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柳仁勇家的日子過得也十分艱苦,好在父母受過教育,比較開明,對多生子女并沒有傳統的執念,家裏只有他一個兒子,樸鎮民的到來倒也沒有添加額外的負擔。樸鎮民私下跟父母說,接柳仁勇回家是他的決定,一切的責任都有他來承擔,父母不需要付出額外的精力,他吃的東西分一半給柳仁勇,他穿的衣服也可以勻一半給柳仁勇。父母沒說什麽,被兒子的仁愛深深觸動了。

樸鎮民每天跟着柳仁勇一起上山打獵下溪捕魚,也跟他一起讀書學習。柳任勇的父母在山裏一顆大榕樹下辦了一個小小的粗陋的學堂,附近的家庭只要拿一點點簡單的食物交換就可以報名參加。柳仁勇原本一字不識,多虧這所學堂,他才學會了讀書寫字。

他比別的孩子要更聰明一些,書本上的東西看過一遍就都記住了,尤其在算數上特別有天賦,常常自己主動鑽研。不僅如此,他小小年紀就彰顯了經商的能力,他擅長讨價還價,總能用最少的東西換來最好的。

村民驚訝于他的變化,他聰敏自信的模樣也招來不少人的嫉妒。

有一次,兄弟兩人從深山裏抓了兩只塊頭很大的魚,拎着沉甸甸的水桶興高采烈地往回走,期待着晚上可以吃一頓熱乎乎的辣魚湯。在一條小路上他們碰見了村裏孩子最讨厭的幾個青年人,他們不學無術,成天好吃懶做,自己不做體力活,專門從別人身上撈好處。

樸鎮民伸手牽住柳仁勇的手,還捏了捏他的手掌,示意他不要害怕,也不要出頭,碰到這群人,最好就是繞道走。

偏偏對方就是不想讓他們好過。

“瞧瞧,這是誰啊?” 個子最高的人開口了,他站得七歪八扭,沒一點正形,是這群小流氓裏的老大。

“可不就是那個曾經在山裏撒野,爹娘都死光了的小乞丐嘛。” 一個小胖子吃吃笑起來,感覺自己方才講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柳仁勇內心的怒火被挑撥起來,但是他謹記哥哥的囑咐,低着頭,拉着樸鎮民的手往前走。

高個子伸開一只腿,攔在路中間,“果然是個小野人,一點禮貌都沒有,看見哥,都不打聲招呼?”

樸鎮民不卑不亢地開口:“義順哥,這麽巧啊。我們趕路回家,爸媽還在等我們吃晚飯,還請借過一下。”

義順用腳踢了他們手上提着的水桶,水花四濺,裏面的魚兒撲騰起來,“這魚不錯啊,你們從哪裏釣到的?”

樸鎮民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小山谷,“很近的,走過去五分鐘就到了,現在太陽還沒落山,你們還可以再捉幾條。”

義順嗤笑起來,“樸鎮民,你小子膽子很大嘛,敢去我的場子偷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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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今天是非要跟他們過不去了,還未等樸鎮民開口,柳仁勇松開樸鎮民的手,輕蔑地說:“你倒是說說,你場子具體地方在哪裏?”

義順看不得小屁孩給自己擺譜,他上前一把拎起柳仁勇的前襟,讓他的雙腳離開地面:“你小子膽子倒是不小,連哥的權威都敢挑戰。你問哥的場子在哪裏,哥告訴你,這片山都歸哥管。你現在腳下踩的路也是哥的。你他媽還敢再拽一點?”

柳仁勇用力掙紮,想讓義順放開自己,樸鎮民被另外兩個小混混拉着,幫不了一點忙,“義順哥,放過仁勇吧,他年紀小,不懂事,你不要跟他一般見識,快把他放下來,這樣太危險了。”

說到危險,義順眯起眼,又打起了壞主意,他拎着柳仁勇來到山路邊,山路兩邊長滿了高大的松樹,不遠處是浩渺的松林,層層疊疊,望不到盡頭。

“小子,聽說你小時候跟山裏的野狼長大的啊,我把你重新放回到山裏怎麽樣?你說你現在人模狗樣,那些狼崽是把你當做兄弟,還是把你當做糕點啊?”

樸鎮民開口哀求道:“義順哥,他年紀還小,已經吓得開不了口了。求求你放開他吧,我替他道歉。” 說完,他跪在地上,給義順磕了個頭。

“還是你小子有眼力見,可是這小屁孩死鴨子嘴硬,一句話也沒說呢,” 義順故意在山邊晃了晃,他只要一松手,柳仁勇就會掉下去,等待他的可是萬丈深淵。

柳仁勇不怕死,但他不願意樸鎮民為了他委曲求全,低三下氣。樸鎮民是一個讀書人,跟他不熟的人會覺得他随和友善,總是遷就和照顧別人,柳仁勇每天和他朝夕相處,一起讨論書,讨論人生和世界,他了解到哥哥是有一個很有自己堅持的人,也有讀書人的清高,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向這種流氓低頭,是他最厭惡的事情之一。可是眼下為了他,樸鎮民出賣了自己的自尊,想到這裏,一向好強的柳仁勇忍不住哭了起來。

義順以為柳仁勇終于怕了,止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剛才還很硬氣嘛,原來不過就是個愛哭鼻子的小鬼。你也給哥哥我磕三個頭,我今天讓你們回家找媽媽。”

柳仁勇心裏固然有萬重怒火,此刻也只能隐而不發,能屈能伸,是他從書上讀到的,今天彎腰磕頭,如果只是為了自己的性命,一定會瞧不起自己,但如果是為了哥哥少受點屈辱,他可以毫不猶豫地低頭認錯。

“對不起,義順哥,我錯了,剛才不該出言頂撞,是我沒有眼力勁兒,是我不對。” 柳仁勇假裝哭得更大聲,以顯示自己的軟弱。

義順把他扔到地上,搓了搓手掌,“行,今天先放過你們,以後見到哥,別想着繞道走,記住要上前磕幾個頭,還要把手裏的東西孝敬給我,知道了不?”

柳仁勇含着眼淚:“知道了,義順哥,這兩條魚剛釣的,有四斤重,哥你拿回去吃吧。”

義順他們踢了幾下柳仁勇,然後毫不客氣地拎着魚就走了。

等他們一走,樸鎮民就跑過去抱住柳仁勇,“仁勇,剛才吓壞了吧?”

柳仁勇搖搖頭,擦幹眼淚:“哥哥,對不起,都怪我沉不住氣,讓你受委屈了。”

樸鎮民說:“傻孩子,別說胡話,有什麽比你的性命跟重要。以後我們看見他們小心一點兒。走吧,天就快暗了,再不回去爸媽要擔心我們了。”

柳仁勇捏着拳頭,暗暗發誓一定要帶哥哥一家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群混蛋。

幾年過後,濟州島逐漸太平,山裏的村民開始嘗試下山,大家紛紛在原先的廢墟上重新安家。一轉眼,柳仁勇也成年了,他混得很不錯,不知道在哪裏學會了英語,跟在濟州島經商和駐兵的美國人交上了朋友,還跟他們做起了買賣。樸鎮民子承父業,在當地一個中學做起老師。教室的收入還算不錯,但是比起柳仁勇從美國人那裏賺來的錢可謂九牛一毛。

樸鎮民為弟弟感到驕傲的同時,心裏也有憂慮,跟美國人做事情,一不小心也會招來別人的非議。柳仁勇不以為意,他做的都是正當生意,錢從美國人口袋裏賺,還是從自己國人口袋裏賺并沒有差別。生意只是生意。

但樸鎮民的擔憂卻成了現實。有天早上,他們家門口的牆壁上突然出現了用紅漆寫成的大字,都是不入流的髒話,罵他們是走狗雲雲。他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把紅字擦掉,沒想到後面幾天又出現了,還變本加厲,把整面牆都塗得髒兮兮的,這下任他們怎麽用力也擦不掉了。更過分的是,後來家門口開始出現垃圾,有人把污穢的東西往他們家裏丢。他們想了法子去捉這些搞破壞的人,幾年前就跟他們結仇的義順那群混混們也混跡其中。他們抓到之後,無計可施,反倒是對方得意洋洋、一副替天行道理所當然的樣子,肆無忌憚,無法無天。

他們的日子被攪亂了,光是處理這些垃圾就心煩意亂的,周圍的人開始竊竊私語,總覺得他們家有貓膩,樸鎮民和父母在學校也頗受困擾。柳仁勇知道是自己的緣故,心裏非常愧疚,停掉了手頭上的生意,還提議搬出去自己住。樸鎮民擔心弟弟的安危,堅持讓他跟着家裏人一起住。

一天,柳任勇興沖沖地找樸鎮民出去喝酒,神神秘秘地說,他找到路子,可以買到去美國的船票,想帶着一家人去美國生活。

“哥,這個船票太難搞了,我專門找了相熟的美國高官,加上運氣好,碰巧有幾個美國人臨時要退票,我馬上把名額要了過來,順利的話我們下周就能登船。” 柳仁勇的眼神放出異樣的光彩,顯然他早就計劃過大洋彼岸的生活,并對那裏充滿了向往。

樸鎮民心裏卻很受震驚:“去美國?下周?” 他完全沒想過這件事情。

柳仁勇說:“哥,美國地大物博,好東西應有盡有,我聽說他們那裏人人都可以開上轎車,住上帶花園的大房子,比我們在這裏好上百倍。我會說英語,過去就可以找到工作養家,你和爸媽可以先适應環境。我們離開這裏,再也不用受委屈了。”

樸鎮民知道美國的殷實富饒,是人人向往的的地方,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去美國,他低下頭,躊躇着說:“可是爸媽年紀都大了,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這麽折騰……”

柳仁勇冷靜下來:“那我們回去問問他們?或許他們也想重新開始呢,這裏環境這麽糟糕,眼下也只是短暫的太平,難保未來我們又要被趕盡殺絕,逃到漢拿山上度日,還不如破釜沉舟,去美國為自己奮鬥一片新的天地。”

樸鎮民喝了一口酒,頓了一會兒,仿佛有什麽難言之隐:“仁勇啊,本想過幾天再告訴你的,哥哥遇上一個不錯的女孩子,打算跟她結婚的。”

這下輪到柳仁勇吃驚,他從未看見樸鎮民跟女孩子在一起過,不知道他竟然有女朋友了。

“也是學校的老師,改天帶你見見。”

怪不得,原來是同事。

船票是稀有品,有且僅有四張,再多加一張是絕無可能的。而且這個決定牽涉兩個家庭,需要在短短一周之內,毫無準備之下和親戚朋友告別,這并不是容易的決定。

樸鎮民想了想:“哥哥不去美國,要在這裏安家,也要照顧雙方的父母和你的嫂子。你把船票讓給別人吧。”

柳仁勇沉默半晌。

去美國的機會千載難逢,可是對于樸鎮民來說,和錢財、事業相比,更珍貴的是跟親人和愛人在一起共同生活的天地,他覺得愛可以戰勝貧瘠,這與柳仁勇的想法截然相反,可能是因為童年愛的缺失,愛恰恰也成了柳仁勇最不稀罕的東西,他需要的是一種靠財富帶來的安全感。

兩個人擁有不同的價值觀,因此他們也做了不同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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