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粉紅海(13)
第42章 粉紅海(13)
溫暖的靈力源源不斷傳入齊沅的身體,在瞭望塔和甲板之間的半空中,一雙有力的臂膀将他穩穩橫抱起來,替他阻隔了全部如磐的風雨。
熟悉的氣息将他包裹,熱流湧入身體,他緊繃的神經也逐漸放松。他用最後一絲力氣撐着眼皮,一偏頭在甲板上看到燈光照出兩人颀長的影子,然後視線模模糊糊定格在一縷鉑金色的發絲上,他輕輕顫動了一下垂落的指尖想要去摸,卻還是敗給了猶如山岳般向自己傾塌而來的倦意和疲累,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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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臨不明白,為什麽在聽到手環那頭虛弱的聲音時,一向冷靜自持的自己會感到一陣陌生又莫名熟悉的恐懼。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跟着語音通話裏的信息來到了船尾,然後就看到齊沅像只被折了翅膀的小鳥,無知無覺地從高塔上墜落。
他想也沒想就發動能力沖上去接住了他,就那麽一低頭的功夫,正好看到懷中的人合上眼簾沒了意識。
蝶翼般的長睫顫動間,他的頭也歪斜着緩緩靠向自己臂彎,昏睡的模樣格外乖巧,像是終于找到庇護所後安心下來的小貓。
謝臨的目光在這瞬間顯出自己都尚未察覺的柔和和克制。
他抱着齊沅虛空踱步一般幽幽落在船艙的頂部,被按下暫停鍵的飄搖風雨在他落地的瞬間重新流動起來,夜色已深,漸強的雨點已然可以用滂沱來形容,卻沒能沾濕他和他懷中的人一分一毫。
他渾身都流轉着淡淡的金色流光,懷抱纖細的青年,長身玉立在船艙的頂部。仿若俊美倨傲的年輕海神,只是輕輕一個擡眸,他眼中藍寶石般璀璨的光芒劃破黑夜,直直刺向僵着身子瞪大眼睛看向自己,一動不敢動的大副曾安。
縱橫海上十餘年的健壯中年人很快感受到那雙眼眸中蘊含的殺意。他張開嘴想解釋,但很快發現自己只能發出徒勞嘶啞的“啊啊”聲。
有那麽一瞬間,謝臨确實是想要直接動手的。
但是看到悄無聲息暈在自己懷裏的人,他又克制住了這個想法。
直接動手,控制不好力度的話,他拖着病體做的全部努力有可能會付之一炬。
齊沅輕的幾乎感覺不到什麽分量,他燒的應該不低,整個人熱得像個小火爐,柔順的劉海被雨水打濕成淩亂的幾縷貼在額前,臉色明明是蒼白的,臉頰和脖子上卻有明顯的紅暈,嘴唇微微開合間,有小股淡白的霧氣被他呼出,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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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該是燒迷糊了,下意識在他懷裏找舒服的姿勢靠,滾燙臉頰幾乎要貼着他的胳膊往裏蹭,讓謝臨覺得心裏癢癢的。
謝臨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意識到,雖然關于別人的事情齊沅總是異常敏銳,聰慧過人,可是關于齊沅自己,他好像總是有些遲鈍,甚至有點傻,身體狀況這麽差了還不知道收斂,好像完全沉浸在破魇的世界裏。
這麽想着,他覺得自己剛剛壓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
趁謝臨思來想去的功夫,曾安已經爬下瞭望塔來到地面,他心有餘悸地朝船艙頂部看去,那個氣勢淩人的金發青年已經消失了。
然而沒等他喘口氣,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那人就鬼魅般來到了他眼前,幽幽開口,聲音冷得像萬裏深淵底部的寒冰。
“讓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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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的,齊沅感到額前傳來濕冷的觸感,但他睜不開眼睛。身體好像被什麽東西束縛着,他想要掙脫,便開始不安地扭動身體,眼前也從一片漆黑逐漸恢複明亮。
于是他又看到那個灰白低矮的天花板。
又雙叒循環了?
他有點無力地撇嘴。
最後的記憶裏,他在和自行認罪的大副的對峙中被他扯落瞭望塔,之後的記憶他有些模糊,但隐約記得自己并沒有感受到墜地的疼痛。
以及,他明明沒有爆炸的印象,醒過來卻還是回到了這個狹小而逼仄的宿舍。
齊沅揉了揉眼睛,撐着還有些酸軟的雙手從床上坐起來,和客房裏極其相似的羽絨被從他身上滑落。
硬板床,白熾燈……他轉動腦袋環視眼前這過分眼熟的一切,很快只要他再轉一點角度,就會看到自己那有些膽小的同事,霍——
他的眼前驀地出現一簇金發。
齊沅唰一下瞪大眼睛,整個人一改之前的酸軟無力,差點從硬板床上彈起來,一下扯着被子縮到牆角。
謝,謝臨???
濕冷的毛巾在這一刻從他的額頭上滑落。
他看着床前那繃着嘴角一臉不悅的金發淨魂師,又看了看不應該屬于船員宿舍的羽絨被,再看了看滾落在被子上,把被單洇濕一角的涼毛巾。
差點把腦子燒壞的小齊同學終于想起了一切。
他沒有墜地的印象,是因為他并沒有掉到地上。
他被謝臨在半空中接住了。
齊沅忽然就覺得臉頰又開始燒。
那個令人安心的,微熱的懷抱和氣味還歷歷在目,這讓他一時半會兒有點擡不起頭來直視謝臨,只能戰術性回避。
謝臨看着他像只鴕鳥一樣把自己重新塞回被子裏,只剩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眨巴着露在外面,緊繃的嘴角稍微松懈下來,耳釘在左耳微微晃動。
“我睡了多久?”小鴕鳥小心翼翼發問,看起來甚至有點可憐。
“三個小時。”
謝臨伸出修長的手指在齊沅汗津津的額頭上貼了一會兒,微微颔首,好像對他現在的體溫還算滿意,然後遞給他一杯溫水和兩顆藥。
“吃了。”他張口吐出幹巴巴的兩個字。
齊沅連忙點頭接過,心想那人涼涼的指尖還挺舒服,乖乖捧着杯子靠在牆邊吞了藥,又一點一點把水喝下去半杯。
喝水的時候,他默不作聲觀察了一下房間,發現雖然這個小房間和自己宿舍非常相似,空間擺放上卻有着細微的不同,比如整個房間裏都沒有鏡子,桌子倒是多出來一張,上面放着各種修理工具。
這應該是謝臨的宿舍。
那他現在躺着的床,豈不是……
想到這裏,齊沅又覺得有些不自在,但也不好意思再往床上縮,僵着身子沒動靜,謝臨倒沒有顯得不自然,長手一伸順勢就把他剩下的半杯水拿走了。
一只黑貓就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房間裏。
“小齊,你終于醒啦!太好了,你之前就差燒到40度!我還沒看過謝臨在魇境裏這麽火急火燎呢。”
他在床邊晃蕩,愉悅地甩動尾巴,謝臨的臉色卻黑得像是想把他做成一頓貓火鍋。
“你要是再不退燒,估計他都要急得去找人來給你挂針咯。”
挂針?
齊沅眉頭不自覺抽了一下。雖然原主小時候受盡折磨天天被抽血什麽的,早就被紮習慣了,但是他真的很不喜歡那樣尖銳細密的痛感,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
謝臨冷着臉,看他一臉嫌棄的樣子,沒好氣出聲:“不想挂水就老老實實再躺會兒,等溫度完全降下來再下床。”
“你可真是厲害啊,我和這家夥在一起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看到他允許別人上自己的床!”黑貓跳到桌上舔舔爪子,語氣揶揄:“別看這是魇境裏的床,我下午跟他來房間的時候,他可沒讓我上床!說自己打掃了半天啥的。這人潔癖老嚴重了。”
“沒話好說可以閉嘴。”謝臨一副就要拔刀斬貓的樣子。
黑貓奧利雖然在小貓咪之中絕對算得上極品可愛等級,說起人話來卻總是陰陽怪氣,欠的要死,每次總要逼到謝臨蹭蹭冒火才肯停,簡直就是在危險的邊緣狂魔亂舞。
齊沅看着一人一貓的互動沒忍住輕輕笑起來,之前因為高燒和一點害羞而丢失的理智一點一滴回歸大腦,便打算開口談正事,也替小貓咪解圍。
“曾安不是犯人。”
昏迷前的記憶在腦海中放映,齊沅回想起自己劃開曾安手套時,借着月色和燈光,他看到曾安裸露在外的兩手手腕。
上面沒有被劃破的傷口,無論是左手或是右手手腕上都沒有。
結合他之前對自己說的話,和他把沾了犯人血跡,能夠作為證據的黑袍扔到海裏的動作,曾安的意圖已然十分明顯。
他在銷毀證據,并替人頂罪。
“我知道。”出乎意料的,謝臨并沒有對齊沅的話表示出一絲一毫的震驚,只是平靜地點點頭。
沒等齊沅的為什麽問出口,他緊接着說出一句讓前者大為震驚的話。
“他自殺了。”
“什麽?”齊沅在床上直起身子,差點又把重新貼回額頭的濕毛巾弄掉。
“你昏倒後,我去和他對峙。”其實那不能稱作對峙,謝臨想。只是自己不能真的對他動手,又想要出口惡氣,就“輕輕”踹了他一腳,“一不小心”就把他踹到了船尾的集裝箱堆裏。
當時被曾安壓着的集裝箱表面都有些微的凹陷,所以謝臨猜測,他的骨頭大概是也斷了好幾根。
不過那位大副當時臉上的神情卻并不能算上恐懼或慌亂。
“我問他,他在隐瞞什麽。”謝臨說道,“但他只是着了魔一般狂笑,然後朝後仰去,墜了海。”
他當時懷裏還有個意識全無渾身滾燙的家夥,所以他也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最後只聽到曾安一句被吞沒在浪花裏的“都是報應”。
“都是報應……”齊沅重複謝臨說出的那四個字,陷入沉思。
之前他在考慮銀星號沉沒事件相關者的時候,并沒有把目光投向乘客之外的人。
如今看來,這似乎也是一個極大的誤區。
“晚上七點,陸準發來消息,說給乘客送去的餐食裏面都被用血寫上了一行字。”
“什麽字?”
“我回來了。”
“晚餐陸準他們送去的時候沒檢查嗎?”
“沒有,是被密封好由陶磊交給他們的。他和女服務生已經返回餐廳找陶磊了,等消息吧。”
謝臨頓了頓,漫不經心拿過杯子喝了口水,繼續補充:“宋以辭随後發來消息,記者趙梓桐因為飯上的血字受到很大刺激,和宋以辭坦白了當年的事。”
就在這時,兩人手環傳來震動。
是群語音。
齊沅和謝臨同時按下接聽鍵。
“齊沅?你醒了?”陸準驚訝的聲音傳來,很快又恢複低啞。
“很遺憾,我這帶來的不是什麽好消息。”他身邊不遠處有腳步聲匆匆走過。
兩人誰也沒說話,默默等着他的下文。
“剛剛我和韓靈兒在廚房找到陶磊,人已經沒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