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一頓炸雞和啤酒的時間足夠漫長,兩個人聊了很多關于上海和紐約兩座城市的異同。
柳時序說紐約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城市,所有離經叛道的愛好和行為都能被接受,當然除了殺人犯罪之外。它很繁華,傍晚你要是站在洛克菲勒中心,便能看到曼哈頓的天際線,等華燈初上,沒有人不會被夜幕下萬千大廈的燈火震懾。這座城市很便利,只要願意花錢,你可以買到任何你想要的服務,找到任何想要的樂子。
遲航心想,柳時序在紐約果然是屬于富裕階層,他永遠在說這座城市的好處和便捷,大概率是因為他自由自在地生活其間,是這種繁華的既得利益者,方方面面受益于這座城市的強盛,因此他看不看繁華背後的灰暗面。上海也是繁華的象征,但遲航卻覺得那份繁華跟自己不那麽相關,它更屬于游客和少數群體。
繁華要用很多東西堆砌,它的背後有多少心酸、眼淚、壓力和痛苦呢。柳時序看到的是華袍,而遲航卻被華袍上的虱子折磨。
遲航再一次感到他們兩個人的差距。不過他沒有嫉妒或者不平,反倒是是很坦然,因為世界本身就是參差不齊的。他覺得這些都是旅途的饋贈,因為這次旅行,他認識了世界上的另一類人,也是不小的收獲。
柳時序卻在對話中對遲航有了新的認識。和在紐約結實的大部分人不同,他似乎并沒有被自己有意無意透露出來的優渥感所打動,這讓他意外。過去的經驗告訴他,一個人缺少什麽,便會被什麽吸引。通過遲航的衣着打扮,可以看出他并非和自己在一個消費階層,但他一點也不被物質蠱惑,他專注地傾聽,對紐約的人文和社會尤其感興趣,他沉郁的眼眸有一種現代人少有的天真和單純。
是眼睛。柳時序恍然大悟,他是被遲航的眼睛吸引住的。第一次照面的時候,他望向自己的眼神,脆弱、疏離、沉郁又幹淨的不摻一絲雜質,讓他想起中文課上老師播放的江南雨天,晶瑩剔透的雨水從墨黑的瓦楞上悄然墜落,落到了他的心尖。
該死,柳時序想,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一個人旅行不覺得無聊嗎?”柳時序托着腮問。
“還行,我都習慣了。”
“你一般都一個人旅行?”
“嗯,自己出發比較自由自在。”
柳時序問他接下去幾天怎麽安排。遲航說想去的地方都去過了,接下去就随便轉轉,看看書畫點畫,吃吃喝喝。
柳時序黯然地想,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金奶奶的後院,有一大片橘子林,現在正好是橘子成熟的季節,要不要去看看?可以摘橘子,還可以做橘子果醬和蛋糕。” 柳時序慫恿遲航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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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航驚訝:“你還會做果醬和蛋糕啊?”
柳時序撓撓頭,“那倒不會,但是東浩那小子會啊。他做咖啡啦,蛋糕啦,很拿手。一起去吧,怎麽樣?”
遲航說:“好啊,反正我也沒事。”
柳時序高興地招手買單。
遲航要把自己的那部分錢給他,柳時序擋下來,“上次你照顧我還沒好好感謝你,這頓讓我請吧。”
遲航只好把錢放回口袋。
民宿後面的橘子園很大,對于初來乍到的遲航來說,這間園子很像一片迷宮。橘子樹不高,枝頭上的橘子伸手可得。橙色的橘子點綴在綠色的樹林間,一掃冬日的陰霾,整片園子散發出一種迷人的清新和旺盛的生機。
今天羅大叔不在,李大嬸打掃完衛生也回家了,金奶奶找姐妹聚會,只有東浩還在咖啡館。整個民宿分外安靜,橘子園裏也是靜悄悄的。
柳時序把一雙手套遞給遲航,“戴上這個,不然會紮手。”
遲航接過來,拿着剪刀和木桶往橘林深處走。那裏成片的橘子挂滿枝頭,碩果累累,欲墜不墜。
“這些橘子再不摘下來,掉地上就爛掉了。” 柳時序一邊說,一邊拿着剪刀開始采摘。
“你做得很熟練,之前來過?” 遲航學着他的樣子操作。
“這裏人手不夠,被羅大叔逮着就要被拉來充壯丁。” 柳時序說。
遲航問:“美國男人是不是都挺會幹園藝活的呀?我看美劇裏那些人老是要修剪樹枝,還要給草坪除草。”
柳時序低低一笑:“也不全是這樣,這些活兒看着容易,其實還蠻複雜的。有錢的話,還是願意請工人來做比較省事。”
遲航心想,也對,除非是愛好,不然誰會這麽折騰自己。來濟州島摘橘子,估計對柳時序也是份苦差,但今天看上去又像樂在其中的樣子。他有些不解。
遲航專注地摘橘子,不一會兒裝橘子的木桶就滿了,他正想提着木桶放到一邊去,忽然發出一陣驚悚的叫聲,接着倒在了地上。
柳時序丢下剪刀,跑過去,“怎麽了?”
遲航臉色蒼白,指了指腳邊的露露,艱難地說:“我怕狗……”
柳時序昨天遛狗的時候就發現了,但沒想到遲航對狗狗這麽抗拒。他連忙把露露抱到遠一點的地方,然後又跑回來扶起遲航。因為離得近,他感到他微喘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脖頸上,他伸出手,輕拍他的後背,“別怕,別怕,我讓它走遠了。”
遲航有點暈,沒怎麽站穩,柳時序借機攬住他,“你靠着我休息一會兒吧。”
遲航緩了緩,“謝謝,我沒事。”
“露露是一只很溫柔的公狗,它不會兇人的,你別怕它。”
遲航坦白:“小時候被一只野狗追過幾條街,差點就被咬到,有點歷史陰影,所以看見狗狗我一般都繞道走。”
柳時序說:“野狗确實比較兇殘,不過露露是一只金毛,它是所有狗的品種裏面最溫順的,脾氣特別好,你怎麽撸它都不會生氣。”
遲航朝遠處的那只金毛看去,他正有氣無力地趴在地上,眼神無辜地望向自己,他覺的有點過意不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把所有狗狗都一棍子打死。
柳時序頗有耐心,像對待一個小孩似的循循善誘:“要不要克服下恐懼?” 他的發小要是見到他這副讨好的模樣,鐵定會驚訝地找不到下巴。
遲航點點頭。
柳時序吹了一聲口哨,金毛立即乖乖地站起來,搖着尾巴朝他們跑過來。柳時序跪下來,一把抱住它,像抱小孩一樣托住它起身,“你們倆握個手怎麽樣?”
遲航笑了下,覺得有點幼稚。
金毛似乎也害羞了,使勁往柳時序的懷裏蹭。
遲航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伸出手,摸了摸金毛頭頂的毛發,金毛溫柔又乖順,一雙害羞的大眼睛怯怯地望着自己,遲航的心也慢慢軟化了。
柳時序抓住露露的小爪,“來,跟哥哥交個朋友。”
遲航不怎麽怕了,他主動地握住了露露的爪子。
柳時序把露露放下來,露露歡快地繞着兩個人繞圈子,還拱在遲航的褲腳,遲航一開始還有點怯意,後來就變得很享受露露的親近。
柳時序說:“怎麽樣,狗狗很好玩吧?”
遲航很開心,笑着說:“嗯,謝謝你,要不然我永遠不知道狗狗的美好。”
柳時序說:“那你明天陪我一起遛狗吧,露露在外面更活潑。”
遲航覺得是個不錯的體驗,一口答應了。
橘子摘得差不多了,兩個人提着木桶往回走。他們挑了一袋橘子到咖啡館,東浩興致沖沖地準備做橘子蛋糕。
“航哥,你會做蛋糕嗎?” 東浩問。
遲航點點頭。
柳時序靠在吧臺上看他,“航哥,你怎麽什麽都會?”
東浩得意地說:“我就知道會做菜的人肯定也會烘焙。航哥,我們一起做個橘子蛋糕吧,當做晚飯的甜點。”
柳時序敲了敲他的腦袋,“人家是客人,怎麽老使喚別人幹活。”
東浩反駁:“序哥,那你為什麽讓客人去摘橘子?”
柳時序一時語塞,只好用眼神制裁他,可是這個小胖子一點沒理他,已經勤快地搬出一堆烘焙的器材,撸起袖子開始幹活了。
遲航轉身來到吧臺後面,系上一條黑色的圍裙,打起奶油。
柳時序索性在吧臺邊上的高腳凳上坐下,看着他們忙裏忙外。
咖啡廳裏的客人不多,音響裏播放着一首英文歌曲,溫柔的女低音環繞在蛋糕的香氣中,柳時序從未在這樣的氛圍裏停留過片刻。
看一個人做蛋糕?簡直不敢想象。
他跟發小要麽一起游泳,要麽一起打網球,要麽健身跑步,要麽喝酒泡吧,還從來沒有一起做蛋糕的興致,君子遠庖廚,大家都覺得這是女孩子的陣地。可是他今天發現,做蛋糕的男人竟然也這麽迷人。
柳時序目不轉睛地盯着遲航的一舉一動,遲航注意到了他的視線,有時候會擡起頭來跟他對視一下,他牽起笑容,但是笑容裏盡是疑惑,難道自己臉上沾了面粉?為什麽這人一直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