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周末,遲航照例回家吃飯。
春日的傍晚,陽光和煦,小區樓下聚集了很多坐着閑聊的老人,小孩子們追逐着跑來跑去,野貓在草坪上閑庭信步,宛如草地的主人。飯菜的香氣不知道從哪幾家窗戶裏飄出來。
遲建州正套上一件休閑西裝外套,嘴裏哼着歌,“航航,你回來啦。”
遲航說:“爸,要出去啊?”
方曉萍從廚房裏探出身體,“你爸啊,又約了那群‘好朋友’喝酒呢,多好的命喲。”
遲建州說:“瞧你酸的,你羨慕的話也可以找朋友出去喝酒啊。”
方曉萍白了他一眼,罵罵咧咧轉身回廚房,“成天喝酒,怎麽還沒喝死。”
遲建州大聲喝道:“你說什麽呢!”
這樣的對話,遲航打記憶開始就聽了無數次,小時候聽着膽戰心驚,總想捂住耳朵摒開所有的争吵,現在終于到了對一切無動于衷的年紀,他想或許這就是年齡帶來的最大好處,年歲慢慢累積,他軟弱的心也漸漸堅硬起來。
“爸,少說幾句,趕緊出門吧。” 遲航想要熄滅戰火。
遲建州穿上鞋子:“嗯,不跟你媽一般見識。”
方曉萍的臉色不大好,愁容滿面,兩個人吵完架後她常常露出這樣的面容。她的眉心和眼角有幾道很深的皺紋,眼神閃爍着憂慮,臉色蠟黃,鬓角有幾根顯眼的白發。遲航的心突然糾了一下,媽媽蒼老得太快了,他一時有些不忍直視,喉嚨發酸,往她碗裏夾了一塊排骨,“媽,你也多吃點。”
方曉萍捧着飯碗,“不用顧着我,你多吃點,都是為你做的。”
遲航知道她心裏不舒服,想要開導她,“媽,你不要為了這些事情跟爸吵架了。這麽多年,他喜歡喝酒也不會改變,何必一直因為這個事情讓自己耿耿于懷,心裏難受呢。”
方曉萍沉着臉,痛斥着遲建州:“你不知道,你爸隔三差五就要跟那群狐朋狗友喝酒吃飯。那幾個人,哪個是好貨色,以前你爸就是跟着這群人,才被一個混蛋騙了錢,導致我們現在還住在這個老破小!錢一個也不會掙,喝酒倒是喝得起勁,老是喝得爛醉如泥回家,第二天早上又爬不起來做生意。進了那麽多貨,我一個人怎麽賣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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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曉萍文化不高,但她一直是好強的,這個家就是靠她起早摸黑硬撐起來的,如果沒有她,遲建州恐怕早就是一灘爛泥,更不會有如今這個家。遲航有時候很恨爸爸,他缺少男人的責任心,對于賺錢養家從來沒有什麽信念感,成天想着喝酒打牌,他對生活的困窘沒有一絲焦慮,就連哥哥的死好像也沒有打擊到他。遲航不懂他,他是怎麽做到身輕如燕的?他看得出來,遲建州對方曉萍沒有一絲的愛憐,連她生病的時候,他還指望着她做飯燒菜,卻沒有送出一句關切的問候。
方曉萍總是很容易被遲建州的一舉一動影響情緒。遲建州不喝酒又勤勉工作的時候,她的心情是最好的,一旦他在外面沾了酒,她便不會高興。和遲建州的寡情相反,方曉萍對遲建州是又恨又愛,所以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吵吵罵罵,但都沒有離婚,但是這樣的生活,對于遲航來說,是一種折磨。
“媽,你別這麽操勞了,我賺的錢足夠養活自己,也可以養活你們。” 遲航說。
“你都還沒結婚,媽媽怎麽好閑在家裏無所事事,這讓別人怎麽看我們。” 方曉萍說。
遲航也不懂母親的執念,任何事情都能跟他的婚事挂鈎在一起。好像他結婚生子了,方曉萍就可以永遠幸福快樂。
“媽,我下周要去韓國出差,要去三個月左右,不過周末偶爾還是會回來。” 遲航說了工作的調度。
方曉萍說:“那裏人生地不熟的,你注意自己的安全吧。別只顧着工作,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人生大事。媽媽也不多說了,說多了你又嫌煩。”
遲航點頭說“嗯”。
晚上遲航睡在自己的卧室,每次倒在柔軟的小床上,他總是沾枕便睡,可能是熟悉感帶來的安心令他的神經放松。工作壓力很大,常常失眠的時候,他便會回來住幾天,比任何安眠的藥物都有效。
但淩晨的的時候他果然還是醒了。
是方曉萍罵罵咧咧地催促遲建州起床,她說再不起來就來不及抓住第一批來采購的大飯店的客人了。遲建州想來是深夜才回,喝了久之後睡眠正酣,怎麽叫也叫不醒。估計是方曉萍推了他,他才終于醒過來,“叫什麽叫啊,我今天不去了,起不來。”
方曉萍罵了好幾句難聽的話,然後憤憤然摔門而去。
遲航睜開眼,盯着頭頂的天花板,母親真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他覺得很對不起她。他嘗試理解母親的執念。母親沒有太多文化,她腦海裏現有的觀念和想法都源于外公外婆,那個年代生存高于一切,生存的需求激發動物的本能,而繁殖是動物最重要的使命。母親本能地受着這種驅力影響,結婚生子,自然也覺得兒子結婚生子是再重要不過的事情。可是這背後還有什麽呢?
她想過人生的意義嗎?遲航想,生而為人,不論再怎麽愚鈍,在漫長無涯的歲月裏面應該都想過存在的意義吧?
如果站在母親的角度,她在思考人生的意義時,想到的什麽呢?
是兒子。
因為兒子的存在,才證明了她存在的意義,她所有的付出和勞作,都有了寄托和價值。
而血脈的傳承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如果血脈斷了,那麽她的存在在歷史上也消失了。
她不存在,這是多麽讓人恐懼的事實啊!因為這一恐懼,母親才一直催促着自己結婚生子吧。
遲航想着母親的恐懼,喉頭一陣苦澀,這個夜晚他再也不能入眠。
……
遲航請團隊的人吃了一頓飯,交待了幾句後面工作的重點,便坐上了前往濟州島的航班。跟上次來旅游的時候截然相反,春末夏初的濟州島綠意茂盛,生機勃勃,走出航站樓,他便聞到春天特有的香甜空氣。
遲航沒想到合作方的公司不僅在濟州島,偏偏還位于西歸浦,離‘濟州四季’民宿相隔不到半小時的步行路程。公司為他訂了一個離合作方工作室不遠的五星級酒店,酒店富麗堂皇,坐落在海邊,擁有一片狹長的私人沙灘。
第二天他便開始去合作方的辦公室工作。這家公司叫‘南島’,據說創始人就是濟州本地人,最初公司在首爾,去年才把大本營安置在濟州島。公司的辦公樓很新,環境優雅,裝潢上花了很多巧思,多方位體現公司的特色,看得出來這家公司很賺錢,而且福利很好,不僅三餐全部免費,還有豐富多樣的下午茶可供食用。
同遲航一道被外派過來的還有五位游戲部的同事,他碰見夏塵寧的時候吃了一驚,“你也過來了?”
夏塵寧倒是不怎麽意外,“嗯,臨時加入的,之前的同事家裏有事情,只好我頂上了。”
“怪不得在最初的名單裏面沒看見你的名字。”
夏塵寧說:“緣分啊,沒想到我們有機會共事。”
“嗯,合作愉快。”
為了歡迎遲航他們的到來,合作方特意安排了晚上聚餐建聯。地點在一家當地小有名氣的韓定食餐廳,一個長排的包廂裏面二十個位置,正好夠這一行人入座。
沒聊什麽工作的事情,主要就是自我介紹,讓雙方互相好好認識一下。
遲航長相出衆,氣質很特別,韓語又是中國人中說的最好的,吸引了不少合作方女生的視線。互相提問環節,大家總是喜歡把問題抛給遲航,韓國組長開玩笑說自己的男神地位不保。連夏塵寧也湊過來問他,對韓國妹紙的評價是什麽,考不考慮在韓國交個女朋友。遲航只是腼腆地笑,這更是加重了同桌韓國妹子們對他的好奇心。
韓國人的聚餐往往不會在第一餐就結束,吃完飯後他們還要去喝幾波。因為是第一次團建,遲航不好拒絕,便跟着大夥兒一起去喝酒的地方。
地點是韓國人定的,他下車的時候才發現喝酒的地方竟然是柳時序常來的那家夜店。夜店門口像往常一樣排着長隊,他原本以為這幾個人看到隊伍便會換一家,沒想到他們早就通過熟人關系在裏面訂了卡座。
他的心沒來由的慌亂起來,不會這麽巧,過來第二天就遇到他吧?
那段語音通話之後,他們再也沒有一點聯絡,是不是可以認為是一段半熟人關系的終結?
他有點惱怒,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怕什麽,又或者在期待什麽,明明他們兩個什麽關系都沒有,為什麽老是想着他呢。
想到這裏,他也不再刻意低着頭,而是鎮定自若地跟随其他人一起走進昏暗又喧鬧的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