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遲航沒想到自己躺在床上一會兒就睡着了。

夢裏面天花板塌了,鋪天蓋地的石塊從天而降,他被掩埋在廢墟的那一刻驚醒了。手機上的時間顯示是晚上九點。沒想到才睡了一個小時而已。

方曉萍已經去睡了,遲建州還捧着手機在客廳刷視頻,“爸,我先走了。”

“你不在這兒睡一晚啊?” 遲建州擡起頭。

遲航套上鞋子,“嗯,還有點東西沒收拾好。”

“那你路上小心點。” 遲建州叮囑。

“嗯,爸你還要早起,早點睡吧,少刷點手機。”

遲建州揮揮手,“知道了,知道了。”

街道少了往日喧鬧的煙火氣,因為春節的緣故,小區樓下的大部分餐飲店都處在閉店休業的狀态,店鋪的玻璃窗後面是一派黑洞洞的沉寂。

遲航雙手插兜,迎着月光的清輝往前走,左手邊是是繁華壯麗的高層,右手邊是老舊破敗的社區。

很小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貧富差距,他的同學們總是用最新潮的文具,穿有logo的衣服和鞋子,去自己從未去過的餐廳吃飯,後來差距漸漸拉大,他們開始出現在豪華的小轎車上,住帶電梯的高層樓房,暑假去歐洲,寒假去澳洲。只有自己家,幾十年過去了,仍然還在這條街上,似乎永遠也不會有搬離的可能。他有時候想,上海萬千廣廈,怎麽偏偏就沒有一間是屬于他們家的。如果父母也住在這些大樓裏面,他們會不會更快樂一點。

他未曾擁有過什麽昂貴的東西,好在有哥哥的陪伴,他一直覺得快樂又滿足。哥哥是他最珍貴的存在,他從未料到視若珍寶的人竟會離開他。哥哥的去世,讓他遭遇了迄今為止最重的打擊,他的胸口仿佛被開了一槍,疼痛從未消失過,反而逐年累月地堆壓在心頭。

此外,他常常感到匮乏。

他努力讀書,上學,工作,畫畫,攝影,旅行,用盡一切方法填滿生活,抵抗虛無的深淵,可是他隐隐有一種感覺,他最終會被懸崖底下的惡魔拽下去,粉身碎骨、萬劫不複。這只魔鬼近來離他越來越近,自己就徘徊在深淵的邊緣。

遲航轉頭看向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家,它那麽渺小,卻那麽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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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地苦澀起來,昨日濟州島的種種惬意早就被抛諸腦後了。

旅行到底是什麽?很多人總是寄希望于一段遠離生活的短暫行程來獲得生活的啓示。旅行回來之後,我會變成更好的人嗎?

不,不可能,遲航搖搖頭。

旅行只是一段記憶,那段記憶只屬于某個特定的時間和空間,我們能做的只是享受它,妄圖從裏面帶走點什麽是一種自我欺騙。

遲航慢吞吞地往前走,只有挂在天邊的上弦冷月與他作伴,冬夜越深越冷,忽然間狂風大作,呼呼作響,遲航只好轉身走進了地鐵站。

到家的時候,他看到微信進來一條信息。

柳時序問他:“航哥,到家了沒?”

遲航脫掉鞋,坐在沙發上,又把目光投向茶幾上的手串。

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最後他起身拿出書桌上的一個收納盒,把手串放在了盒子裏面。

就讓濟州島的留在濟州島吧,他閉着眼對自己說。

……

開工之後的第一周,秘密籌備了三個月的項目正式揭開了神秘的面紗,新游戲的公測推廣如火如荼地開展。令所有人欣喜的是,這款游戲受到了熱烈的歡迎。項目組的負責人請大家吃飯,地點是一間價格不菲的日式料理。

同個項目組的李飛是産品運營的負責人,他們年紀一般大,各自都帶一個小團隊,平時關系不錯,是固定的飯搭子。

吃日料的時候他們坐在一塊兒。

“你氣色不錯啊,春節休息得挺好吧。” 李飛說。

遲航說:“湊活吧,至少把該補的覺都補回來了。”

李飛羨慕地看着他:“還是單身好,我這春節過得比加班還累。又要當好爸爸、又要當好老公、還要當好兒子。”

“真夠嗆的,” 遲航低低地笑,轉頭又安慰他,“你想想未來,兒子孝順你的場景,是不是會欣慰點?”

李飛喝了一口清酒:“我怕在那之前已經被氣死了。”

遲航說:“剛過完年,說點吉利話吧。”

李飛湊過來,“最近有個八卦,要不要聽?”

他們兩個人常常會交換公司裏還未官宣的最新動向,李飛又是一個八面玲珑的主兒,消息特別多。

“願聞其詳。”

“你老板要升職了。” 李飛壓低聲音說。

遲航的老板蔣輝現在管理前端開發和後端開發兩個團隊才一年,他在公司的升職速度堪稱坐火箭, “要管更大盤子”

李飛說:“據說整個游戲技術部都會歸他管。”

遲航說:“厲害。”

李飛說:“牛逼。”

蔣輝比他們兩個還要小兩歲,職級卻是比他們高了好幾級。互聯網就是這樣的世界,永遠會有比你年輕的人當你老板。

遲航很清楚蔣輝的風格,他技術能力過硬,做事永遠滴水不漏,同時他身上還有技術男少有的世故和圓滑,跟他合作的人沒有不肯定他的。

蔣輝這樣的人天生就是吃職場這碗飯的。他們目标感明确,為了想要的職位和權利,他們願意蟄伏隐忍,委曲求全,吹捧不喜歡的人,擁護不認可的做法。他們沒有情緒,他們的憤怒或高興也都是服務于他們想要達到的目的,或是震懾別人,或是操縱別人。

遲航打心底裏佩服這樣的人。

他覺得自己是誤打誤撞闖進這片弱肉強食的叢林社會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也不知道這些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只是因為生存,他不得不冒險闖入。他常常左顧右盼,思索工作的意義和價值,也因此常常迷失方向。比別人幸運一點的是,他有一副足以應對這份工作的智商,依賴這份智力,他走在別人看起來還算正确的方向上。

他很佩服蔣輝,但不羨慕他,他知道他們會擁有巨大的權利,但從此也喪失了巨大的自由。

李飛不一樣,他很羨慕,“升職意味着加薪,早點掙夠退休的錢不好嘛?哪天我要是財務自由,肯定甩手不幹了。”

“你看看那些財務自由的人,哪個在游山玩水?還不全在兢兢業業的工作。” 遲航說。

李飛說:“那心态也不一樣啊,即便他們在工作,也是為了創造所謂的自我價值,肯定不像我們打工狗這般苦逼兮兮。”

遲航嚼着一塊鵝肝壽司,認真盤算要賺夠多少錢才可以不工作。其實如果不結婚不生娃不買車不買房,過一種低欲的極簡生活,現在或許就可以躺平。

前面三個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就只有買房一件事情,他在猶豫。他不像其他人,對擁有一座房子有多大的執念,只是為了父母,他想着或許還是要換一個環境好一點的電梯房。可是拿方曉萍的話來說,你不需要給爸媽買房,我們只想要你結婚。

偏偏李飛還來一句:“過年你爸媽沒催婚啊?”

他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

吃完飯後,遲航回到工位,郵箱裏進來一封郵件,周末要進行一場共創會,探讨組織的文化和價值。強行擠占周末的時間,來搞一場虛無缥缈的務虛會,厭惡感再一次從遲航心裏騰騰升起,是什麽讓公司可以毫無邊界感的運作?

遲航搖搖頭,繼續加班看代碼,這裏的工作總讓他感覺既快又慢。因為強度大,項目節奏又緊湊,時間永遠不夠用,一周很快就飛過去了;因為工時很長,一周仿佛已經做了一個月的事情。

簡直就是拿命換錢嘛。

遲航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家,微信裏躺着兩條未讀消息。

一條來自方曉萍,“航航,跟那姑娘聊得怎麽樣了?”

遲航加了女生的微信,委婉地說自己現在還沒有結婚的想法,沒想到女生也有相同的想法。兩個人互相客套地說有空喝個咖啡便沒有下文了。

這個點方曉萍估計已經睡了,他退出聊天記錄,決定明天再說下進展。

另外一條來自柳時序,是一張露露的照片。

那天晚上從家裏走回去的路上,他想了很多,他和柳時序的世界相隔太遙遠了,懸殊的家庭背景,巨大的成長差異,他們原本沒有相遇的可能,更別說相愛。一時的悸動可能是荷爾蒙的錯亂,也有可能是異國他鄉的自我放縱,總歸它是短暫的,像某種季節限定,很快便會消失不見。既然如此,後面就沒必要糾纏不清。所以下飛機之後的微信他都沒有回。

他以為柳時序多少知道自己的冷淡便是一種态度,可沒想到對方還是不依不饒地發微信。這些微信的內容有時候是一張圖片,上面是狗或者風景或者食物,有時候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話,比如‘航哥,我想你。’ 簡簡單單幾個字,看得遲航臉頰發熱,心髒怦怦跳。

今天發來的圖片後面還跟了一句話,“露露也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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