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第一杯酒下肚之後,遲航的臉上慢慢浮上淡淡的粉色,兩杯酒下去之後,粉色加深了,連耳朵也沾了霞色。第三杯,他的兩頰開始灼燒,胃開始翻滾。在喝到第五杯的時候,他不得不去洗手間吐了個幹淨。
他掬了一把清水撲在熱騰騰的臉上,鏡子裏倒映出喝多後的陌生面孔。
他原本皮膚偏白,但現在白色被分布不均勻的深紅色覆蓋,他頓時覺得自己面目全非,醜陋不堪。他不忍直視,于是低下頭,又狠狠掬了一把水,把自己的臉埋在手中。
他厭惡這幅模樣。
厭惡自己不夠圓滑,厭惡自己的清高,更厭惡自己的谄媚,趨炎附勢,低三下氣。他厭惡這副虛假的身體,他想從僵硬的軀殼裏跳脫出來,飛到空中,輕盈自在,無拘無束。他想離開這頓飯局,想離開這個公司,想在地球上無盡地行走,想恣意地漫游。
再次擡起頭,他看見自己的眼睛紅了。
費了好大的勁兒,他才勉強回到桌位上。大家看他這幅模樣,也不敢再勸他喝酒了,還送上貼心的問候,遲航硬撐着說自己沒事。
飯局半夜才結束,遲航打車回家,果斷請了第二天的病假。
他的臉沒那麽燙了,但是胃還是很不舒服,吐完之後他沒再吃東西,胃裏空空如,但還是感覺惡心想吐。他靠在沙發上,習慣性摸出手機,打開微信,卻沒有看到最近已經習以為常的消息提醒的紅點。
柳時序今天沒有發消息給他。
這個事實讓他莫名心慌起來。
他盯着這個名字發了一會兒呆,然後鼓起很大的勇氣才點進去,消息停留在昨天的圖片上,是海邊的落日。一輪蛋黃似的夕陽挂在天邊的兩片浮雲之間,天空被染成了橘霞色,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也浮着一條淡淡的橘色碎光。在喜歡畫畫、對美有鑒賞能力的遲航看來,這樣的日落攝人心魄。
“我在濟州島沒看到這麽漂亮的落日。” 遲航鬼使神差地把這句話發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手機忽然震動起來,聲音在沉靜的深夜格外突兀,遲航吓了一跳,他的手不小心落在了接通鍵上,屏幕上出現了那張久違的面孔,他的頭發短了一些,穿着休閑的居家服,背景似乎是在民宿的房間裏面。
柳時序笑了起來,露出一排整齊漂亮的白牙,“航哥,你終于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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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航說:“你晚上沒出去玩兒啊?”
柳時序拿着手機,在床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在枕頭上,懶懶散散地說:“我也不是天天出去玩兒啊。”
“那你每天都做什麽?”
“遛狗,給金奶奶打工。你呢,每天都忙什麽,給你發了那麽多條消息,為什麽一條都不回我?”
“搬磚。” 遲航口渴,從沙發上站起來給自己倒水,重心不穩,差點跌倒。
柳時序沉默了一會兒,總覺得今天遲航有點不對勁兒,這下他終于找到原因:“航哥,你喝酒了?”
遲航說:“嗯,喝了一些。”
柳時序緊追不舍:“喝了幾杯?”
遲航伸出一只手,展開手掌,“你猜猜看?”
柳時序:“一杯?”
“錯。”
“兩杯?”
“錯,”,遲航板着臉,“你小看了我的酒量!事不過三,再猜錯我就挂了。”
柳時序盯着他的臉不放,此刻的遲航跟往常很不一樣,他的臉上有一層薄薄的紅暈,眼神濕潤,像一潭春日裏的池水,看得他心醉神馳,“我不猜了,你跟誰喝的酒?”
遲航晃了晃自己的手掌:“送分題都沒答對,我都透露答案了诶。是五杯!我喝了五杯啤酒,厲不厲害?”
柳時序哄着他:“厲害,航哥你真厲害。你跟誰喝的酒?” 他記得遲航說自己一杯就倒,所以滴酒不沾,連去夜店都喝無酒精的飲料。
“同事。”
柳時序有點嫉妒那些同事,“下次陪我喝好不好?”
遲航笑着:“那你得好好鍛煉你的酒量,下次我要喝一箱!”
柳時序聽着遲航絮絮叨叨地發表喝酒的豪言壯志,覺得他好笑又有些可憐,明明不會喝酒的家夥,為什麽跑去跟不相幹的同事喝酒,想到這裏他又有點生氣。
“航哥,你有沒有想我?” 柳時序借着遲航喝醉的勁兒,試探地問。
屏幕中的遲航凝神盯着自己,柳時序心跳加速,等着他的回答。不料過了一會兒,屏幕突然暗了下去,視頻中斷了。
柳時序連忙再撥回去,無人接聽。柳時序哭笑不得,這家夥竟然在關鍵時刻睡着了。
第二天遲航從睡夢中驚醒,摸了摸手機發現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
糟糕!曠了半天工!遲航焦急地爬起來,驀地他又想到自己請過假了,頓時胸口舒了一口氣。
他發現自己倒在沙發上,連衣服都沒換,衣服散發着難聞的酒味和重慶辣椒的氣味。頭有點疼,胳膊因為睡沙發的緣故也有些酸,他勉強站起來,推開陽臺的門,外面清新的空氣一下子就湧了進來。他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氣,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暖洋洋的太陽。
他撐着欄杆看了會兒馬路上的行人,邊上的高架橋下在修路,發出磨人的噪音,或許因為今天沒去上班,他心情不錯,覺得那噪音也沒平時讨厭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回到浴室洗漱,把髒衣服扔進滾筒洗衣機,在點外賣還是自己做飯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決定自己下個馄饨。
熱騰騰的馄饨下肚之後,頭疼和胃疼的毛病都被治好了。他慢吞吞地喝湯,細細地咀嚼,但是等他點開手機,滑進柳時序的對話框時,舌頭被燙了一下,又差點把手機掉到地上。
對話款框裏郝然寫着幾個字:‘通話時長:29:10:07’。
回想起自己昨天那場酒局,他憑借頑強的意志力硬撐着打車回家,回家之後就倒在沙發上,可是他不記得自己和柳時序通過話啊?!他搜腸刮肚,竭力回想昨天通話的情形,可是記憶就在那一處斷片了!他絞盡腦汁,仍然一無所獲。最後只能拼命祈求自己沒有說出什麽出格的話,也祈求柳時序千萬不要再打來!他一整天都有點心不在焉,老是往手機上瞟,很擔心柳時序的對話框裏會彈出什麽消息。
晚飯的時候,方曉萍給他打電話,遲航心裏很清楚媽媽打來的意圖。
“航航,晚飯吃了沒啊?”
“嗯,吃了。”
“今天不加班啊?”
“不加,準點下班了。” 遲航一般報喜不報憂,鮮少說自己的工作,更不會說昨天喝了酒今天請假這種事,免得方曉萍一驚一乍。
“剛才我去樓下倒垃圾,樓下一個阿姨拉住媽媽,說要給你介紹對象呢。” 前段時間和隔壁阿姨介紹的姑娘沒有下文,方曉萍責怪了他好一陣,今天又開始熱絡地給他找對象了。
“媽,你也太着急了吧……” 遲航控制不住自己的不耐。
“航航啊,媽媽都是為你好呀。你早點結婚生娃,這才算完成人生大事啊。” 方曉萍循循善誘。
遲航也不想提自己不結婚這件事,因為方曉萍肯定不會接受,他不想做無謂的争吵,只能說:“媽媽,現在流行晚婚晚育,你看上海市平均的初婚年齡都是30幾歲了,生育率也下降的很厲害,所以您別太着急了……”
方曉萍說:“那到都是外地來打工的人生的晚,我們本地人早早就結婚了。”
遲航說:“媽,我最近有點累,不想相親。”
方曉萍氣呼呼地挂了電話。
自從那段詭異的微信通話之後,柳時序再也沒發消息過來,遲航心裏有點失落,難道自己說了諸如‘別再找我’,‘你發消息給我就是一種困擾’,‘我對你完全沒有感覺’ 之類的話,傷了對方的自尊?遲航懊悔地思索着。
春天,上海大街小巷的玉蘭花開了。推開陽臺的窗戶,就可以看到細細的樹枝上一朵一朵碗口大小的白玉蘭,純淨、端莊又優雅地綻放開來。去往公司的路上,紫玉蘭一排排蜿蜒向前,鋪了一路,連帶着上班的心情都雀躍了幾分。
遲航剛到公司,就被蔣輝叫到了會議室。
蔣輝先是客套地聊了最近的工作,肯定了他們最近的工作成果,然後不疾不徐地說出叫他來的重點。
“有一個外派的機會,你考慮一下。我們有一款游戲被韓國一間很有名的工作室看重了,他們想合作開發。公司會抽調幾個人去韓國完成本次合作。” 蔣輝說,“你會韓語,又沒有家庭負擔,外派也能給你帶來附加價值,所以我推薦了你。”
首爾很近,兩小時就能到,即便每周回上海也很方便,遲航覺得外派沒什麽不好,“但我們是後端開發,遠程也能做的事情,為什麽非要跑到韓國去?”
蔣輝笑了下,“你也知道韓國人急性子,總覺得當面溝通效率是最高的。這家工作室又牛逼的很,合同裏明确了要現場支持。”
遲航點頭,“要去多久?”
“最多三個月。這邊的工作也要辛苦你遠程管理,有什麽困難随時跟我溝通。” 蔣輝說。
“好的,沒問題。我去準備一下,順便把組內的工作也重新安排安排。”
蔣輝開玩笑說:“對了,那個工作室在濟州島,離上海比首爾更近,你甚至可以随時打個飛的回來開會。”
遲航離開的腳步一頓,“濟州島?”
之前接觸的韓國公司都在首爾,他想當然認為此次外派也是去首爾,沒想到目的地竟然是濟州島。
蔣輝點點頭,“嗯,在海邊,據說他們的辦公環境很好,比我們這兒強一百倍。我都有點羨慕你了。”
遲航僵硬地笑了笑,腦海裏立馬浮起了某個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