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粉紅海(14)
第43章 粉紅海(14)
陶磊也遇害了?
齊沅眉頭一蹙,撐着床長腿一伸就來到床側,謝臨看着他抿唇彎腰在床邊默默穿鞋,眉眼低垂的模樣,輕哼一聲,也不再有阻止他的意思。
“死亡原因可以确認嗎?”齊沅一邊系鞋帶一邊問。
“我在看,他的嘴唇有點發紫,恐怕是中毒身亡的。”陸準的聲音繼續從手環裏傳來,“我去找他取餐的時候,他看起來挺正常。餐廳我還沒搜完,一會兒搜完了找到什麽就發群裏。韓靈兒狀态好像不太好,我去看看,先不語音了。”
手環屏幕“哔”地一聲暗下去。
齊沅穿好了鞋,此時坐在床沿想要起身,一時之間卻覺得有些茫然。
從下午到晚上,船上人們死亡的頻率越來越快了。
在曾安想要替真正的犯人頂罪不成,投海自盡之後,陶磊竟然也中毒身亡了。再加上上吊身亡的妮可和割腕的李顏,方式各有不同,卻都像是自殺一般。這讓齊沅的腦子裏亂哄哄的,感覺短時間內很難把線索全部梳理清得到一個合理的答案。
“難道真的是他們受到驚吓,因為覺得愧對八年前銀星號上的那個少年,紛紛自殺了?
不,不可能。
八年時間足夠沖淡很多東西,如果真的有這樣強烈的悔意,又為何會等到現在,只因為小小的一行血字就覺得要以自己的性命來悔過自新呢?
“相信你所看到的。”
正當齊沅腦子裏許多信息交織縱橫到他快要無法冷靜思考的時候,一道聲音打斷了他。
他擡眼望去,謝臨靠在牆邊抱臂站着。雖然像是在和自己說話,他的視線卻并未看過來,只是兀自垂着眼皮。
他那雙幽深眼眸在看東西的時候總是沒什麽感情,說是冷冰冰都算誇獎,此時卻像起了波瀾的古潭,屋內老舊的白熾燈泡時明時暗,讓他眼中那抹藍也時深時淺,像是他內心的波動随着眸光一并外露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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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齊沅帶着探究的目光,謝臨很快也看向他,眼中的波瀾很快隐去了。
齊沅忍不住開口:“你剛才……”是在鼓勵我?
“沒什麽,只是想起以前有人和我說過這樣一句話。”謝臨的聲音比以往還要低沉很多,他雙手垂下放在身側,卻有些不易察覺的緊繃。
奧利在桌上無聊地舔毛,他瞥了謝臨一眼,立刻知道那家夥想起某些讓他不那麽愉快的往事,又扭頭看了一眼齊沅,發現那人的眼神亮的驚人,正在被放大了的虛拟屏上快速寫寫畫畫。
齊沅在筆記板上拉了一條豎線。
謝臨不知為何吐出的那句話确實成了他理清思路的突破口。
左邊,他寫上了自己親眼所見的事件和細節。
今天上午,他分別見了楊柳和妮可,并和她們交談了與銀星號沉沒事件有關的情況。
楊柳在午宴結束後很快遇到黑袍人,也就是犯人的襲擊,犯人先是誘導楊柳自殺,沒有得手後,就直接用小刀襲擊了她,被自己即時阻止,并在手腕上留下了傷痕。上一次輪回中,楊柳房間的額外信息是,犯人抽煙,并且在楊柳的房間內尋找着什麽。
根據時間線,妮可遇害發生在楊柳遇襲之前,但是她屋裏的一切都像是自殺的布置,連房門上的防盜鏈條都沒摘,只有窗戶上有令人匪夷所思的蛛網狀裂痕。
楊柳遇襲後,他逮到了想去見妮可的周必橫,這期間,李顏在房間裏遇襲。
在豎線的右邊,他寫下了妮可,李顏和陶磊遇害,以及曾安自盡的時間點,這部分信息屬于他沒有看到經過,無法掌握細節的。
如果他沒有親眼看到楊柳遇襲的全過程,沒有和求生欲極強的妮可交流過,也沒有聽周必橫說出自己和夫人想要向其他人尋求幫助的事,那麽把右邊的這幾起案件全部定義成自殺是毫無問題的。
但他偏偏知道那些信息。
所以,他會堅持自己原本的思考,尋求能夠讓自己信服的真象。
跑出楊柳房間的黑袍人的追蹤讓他們鎖定了當時在駕駛室的四位中年男性,而如今,周必橫的可能已經微乎其微,曾安也已身葬大海。
至于二副陳順哲,在午宴的血字出現時,他并不在現場。也就是說,如果策劃這次銀月號粉海之旅并屢次行兇的犯人只有一個的話,真相其實已經水落石出了。
齊沅很快在心中制定了下一步的計劃。
犯人的複仇已經實現了大半,如今是個很适合前去與他單獨對峙的時間點。從作案手法上來看,他讓所有人表現得都像是自殺,是個固執又對自己的謀劃極其有信心的人,事已至此,他應該不會因為事情暴露給一個小水手就貿然引爆船上的炸彈。
只是還缺一個與他對峙時,用來指認他的證據。
犯人手腕上的傷口自然可以作為證據——但他還不想太早暴露自己是在楊柳被襲擊時操縱紙片攔截的人,這只會讓犯人徒增對自己的警惕和提防。
要是有什麽別的證據……
“看群消息。”謝臨打斷齊沅的沉思,“他們兩個發來新情報。”
齊沅一愣,連忙打開手環,發現陸準斷斷續續打了好幾條消息,密密麻麻的。
【世界第一淨魂師:重大發現!我解了陶磊的領巾,他脖子上有勒痕,還有幾道很淺的指印,犯人應該是從陶磊身後襲擊,然後用肘關節的力度讓他窒息,無法行動的[圖片.jpg]】
【世界第一淨魂師:韓靈兒精神狀态有點不穩定,哭着跑回自己房間了,要不我去問問?】
齊沅放大陸準發來的圖片,在陶磊脖子後方果然有幾道發青的指印,他把圖又放大了一些,發現脖子上勒痕的下方還有一個小點。
【初始用戶QY520: 這個[已編輯圖片.jpg]】
【初始用戶QY520:圈出來的這個小點,你看看有沒有可能是針孔?】
【世界第一淨魂師:你這眼力也是絕了】
【世界第一淨魂師:應該是針孔沒錯,看起來挺深的,那陶磊應該是被注射了毒藥致死的,不可能是自殺。】
【初始用戶QY520: 下午開會的時候他沒戴這個領巾,有可能是犯人想僞造他是自殺,和之前的幾次事件一樣。】
【世界第一淨魂師:聽你的意思,你已經确定是誰了?】
【初始用戶QY520: 嗯。我打算去找他單獨談談。】
但還是缺少一個證據。
實在不行,也只有暴露自己的部分能力,承認楊柳遇襲時自己也在場,來搏一把了——搏他不會立刻引爆炸彈的可能性。但是無論如何,肯定還是要找犯人聊聊的。
為了破魇,必須明白犯人的一腔怨氣是因何而生,他和銀月號那個遇難的少年又是什麽關系,而這些都只能靠他親自說出口才行。
齊沅垂眸默默思索着,群聊界面的消息卻跳得很快。
【世界第一淨魂師:你瘋了吧?!這個時候一個人去找他?你還發着燒,這麽想去送死?】
【以辭:我在整理趙梓桐給出的信息。以及,齊沅,我也不贊同你只身一人去找他,太危險。】
【初始用戶QY520: 沒事,我有一個詳細的計劃,不過需要你們配合。】
就在齊沅身邊的謝臨自然是沒有發消息,只是盯着齊沅不斷發着消息的虛拟屏幕看,但他的臉色在看到齊沅在群裏說要單獨去找犯人時變得很不好看,面沉似水。
他早就知道,齊沅這個人雖然看上去矜貴斯文,疏離冷靜,總是唇角帶笑,偶爾還會犯有點可愛的傻,但事關他想達成的事物時,他會表現出一種幾近偏執的投入和專注,比如破魇。
他是個實打實的的小瘋子。
謝臨不喜歡這樣對自身狀況一點數都沒有但卻想法很激進的性格,他習慣于以絕對力量去征服,只打有把握的仗。
魇境什麽的,把魇主身上的邪魄在內的一切事物都摧毀,自然就會破除。
但他總是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齊沅,總是下意識想對他施以援手,看着他嘗試化解心魔,看着他在魇境裏代入角色,分析尋求真實的情感。
很久以前,在那個人失敗之後,他就告誡過自己,不該再相信這種方式的破魇。
所以自己如今做出的一切妥協,只是因為最初給他的那個機會還做數而已,謝臨想。縱使欣賞齊沅,也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他,但關于破魇,他給齊沅的機會始終只有一次。
從最初在魇境裏的那次見面,同意暫時不斬殺魇主身上的邪魄,讓齊沅繼續搜查開始,這個機會就一直被他把握到了現在。
如果齊沅在魇境中失敗,他會立刻出手。并且,這之後的魇境,他也不會再有耐心去向這種耗費時間的破魇方法妥協。
【初始用戶QY520: 大概就是這樣,你們有什麽建議麽?】
【以辭:可以,但是一旦有危險,面對犯人,你不能再隐瞞自己淨魂師的能力。】
【世界第一淨魂師:是個大膽的計劃,不過我喜歡。前提是你自己能保住小命!】
【初始用戶QY520: 好。@LINN 你呢?】
齊沅手速太快,等他意識到謝臨就在自己身邊并且正在不斷散發低氣壓的時候,那條消息已經被自己就那麽發在了群裏。
“呵呵,我怕他們不知道我們在一起,你要不在群裏表個态?”齊沅朝身邊的修長人影尬笑。
謝臨睜着幽藍的眼瞳靜靜看着齊沅。他一言不發,只是伸手蹭過輕輕左耳的銀色耳飾。有那麽一瞬間,狹小的房間裏幾乎能聽見兩人彼此起伏相連的呼吸聲。
“你就那麽喜歡以身涉險?”謝臨發問。
齊沅被他問得一愣。
“……我也不知道。”他有些茫然地回答。
齊沅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魇境裏這麽“浪”。
起初是一種擺爛的心态,對于剛剛穿到的新世界人生地不熟,自己的性命又危在旦夕,便覺得與其畏畏縮縮過日子,不如随便放飛。
破魇嘛,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給自己修複靈魄,他是明白的。但随着在這兩個魇境裏的經歷,他逐漸發現,在內心深處,自己對于破魇好像有種根深蒂固的執着。
明明他……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不是嗎?
齊沅覺得自己有點像有強迫症一般非要給所有人一個完美結局的游戲玩家,對于破魇有着別樣的興趣,又有點近乎聖母的,讓他自己也覺得可笑的悲憫之心,這些情緒平日裏被掩蓋在名為理智的黃沙之下,然而只要風吹得大些,他們就不再能被完美掩蓋,露出令他感到不那麽自在的一角。
自從上個魇境成功獲得一部分靈魄以來,類似的情緒就在他心底不斷滋生,讓他甚至有點不明白自己了。
不過算了,反正他現在這幅身體只能靠破魇茍命,這些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并不影響破魇積極性,留到以後再感悟也來得及。
輕輕晃了晃頭站起身,把多餘的雜亂思緒抛之腦後,齊沅感覺自己休息了很久攢下不少力氣,這會兒站起身來精神氣還挺足,便又多了點信心,好心情地朝謝臨咧嘴一笑:“總之都到這一步了,您高擡貴手,配合一下怎麽樣?”
謝臨盯着他明媚的笑臉,甚至想從他平靜的眼眸下把那絲興致盎然的瘋狂揪出來,卻還是抿了唇不再做聲。
不知為什麽,每當他看到齊沅那雙明如澄鏡,流光潋滟的桃花眼,總忍不住在心底滋生暗暗的期許。
他比曾經的那個人強大很多,所以也許,他不會失敗。
“想好了就快點,別耽誤小齊時間!”黑貓奧利跳上第一天才淨魂師的肩頭,小爪子在他的工裝服上扒拉。
大概齊沅注定有點克他。謝臨想着,終究還是擡了手,在虛拟屏上落下幾道輕輕的點觸。
【LINN:按你說的做。】
他發完消息仍然覺得心裏莫名煩躁,看到齊沅一臉興致的樣子更覺得礙眼,于是想幹脆離開房間,正要開門,卻被齊沅喊住了。
“謝臨……”齊沅盯着他那只搭在門把手上的修長左手,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你是左撇子?”
“問這個幹什麽?”謝臨回頭,一下沒明白他打的什麽主意,愣在原地。
用刀的時候其實是右手更順,不過平時的任務他從來不會用到。生活中,他确實都是用左手。
于是謝臨随口回答:“差不多算是。”
“原來如此……”齊沅臉上的笑意因為他随意的回答而加深幾分,意味深長說道:“我找到合适的證據了。”
這麽說着,他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找到之前宋以辭在駕駛室錄制的畫面,從頭到尾完整看了一遍,并且在視頻靠後的地方暫停了幾秒。
“果然……”齊沅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玩味,把暫停的畫面朝謝臨示意:“看,他裝的還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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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半,銀月號上僅剩的乘客都瑟縮在各自的房間裏,齊沅踏進了郵輪四層後方的走廊。
他打開門,路過大副和二副的辦公室,在走廊盡頭的船長辦公室停下。
船長室的門沒有鎖,是虛掩着的。
齊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把門推開一條細窄的縫,側身鑽了進去。
一股濃重的煙草味傳來,如他所料,船長室裏空無一人。
在行動之前,他讓宋以辭給老船長寫了紙條,約他九點二十在後甲板見面。
“果然被引走了。”他帶了點愉悅的聲音不大不小地回蕩在船長室。
地板上鋪着厚厚的地毯,人走在上面幾乎聽不見腳步聲,他悄無聲息地走過擺滿各種獎章證書,航海日志和海圖資料的櫥櫃,走到位于房間一角的辦公桌前坐下。
辦公桌前的電腦亮着,上面顯示需要輸入密碼,齊沅不會破譯自然拿它沒辦法,卻在桌旁找到另一個讓他在意的東西——
一個相框。
相框裏是一個青壯年男子站在海洋館前拍的游客照,他身穿短袖,面容俊朗,笑着的時候鼻翼顯得寬大,一看就是穩重寬厚之人,只是他的左半邊少了一小截肩膀,照片似乎被截斷在這裏,讓整體畫面顯得有些違和。
齊沅屏住呼吸小心把相框拆下,裏面的照片果然是被折過的。他把另一半展開,一道深刻的折痕出現在照片中央,分割了男子的左邊肩膀,他的左手正摟着一個看起來大約八九歲的小男孩。
男孩十分瘦弱,手背上還貼着一塊膠布,像是剛從醫院裏出來的。他穿着一件海豚袖标的卡通外套,頭戴迷你海軍帽,穿着短褲,膝蓋上有一塊深色的十字疤痕。
他的頭發短短的,笑着的時候明顯能看到牙齒缺了一個,懷裏還抱着一個大大的鯨魚玩偶,顯得格外呆萌。
照片的右下角寫着日期。
2017.8.23
這是一張十幾年前的老照片。
齊沅盯着笑得燦爛純真的小男孩看了一會兒,輕輕把照片又原封不動折了回去,放進相框。
他起身朝辦公室內側的小房間走去,把門輕輕推開。
小房間裏有一張很大的沙發和顯示屏,屏幕上放着關于“銀星號沉沒事件”的新聞報道,裏面的記者一頭短發聲音尖利,樣貌十分眼熟。
“下面由本臺記者李梓桐為您報道。據悉,于昨日在出海三天後不幸沉沒的銀星號已經判明沉沒原因為動力系統故障。航海協會表示,負責輪船動力系統檢修的外籍輪機長已被暫時停職處理。”
盯着新聞看了一會兒,齊沅把目光轉向了茶幾上的一排玩具小人。
“幸運的是,因為疏散及時有序,救援及時,并沒有人員在這次事故中遇難,堪稱一次完美的海上救援案例!今天我們非常有幸請到了銀星號所屬海運公司的相關負責人曾安先生為我們講解銀星號救援行動如此成功的幾個要點……”
電視機裏的新聞還在播報。
小人們由高到低拍成一排,其中前排比較低的小人已經全部倒下,有的甚至身首分離躺在茶幾上,後方的幾個身材比較高的小人則還都穩穩站着。
齊沅拿起最後一個站立着的小人,他的腦袋後面赫然寫着一個名字。
王東。
“看夠了嗎?”
一道平靜蒼老的身音從門後緩緩響起。
齊沅被吓了一跳,抖着手把小人放在茶幾上,卻沒擺穩,只聽見“啪叽”一聲,比手掌還要長些的小人直直栽倒在茶幾上,被摔得四分五裂。
他緩緩擡頭,一臉笑容的老船長眯着眼睛,站在小房間緩緩合上的門後面,異常慈祥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