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晚餐過後,柳時序帶着遲航去內院的客廳,這個小客廳僅對員工開放,平時柳時序喜歡在這兒看看書,玩玩游戲。
“金奶奶身體還好吧,她好像瘦了不少。” 遲航早就想問,但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時機,現在四下沒什麽人,他便忍不住開口。
柳時序說:“嗯,前段時間得了一場重流感,在醫院住了幾天,最近還在調養。但她也不願意在屋裏歇着,還是四處操勞着。”
遲航:“老人家就是這樣,閑不住。四處走走也好,可以伸展鍛煉。”
柳時序:“本來想送你回去的,但這個點,金奶奶要跟樸爺爺視頻,我要把電腦設備調一下,所以先帶你來這兒了。”
樸爺爺就是金奶奶的老伴兒,因為被接去美國治病,所以柳時序才來得濟州島,遲航之前聽金奶奶提起過。
柳時序低着頭,不厭其煩地教金奶奶某個按鍵的使用方法,屏幕的光在他的臉上渡上一層溫柔的色彩,他表面看似纨绔不羁,桀骜不馴,一開始還會給人一種倨傲冷漠的距離感,其實他是一個相當好相處的人,開朗、仗義,孝順,頑皮,還很直率。
那天他在機場,俯身在自己耳邊說“航哥,我喜歡你”時,遲航的心髒仿佛坐在過山車上,從低點一瞬間就被高高拉起到半空中,差點爆裂開來。這樣的人親口說喜歡自己,遲航有點受寵若驚,扪心自問,遲航不得不承認,其實他早就心動了,但他一貫只會壓抑自己的情感和欲望,不敢去索求,因為過去的經驗告訴他,索求無望。何況,他從未曾想過未來自己會公開跟一個男人一起生活,這在他生活的世界裏,是一件荒唐的禁忌。可憐的母親承受不了兒子不婚,更不能承受兒子喜歡男人。
生活太複雜了,很少人能輕易選擇。
客廳外的小院裏有幾株盛開正茂的櫻花樹,月光如流水般從櫻花上流淌而過,花瓣浸潤了別樣的光澤,在暗夜裏熠熠生輝。
遲航坐在門廊上欣賞櫻花,見柳時序出來,拍了拍邊上的位置,“這裏很美,坐一會兒?”
柳時序笑吟吟地朝他走去。
“在民宿工作是不是還蠻有趣的?”
柳時序曲着長腿坐下來,“比剛來那會兒好點,現在住的人多,有些客人還蠻好玩的。”
“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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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女人,從首爾過來住了一星期,除了第一天登記的時候露了臉,其餘每天都捂得嚴嚴實實地出入,神神秘秘的,我以為她是來躲債的,沒想到是來抓小三的。”
“她老公也住這兒?”
柳時序嘲諷:“我們這地兒哪容得下那尊佛,他帶着情人住在你現在的酒店。無敵海景、大浴缸、豪華的大床,那才是适合情人幽會的地方。有一天女人回來後就沒出門了,在房間裏哭哭啼啼了兩天,最後金奶奶怕人想不開過去敲門的。”
“後來呢?”
“她哭着跟金奶奶訴說着過去的經歷,說她在酒店親眼看見老公和情婦徹底奔潰了,她再也活不下去了之類的。金奶奶好說歹說,女人終于想明白了。一轉頭,就去了夜店,勾搭了一個小鮮肉。”
“帶着小鮮肉來這裏了?”
“過來收拾東西,轉頭就去了他老公在的酒店。” 柳時序聳聳肩。
遲航說:“這算是報複性消費嗎……”
柳時序笑說:“這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現在的人都好瘋。” 遲航感嘆。
柳時序說:“這也叫瘋啊,航哥是你太克制了。”
他們兩個人相處的過程裏,好幾處恰到好處的暧昧,時間、地點、氛圍都對,只要遲航稍微放縱一點點,暧昧就能化成熊熊燃燒的□□。說直白點,這要在紐約,那些男人早就跟他滾過好幾次床單了。柳時序心裏嘆了口氣,他還沒見過這麽克制又純真的男人,明明稍微靠近點輕輕撩撥一下耳朵就變紅,但就是不肯再往前一步。偏偏自己對這樣的人着了魔。
“話說回來,采訪一下民宿管理者,濟州四季作為一家風格獨立的民宿,主打的品味和調性是什麽呀?” 遲航一本正經地轉移話題。
柳時序說:“你問對人了,我剛補過功課。這要從民宿的歷史開始講起,想不想聽金奶奶他們的故事?”
遲航點頭,催促道:“快說說。”
柳時序露出狡黠的笑容,“那你答應我一件事。”
遲航很怕他提一些無禮的要求,他猜不準,但對民宿的好奇心驅使他示意對方說下去。
“民宿要參加韓國最佳酒店評選,需要做一點宣傳冊子,不知道大畫家願不願畫點插畫,幫忙做個宣傳?”
遲航很意外,坦白道:“我平時畫畫只是業餘愛好,上不了臺面的……是不是請專業的人來畫更保險一點。”
柳時序說:“上次你給金奶奶畫的速寫,寥寥幾筆就把民宿的特點勾勒出來了,金奶奶很喜歡,一直贊不絕口。我也很喜歡你的風格,跟民宿氣質蠻匹配的。”
遲航說:“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我當然可以試試。”
柳時序抱臂看着他:“航哥,你不僅克制,還是一個謙虛的人。”
遲航笑笑,“現在可以兌現你的承諾了吧。”
那次金奶奶生病,柳時序日日都守護在病房,金奶奶怕他無聊,便跟他聊起陳年往事。
那是遙遠的1950年代,二戰結束已有好幾年,朝鮮戰争也接近尾聲,但濟州島的島民仍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無數平民遭受軍//政/府無辜的迫害,堪稱濟州島歷史上的至暗時刻。金淑珍、樸鎮民和柳仁勇便是在這樣動亂的年代裏出生的。
那會兒島上各處民宅、學校和商店都遭到了武/裝破壞,島民為了躲避禍患,紛紛躲進漢拿山的深山裏。金淑珍他們幾個從小就在深山裏長大,十歲之前從不知道深山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
三個人的父母過去并不相識,身份和地位都有差異,因為這場動亂,他們都成了無差別的難民。樸鎮民的父母都是學校的教書先生,很受當地人的尊崇。柳任勇的父親在這場禍害中不幸慘死,只有母親帶着他活下來。金淑珍的父母則是漁民。不管過去如何輝煌或者渺小,現如今他們所有人只關注生存一件事。
一開始特別難熬,山裏長不出糧食,人們只能靠打獵與采集為生,每天都要出去尋找食物,與險峻的地形、兇猛的野獸做鬥争,常常有人成為山裏毒蛇和猛獸的腹中之物。
日子對柳仁勇的母親更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她曾經是大戶人家的小女兒,從前家裏有傭人照料,十指不沾陽春水。現在一個人帶着孩子在荒山野嶺求生,常常過着忍凍挨餓的生活。柳仁勇比別的小孩都要幹瘦,衣衫褴褛,但是那雙大眼睛神采奕奕,讓別人總是忍不住多看幾眼這可憐的孩子。因為總是吃不飽的緣故,他比其他小孩更早學會了爬樹捉魚,年紀輕輕就成為母親的好幫手了。
孩子們總是嘲笑他,雖然大家都過得很糟糕,但是他生活的條件比別人更差勁,每天都髒兮兮的,灰頭土臉,比小野獸還不如。孩子們都不跟他玩兒,只有樸鎮民心地純良,比別的孩子更早熟,也更有同理心,總像哥哥一樣護着他。
有一天,天不怕地不怕的柳仁勇竟然哭了,慌慌張張地跑進樸鎮民家的小木屋裏。樸鎮民一家正在烤火喝湯,以為柳仁勇是餓得不行,才哭着跑來的。那日子誰都過得凄苦,但樸鎮民的父母都有一顆仁愛的心,所以趕緊讓出位置讓小孩兒喝點熱湯。
柳仁勇擦着眼淚,但是眼淚仍然唰唰唰地往下掉,“大叔大嬸,我媽媽死了,我媽媽死了。”
樸鎮民的父母一聽,知道出了大事,一路跑去柳仁勇住的洞穴。這個洞穴裏什麽都沒有,只有柳仁勇母親冰涼的屍體。
他的母親自殺了,她再也過不下去禽獸不如的日子,于是吞下毒蘑菇了結自己的性命。
柳仁勇從此成了孤兒。
他漫山遍野地游蕩,在樹幹上或者山洞裏生活,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一個傍晚,樸鎮民在山裏采摘完野菜回家的路上遇見了消失不見的柳仁勇,柳仁勇見到他,轉身就跑,樸鎮民個子高力氣也大,一把抓住他不放。
“仁勇,你跑到哪裏去了,我每天都在找你。” 樸鎮民激動地說。
柳仁勇的手髒兮兮的,指甲很長,頭發也很長,身上圍着一件破爛不堪的裙布,他不想被樸鎮民嫌棄,所以試圖甩開他,可是樸鎮民牢牢抓着他。
樸鎮民不但沒放開他,還一把抱住他,“仁勇,你別再跑了,跟哥哥一起生活吧,我跟爸媽說一聲,再怎麽糟糕也比現在好啊。”
柳仁勇很久沒有被擁抱過了,他的眼淚汩汩流下,他一向好強,可是在樸鎮民面前總是軟弱的像一個沒用的人。
“哥哥,我可以照顧自己,我不想給你們帶來負擔。”
樸鎮民說:“傻孩子,你現在都能自給自足,來我家後又能有什麽負擔。我們每天一起去捉兔子,捉魚,再采摘水果,一定能吃得飽飽的。”
樸鎮民沒有給柳仁勇反駁的餘地,他就那麽一路緊緊牽着他的手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