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第 49 章
晚餐在靜安寺附近吃一家老字號的本幫菜,用餐的大都是本地人,遲航熟練地點了幾個菜,興致勃勃地給柳時序講上海人的飲食偏好和淵源。
柳時序拿起一個生煎,遲航提醒道:“你別咬太大口,否則裏面的湯汁會濺出來,正确的吃法是先咬開一點點皮,然後慢慢地把湯汁小口小口吸出來,之後再皮和餡一起吃。”
柳時序一臉壞笑:“那你給我示範一下。”
遲航原本覺得沒什麽,被他這麽看着就覺得有些詭異,“還是先等裏面的湯涼一會兒再吃吧。”
“我學會了,那我來示範一下,遲老師你看着我。”
柳時序左手拿着湯匙盛生煎,右手拿着筷子,照着遲航說的做,輕輕咬開面皮,輕輕朝裏面吹氣,慢慢地吸着湯汁,他的動作十分優雅,沒有一點狼狽,還舔了舔嘴角,撩起眼皮看遲航的反應。
遲航也不知道受了什麽蠱惑,看得面紅耳赤得,他不自然地舉起一個大拇指,像是要給幼稚園的小朋友一個鼓勵似的,“棒棒的。”
柳時序眨了眨眼睛,把生煎一口塞進嘴裏,大快朵頤,“好吃,我喜歡吃下面焦焦脆脆的皮。”
“我也最喜歡那部分。”
“真好,我們連口味都那麽相似。” 柳時序滿足地眯起眼睛。
席間,遲航接到母親的電話, “抱歉,我接個電話。”
柳時序點點頭,“你不介意的話坐這兒接也可以,外面太熱了。”
遲航覺得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便接了起來,“媽。”
方曉萍說:“航航,晚飯吃了沒啊?”
“嗯,正在吃。媽,你呢,吃了沒?”
“跟你爸剛吃完。”
方曉萍一向都是用微信跟遲航溝通的,遲航直覺母親今天來電應該是有什麽事情,“媽,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方曉萍唉聲嘆氣,“我們收到市監局的一個罰單,要讓我們交5萬塊,不交的話就要把營業執照拿走。”
“怎麽回事兒啊?為什麽會收到罰單。”
方曉萍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原來是有次市監局的人過來做食品質量抽調,拿走了方曉萍攤位上半死不活的螃蟹取樣,檢查出來螃蟹的某種元素超标,責令他們整頓,并要繳納一定的罰款。
“你也知道的,半死不活的螃蟹我們打折去賣,都是能吃的,我們自己就常常帶回家去吃。那個元素是什麽,我也不懂的,我聽邊上的人說是水質的問題,這怎麽能罰我們呢,應該要罰上游才對啊。”
“5萬塊這麽大一筆錢,我們每天累死累活幹幾個月也就掙這點錢……”
“你爸為了這事兒還特地去了趟市監局,拗不過對方,他們讓我們下周一就把錢交上去。”
“媽,你先別急,市監局有發什麽文件或者單據給你們嗎,發過來我看一下。” 遲航說。
“我讓你爸發給你,你幫我們想想辦法,5萬塊那麽大一筆錢……”
“媽,我先看資料了解下事情,我會想辦法的,你放心。”
“嗯,媽先不耽誤你了,你先吃飯,吃完飯幫我看看。”
遲航說的是上海話,柳時序聽不大懂,但看他的神色,似乎電話裏說的不是什麽好事。
“怎麽了?”
遲航勉強一笑:“一點小事,先吃飯吧。”
那通電話之後,遲航便有些心不在焉,頻頻看手機,連說話的熱情也淡了。
本來兩個人要再去騎自行車消消食,柳時序就說:“今天玩累了,早點回家吧。”
遲航沒反對,兩個人打車回去了。
到家之後,遲航抱着電腦查資料,他們家攤位上的螃蟹原來是镉超标,這種案例網上倒是不少,海産品本身就因生産環境和生理機制的緣故體內會有一定含量的重金屬,有時候整個海鮮市場都會出現镉超标,要是誰家不小心被市監局抽調,只能說是運氣背了。他了解到如果對檢測報告有異議,商戶可以在一定時間內申請重新鑒定,但是遲航發現他們家已經過了申訴期。同時,他們作為小攤小販,平日根本也不會留意什麽貨源銷售證件,他們進貨的上游方比較雜,都在一定的熟人網絡裏面周旋,有時候一船海貨到崗,他們就直接去碼頭拿貨,有時候是從固定的幾個聯系人那裏進貨。上游大都路子很野,只收現金,強勢又兇悍,遲建州他們更是不敢去要合格證之類的文件。他們也不懂這些。
遲航苦惱地想,看起來這罰金是交定了。他可以代父母交這筆罰金,但是這筆錢不論是誰出,一貫節儉的父母都會感覺自己身上掉了一塊肉,寝食難安。
他不知不覺嘆了口氣。
一旁的柳時序也在上網,但心思一點也不在頁面上,一直偷偷地打量遲航。
“Babe,有什麽事情說出來一起解決嘛,你這樣我很擔心诶。” 遲航的視線離開電腦屏幕,雙手放在後腦勺一籌莫展的時候,柳時序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衣服。
遲航有點愧疚,他不小心就疏忽了邊上的人:“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其實事情不大的,簡單來說,我們家收到一筆罰單,我只是在想怎麽交錢?”
“是錢……不夠嘛?” 柳時序小心翼翼地問。
遲航搖搖頭,他覺得外人可能很難理解父母的心理,尤其對于一個大手大腳花錢、衣食無憂的美國人來說,更是如此,“錢夠的,你放心。只是還有一些別的問題,你別擔心啦,我剛才研究了一下,感覺有一些思路了。” 他想到大學有個同學就在質監局工作,實在沒轍,或許可以找他幫忙看看,有沒有回旋的餘地。
柳時序伸手扯住他的嘴角,“那笑一個。”
遲航舒朗一笑,“我明天上班,你怎麽辦?”
“我就在家做個田螺姑娘,等你回來。”
“你真乖。” 遲航低頭親了親他的手,“我真不想去上班。”
“那就別去啊。”
“那拿什麽付房租付夥食呀?”
“我養你。”
遲航打趣道:“我記得你都還沒正式上班吧,連畢業證書都還沒拿到?”
沒想到柳時序倒是認真地想了想,“我還有一些積蓄和投資……應該足夠我們生活一段時間。”
遲航說:“開玩笑的,我要是真靠你養,你一定會嫌棄我。你們不是18歲成年後就要單飛嗎?”
“也不是絕對的,也看人,我就沒有單飛……我臉皮比較厚,一直靠爺爺養着。”
“你爸媽呢?” 遲航回憶了一下,發現他們兩個人幾乎都不怎麽談論父母,這話問出口,他就有點後悔了。
果然柳時序的眼神黯了下來,有些落寞地說:“爸媽不怎麽管我,他們離婚了。”
遲航身體往前一探,抱住了他,“我管你。”
柳時序在他耳鬓厮磨:“我養你。你管我。我們相依為命好不好?”
遲航把頭埋在他的頸間,“好。”
遲航的大學同學大都在國外,好幾個都在矽谷創業早早財務自由了,在國內的同學大部分在金融,還有一部分跟他一樣在互聯網公司。大學的同學群還在,群裏還挺熱鬧,時不時有人發一些最新的前沿科技新聞,還有人會發一些時政熱點,新聞八卦之類的,有幾個人在大學時期就非常活躍,在這個群裏也相當積極,扮演着意見領袖的角色。
遲航在他們那群人裏算是相對寡言的人。他在大學的時候除了學習,就是在外面打工,所以跟同學的交情都很一般。加上他在學校住了一學期就開始走讀了,所以也沒有感情深厚的舍友兄弟。
他住校的那個學期同寝室的同學也都不是計算機的,他想到的在質監局工作的人叫黃居安,正是他大一同寝室的室友,讀得政法專業,畢業後考公,現在已經是機構裏面一個官階不小的領導。
他個人是極其不願意跟他接觸的,現在家裏有事,父母抓心撓肺的,他也不得不硬着頭皮上了。他點開黃居安的頭像,發現上一條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前年某個時刻,黃居安他們有一個市政項目在拉群衆投票,他讓遲航幫忙投一下。
“你好居安,最近還好嗎?” 盯着手機躊躇了很久,遲航才按下發送鍵,他這是标準的找人幫忙的開場白。
“?稀客啊。” 對方馬上回了一句,
“嗯,好久沒聯系了,你還在質監局嗎?”
“在呢。”
“實在不好意思,我遇到一個有關質監局行政處罰的事情,想咨詢一下你們業內人士,你有時間方便溝通一下嗎?” 遲航厚着臉皮開門見山。
“我今天在北京出差,明天回上海,要不要約咖啡聊一下?好久沒見了。”
遲航其實就想電話簡單咨詢一下,幾句話的事情,沒想到對方還要約喝咖啡,他猶豫了一會兒,“行啊,我找個地方,等會兒發你地址。”
“嗯嗯。”
放下手機,他嘆了口氣。
遲航選了一個離黃居安住處比較近的咖啡館。
周六中午他和柳時序在外面吃完午飯,本想安排他去看個電影,但柳時序說他想跟着來,自己找個邊上的位置,不打擾他談事。遲航只好應下了。
黃居安到的很準時,遲航有點意外,他以為按他現在的身份多少會擺點架子。
黃居安長相俊朗,打扮也很潮,大學的時候走在路上就非常惹眼,很受女生的歡迎,遲航當時以為他畢業後肯定會做個長袖善舞的大律師,在法庭口若懸河,在客戶面前侃侃而談,沒想到他會進體制。
“好久不見,居安。” 遲航站起來。
“好久不見啊,遲航,大學畢業後就沒見過了吧?” 黃居安笑吟吟地打量着他,一派松弛自在。沒想到他進了體制之後,還是這麽風流倜傥的模樣,不是印象中那種暮氣沉沉的樣子。
“嗯,有八年了吧。” 遲航笑着說。
“你一點沒變,跟大學的時候一個樣子,充滿書卷氣。”
“你也沒怎麽變啊,先坐吧,喝點什麽?” 遲航拿出十二分熱情微笑着。
“拿鐵就好。”
遲航點了一杯美式和一杯拿鐵,還悄悄看了眼前面鄰桌的柳時序,他正低着頭玩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