

“此言差矣,如今我們均打同一路徑入墓取蠱解,也算志同道合,你大可不必劍拔弩張,與其視我如仇,不如與我為盟。有賬待出去再算不遲,接下來的路千難萬險,多一個人多一份力,我研究這裏十餘載,自恃對九階雷池陣與古墓了然于胸,若能聯手......”

“我說百裏南,你都死到臨頭了還想與我們歃血為盟,怕是傷及腦子才會這般異想天開吧?”衛封打斷他,鄙夷道:“不若好生想想如何跪地求饒讨一條生路實在,祭司睚眦必報,你膽敢對绾兒下蠱,她豈會輕饒。”

戶绾凝神思索,出于對百裏彌音的擔憂,不禁認同百裏南的提議。他十數年如一日潛心鑽研此墓,對這裏的情況必然了解透徹,遠勝于《百裏氏族通志》所載寫的內容,若由他引導進階,百裏彌音便不會再有奠鬼榕下的遭遇。眼下她負傷嚴重,若能避免苦戰得以喘口氣稍稍調理內傷,以她的機體愈合能力不日便将好轉,此前與百裏南聯手不失為良策。百裏南自有算計,戶绾亦有考量,不如綁在一根繩上互相牽制,讓他呆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也好過防備他在暗處使壞。只是百裏彌音心高氣傲,多半不屑與他為伍,戶绾遂不敢表态。

“與你聯手未嘗不可,然而當務之急先想想有何法子對付火麒麟。”李堂道長認為要取百裏南性命并不急于一時,倒與戶绾的想法如出一轍。

百裏南見李堂道長沒有否決他的提議,遂往前爬了爬,沉聲道:“傳說火麒麟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并非傳說。”百裏彌音氣定神閑嗆道。

百裏南嘴唇嚅嗫,半晌才斟酌道:“經載吞飲鎮守天官四宮的靈獸血可滅其金焰。”

“四宮靈獸乃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衛封問。

“正是,任擇其一均可制衡火麒麟,只消它不再噴薄烈焰,便也無甚可怕之處了。”

“說得輕巧,四大靈獸不過遠古的神話傳說,究竟是否真實存在不得而知,誰曾得見過,又當上哪兒取靈獸血,還能上天不成,你說了等同沒說。”衛封輕哼道。

“你們千辛萬苦進階要找的鳳凰不也出自神話裏嗎,怎不曾懷疑它是否真實?它雖非朱雀,卻血脈同源,而火麒麟對血氣極其敏感,不亞于針蠱卵與合窳......”百裏南言及此,突然思緒一轉,立刻頓住話音,欲言又止。內心異常矛盾,一面想讓百裏彌音試着用鮮血對付火麒麟,一面擔心她意會過來而不再進階。

衛封愚鈍,未聽出百裏南弦外之音,其餘仨人卻心思清明。他懷疑百裏彌音體內流着鳳凰血并非全無依據,尤其戶绾得知她幼時曾喝過雲游道士予的不明液體之後,之前撲朔迷離的疑團驀地豁然開朗起來。她在瘴氣林曾站在墳冢之上卻不染針蠱,火麒麟對她望而卻步,還有害怕針蠱的合窳竟也懼她。戶绾不禁想,她的夜視眼與機體再生能力是否亦與此息息相關。

“小百裏,快別愣着,先試試給戶丫頭解蠱,你體內若真有鳳凰血,進階就有望了。”李堂道長覺得百裏南的懷疑甚合情理,不禁喜形于色,當即讓百裏彌音放血為戶绾解蠱,以驗證她體內是否流着鳳凰血。

“道長又糊塗了,阿音體內若流着鳳凰血,我們何需再進階。”

“哈哈哈......你看我還真是糊塗了。”

百裏南咬着牙一言不發,腸子都悔青了。然而事已至此,他無法阻止百裏彌音為戶绾解蠱,唯有另想對策,以确保自己得以順利進階。

“你們在說什麽,我怎腦海雲霧缭繞的。”衛封一頭霧水。

“蠢貨,我們在說百裏南這次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待小百裏為戶丫頭解了蠱,我們便可打道回府了。”

“啊?蠱解不是神鳥鳳凰血嗎,她......哦,我明白了,難道說她就是鳳凰?”

“你......覺悟甚高!”李堂道長明褒暗貶無力道。

百裏彌音躺在戶绾前頭,在洞穴裏轉不過身,只能側身喚戶绾往前爬至她旁邊。

戶绾微張着嘴,握住唇邊百裏彌音緊攥的拳頭,任她掌心溫熱的血液如腥甜的甘泉緩緩淌入喉間。不消一會,戶绾只覺體內有股洪流仿佛脫缰野馬恣意沖撞在血管裏,漲得青筋跳突暴起,心如鼓擂。

“難受?”百裏彌音見戶绾神色異常,擔憂道。

戶绾擡眸,在微光中與百裏彌音眼神交彙,莫逆于心,一笑百媚。“方才身子有一番反應,足見你的血不同尋常,莫擔心,現已無礙,料想針蠱能得解,稍後且看看我的血液可有回紅。”

李堂道長聞言開懷一笑,雙手捧着後腦勺仰躺屈膝翹起了二郎腿,還不忘氣一氣百裏南。“怕是要辜負百裏宗主的雄韬偉略了,不辭勞苦特地前來指引我們進階,哈哈哈......如此周密的籌謀看來将竹籃打水一場空吶,深表同情,深表同情!”

百裏南處心積慮走到這裏,豈會善罷甘休。之前不知百裏彌音的血液奇特,還擔心她會對付不了火麒麟,心急進階之下道出原委卻适得其反,不禁暗責自己過于草率了。

“眼看幾步之遙就能進入古墓,如今原路返回連我都覺得可惜,遑論他了。”衛封雖不貪圖墓裏的物事,卻對墓葬的主人與篡改格局的高人懷着強烈的好奇心。

“既然如此便一同上去罷。”百裏南乘其不備擠壓到衛封身上,手握匕首抵住他咽喉,沉聲道:“墓裏頭可不少好東西,來都來了,哪有空手而歸的道理。”

兩人擠作一堆,堪堪将洞穴堵得水洩不通,衛封被百裏南壓得透不過氣,想破口大罵卻忌憚于喉間的涼意,不敢作聲。百裏南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表面溫和儒雅如文弱書生,心狠手辣起來着實令人膽寒。衛封受他挾持豈敢反抗,稍有不順遂,匕首可就不長眼了。

百裏彌音視力好,對後方的情況洞若觀火,卻不以為意。李堂道長未曾察覺衛封處境,兀自翹着腿一派悠閑。倒是衛封沉不住氣,小心翼翼道:“你放了我,我求她給你一些血液對付火麒麟。”

戶绾與李堂道長聞言臉色一變,才意識到衛封處境不妙。李堂道長半支起身,只看到他們堆疊的模糊輪廓,瞧不清百裏南如何挾制,遂不敢輕舉妄動。戶绾則拉着百裏彌音的衣袖,眉心輕擰眼帶急色,似期于她拿主意。

“踽踽獨行無所依傍何等凄涼,古墓裏危機重重,我一個人可應付不來,有人幫襯最好不過。”百裏南坦然道:“我要的是內侄女為我掃平險難障礙,并非區區一點血。”

“聽說過挾天子以令諸侯,卻不知小叔挾制他的舉動意在何為,他的生死對我而言無足輕重,你怕是押錯注了。”百裏彌音冷笑道:“病急亂投醫可使不得。”

衛封不知百裏彌音這番話是緩兵之計亦或由衷之言,是前者則罷,若是後者,那百裏氏族的人未免都太過于麻木無情了。自進入山體一路至此,大家患難與共,好歹也算生死之交,他心想,她應當不會見死不救。

“哦?話先別說太滿,也許他的師妹......你的......戶姑娘可不這麽想吶。”百裏南一邊陰陽怪氣說着,一邊将匕首緩緩移到衛封肩窩,話音甫落,鋒利的尖刃随之沒入皮肉寸長。衛封當即痛呼不止,在百裏南身下任他如何掙紮均動彈不得。

戶绾萬分焦急,輕咬着嘴角左右為難。她知道百裏南在逼自己開口,旨在讓百裏彌音繼續進階為他所利用。她不該讓百裏彌音再去涉險,亦不能不顧及師兄安危。

“百裏南,你這個令人唾棄的狗東西,盡用些卑鄙無恥的手段,衆所不齒。有膽量且與我明面上真刀真槍較量,躲暗地裏威脅算計有甚本事。”李堂道長咬牙切齒道。

“呵呵......蝙蝠不自見,笑它梁上燕,道長光明磊落?猶記當年你離開蒼塞時,內侄女襁褓裏的蟠螭琉紋印便不翼而飛,二十多年了,不打算物歸原主?”

“什......什麽紋印,我不知道此何物事,你休要胡說!”李堂道長面如土色,吞吐道。

“莫裝傻,世間攏共兩枚蟠螭琉紋印,一枚在你師門,一枚在我百裏氏族,你門兒清,何必裝作不知。”百裏南輕蔑道:“如今兩枚琉紋印是否都落于你手,你自個心裏有數,我明搶你暗偷,誰也不比誰高尚。”

百裏彌音與戶绾面面相觑,不禁被百裏南提及的往事吸引了注意力,全然忽略了受傷的衛封。蟠螭琉紋印竟還是屬于自己的物件,自己卻從來不知道它的存在,百裏彌音難免疑窦懵然。戶绾亦好奇李堂道長師門與百裏氏族淵源深厚,卻觊觎百裏彌音的蟠螭琉紋印,想必此物非比尋常。但瞧他慌亂的神情,百裏南的質疑八九不離十。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