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遲航剛走進男廁,就聽到一陣嘔吐的聲音,他聞聲走過去,柳時序一只手按下沖水鍵,正慢吞吞地站起來。他臉色蒼白,腳步有些虛浮,擡頭看自己的眼神沒有焦點,只透露着說不出來的冷峻。
“你還好嗎?” 遲航想過去扶他,被柳時序攔在空中。
“我沒事。” 他走到洗手池,擰開水龍頭,掬了一把水漱口,然後又捧着水洗臉。再擡起頭的時候臉上濕漉漉的,水珠不斷地往下掉。
遲航從自己包裏拿出紙巾塞到他手裏,“快擦一下,別着涼了。”
柳時序接過來,說了句‘謝謝’。
“導游特意讓我進來看看,你真的沒事嗎?” 遲航覺得對方在硬撐。
柳時序剛要張口說自己真的沒事,一股惡心的感覺又從胃裏湧上來,他立馬轉身跑進了剛才的地方。
嘔吐聲充斥在衛生間裏,還有一股酸味湧出來,遲航沒有避諱,反而走過去輕輕拍着柳時序的後背,幫他順順氣。
過了一會兒,柳時序皺着眉擡起頭,臉色比之前要狼狽。遲航顧不上他的面子,扶着他起來了。
柳時序重又漱口、洗臉,擡頭看見遲航憂心忡忡地站在自己身後,“謝謝你了,你先出去吧,這裏味兒不太好聞。”
遲航搖搖頭,又遞上自己的紙巾,“我不介意的。你好一點沒?”
“嗯,吐幹淨了。”
導游焦急地等在衛生間門口,見他們兩個從裏面出來,急急上前詢問,“怎麽樣,好點沒?”
遲航替病人回答:“應該是有點胃炎,剛才反複在吐,附近有藥店嗎?”
“嗯,不遠處就有,我開車帶你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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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先上車,我去便利店買點東西。” 遲航跑向邊上的便利店,回來的時候手上拿着一杯熱水,還有一包糖。
“來,喝點熱水,吃顆糖緩緩。”
柳時序一聲不吭地接過熱水和打開的話梅糖,或許是他很久沒生病過了,也很久不知道被人照顧的滋味,一杯裝在紙杯裏的熱水,竟然讓他覺得有點感動。
這杯熱水喝下去,他全身松弛下來,靠在座椅上,一歪頭便睡着了。
導游拿着買來的藥,猶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遲航看着邊上人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打在白淨的臉上,愈發襯得面色蒼白可憐,“還是等他醒來再吃吧。”
導游說:“那我們回程啦,等到民宿差不多也該醒了。”
車子四平八穩地滑入濟州島的黃昏,在民宿門口停穩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夜色籠罩着這座古樸的院落。
柳時序歪着頭靠着遲航的肩膀,他的呼吸噴薄在遲航的脖子上,遲航感覺脖子癢了一路,好不容易終于到了,他松了口氣,猶豫着該怎麽叫醒沉睡中的人。他擡起手,輕輕搖了搖他的手臂,然後下意識往額頭上一摸,果然這家夥是發燒了。
“柳時序,醒醒,下車了。”
對方一點反應也沒有,他有些無奈地看向導游,“他發燒了。”
“先把他扶進去吧,我去通知金奶奶。”
“叫不醒,我背他進去吧。”
遲航把他的兩只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導游也幫忙把柳時序推上他的後背,遲航有些艱難地背起這個比自己高壯不少的男人,慢慢地往屋內挪動。
好在院子不大,雖然後背很沉很重,遲航還是把柳時序平穩地送到了他的房內。
金奶奶聞訊趕來,焦急地詢問情況。
“下午吐了幾回,車上睡着後又發燒了,奶奶您這邊有冰袋嗎,先讓他冷敷一下,等他醒了,再讓他吞片退燒藥。”
“冰袋和退燒藥,民宿裏常備着,我去拿,麻煩您照看下他。”
“您不用客氣,我會在這裏守着的。” 遲航回答。
導游跟着金奶奶出去了,她還要趕着回去給女兒做飯,便匆匆告辭了。
遲航把柳時序的外套和鞋子都脫掉,他想這樣躺着或許會更舒服一點。
他四下環顧,發現這間房的布局跟他住的地方很像,只是有更多私人裝飾的物品,比如中式的屏風,古典的花瓶,寬大複古的衣櫃,而且空氣裏彌漫着帶有個人風格的小衆男香,應該是屬于柳時序的。
“媽媽……” 柳時序在夢中呓語。
遲航把注意力又拉回到眼前人的臉上,他的額頭冒了一層虛汗,嘴巴微微張開,眉頭微微皺着,似乎在做一場不愉快的夢。
金奶奶捧着冰袋和藥回來了,她拿着溫熱的濕毛巾輕輕揩拭柳時序額頭的汗,然後把冰袋覆在他頭上,又在床邊放了一片退燒藥和一杯溫水。做完這一切之後,她默默地注視着他,眼神裏充滿關切和憐愛。
“客人謝謝您,今天一路有您照看着,麻煩您了。” 金奶奶鄭重地道謝。
遲航擺擺手,“奶奶您客氣了,只是舉手之勞。謝謝您饋贈的牛島一日游。”
“您還沒吃飯吧?廚房留了你們兩個人的晚飯,不嫌棄的話,我去熱一熱。”
遲航:“謝謝奶奶。”
金奶奶帶着遲航去餐廳,親自把飯菜端給他。晚餐是滿滿一大鍋的排骨湯,濃郁的湯色饞得遲航食欲大開。
金奶奶陪着遲航,一點點說起柳時序的事情。原來柳時序是金奶奶朋友的孫子,在紐約長大。她的老伴被朋友接過去治病,朋友便讓孫子過來搭把手,分擔民宿的大小事。他從喧鬧的大城市來到這個安靜的小島,一時半會兒還适應不了平淡的鄉下日子,雖然表面上沒說,但金奶奶看得出他有些悶悶不樂。過來半個月連朋友都沒交過一個,對民宿裏的人和事也都是不冷不熱的,似乎沒有令他感興趣的事情。金奶奶多麽希望遲航能和柳時序聊的來,這樣他或許就不會那麽無聊沉悶了。
遲航心想,您不知道他在夜店門口多受歡迎。他安慰金奶奶,以柳時序的顏值和開朗的性格,走到哪裏都會結交到朋友的。
金奶奶又嘆了口氣,他夜店去的不少,可是那裏的孩子也辨不清好壞,很多本地的流氓混混常年在夜店厮混,要是不小心招惹了他們,他在這裏會更難過。
遲航默默聽着,金奶奶又說柳時序其實是個好孩子,可能是從小被寵到大的,所以有時候沒那麽為別人考慮。導游的事情她也聽說了,等他身體好了,要讓他給導游道歉。
遲航覺得柳時序可能是一個矛盾的人,他對這裏的生活感到不滿,便用一種疏離的态度對抗,但他其實狠不下心,所以才接受了金奶奶的一日游安排。出發的時候,他或許又厭惡自己的選擇,因此偏偏要在導游身上找點問題不可,于是他有意無意傷了她的心。
遲航一瞬間又覺得他有點可憐,因為那一點點的同情和憐憫,他吃完飯又跟着金奶奶去探望了病號。
柳時序陷入一場幸福又痛苦的夢境裏面。
夢境裏面,他也生病了,是一場磨人的高燒。他躺在漢普頓白色別墅柔軟舒适的單人床上。這間白色、米白色和淡藍色交織的田園風格的房間是他童年居所,帶給他一種熟悉、親密又安全的感覺。床頭櫃的花瓶上插着母親在後花園裏精心栽培的郁金香和白玫瑰。她剛剛來過,輕輕撫過他的額頭,嘟囔了幾句,随後又被體溫計上還未降下去的數字吓了一跳,匆匆跑到樓下吩咐保姆請醫生過來。
門又開了,這次進來的是父親。他穿着西裝,是特意取消了去西雅圖的航班急急趕過來的。他放下公文包,坐在床沿上,用寬大的手掌探測兒子額頭的溫度。
“是有點高,怎麽突然發起燒來了?”父親溫和地笑,他覺得男孩子生病發燒還是蠻正常的,但仍然取消了既定的行程趕過來。
柳時序睜着濕漉漉的大眼睛,說不出話來,只是無辜的搖搖頭。
“這個周末爸爸就在這兒陪你。你快點好起來,我們一起去劃船。” 父親給他掖了掖被子,準備下樓。
柳時序從被窩裏伸出一只手來,緊緊握住了父親的手,不讓他離開。
父親寵溺又無奈地笑了笑,“好啦,爸爸拿文件過來在這邊看好不好?”
柳時序點點頭,他的腦袋昏昏沉沉,眼皮在打架,但他就是不想閉眼,也不想松手。
“柳時序,柳時序。”
柳時序被一陣急切的呼喚聲叫醒了,他睜開眼,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知道自己手上還握着另一只手,他便感覺安心。
“吃片藥再睡。”
柳時序乖乖地張開嘴,任由對方把一粒藥放到他的口中,就着喂過來的水咕嚕一下吞入腹中,然後他握着那雙讓他安心的手,又睡過去了。
遲航尴尬地看着被柳時序緊緊纏繞的左手,有點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