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粉紅海(28)
第57章 粉紅海(28)
“你們說當時……小輝是自己要下救生艇的?”
孔國明面色蒼白地坐着,高大壯碩的身軀陷在沙發凹下的陰影裏,顯出一瞬的頹然。
“那位壯碩的男士……提出擔心超載,讓一名年輕的水手下船後,我們幾個與他起了争執。”
被孔國明襲擊的小說家楊柳也出現在客廳,她看向孔國明的目光還帶着畏懼,坐在離他最遠的沙發上,連手指都不太敢動彈。
“起先不是争執只是勸阻……後來那位男士就急了眼,揚着手臂像是想把我們幾個也打下去。”
經歷了剛才船上陣陣令人心慌的颠簸和巨響,韓靈兒的一頭金色大波浪也顯出幾分萎靡的頹色,她坐在楊柳邊上,同樣是大氣不敢出。
“我當時也在救生艇上,那孩子應該是看到我也在,就拜托我來負責救生艇的後續操作,自己收回了上艇的腿,回到已經進了不少水的船體上。”
陳順哲坐得離孔國明還算近,他就是之前齊沅他們推理時尚未推出的,救生艇上的最後一人。
“我原本以為他有機會登上別的救生艇,然而……”陳順哲痛苦地捂住眼睛,“當時我是船上的水手長,我卻失職了,沒能阻止擾亂紀律的乘客,反而讓我的船員下了船,丢了性命。”
孔國明的手臂肌肉随着他們零碎的三言兩語鼓起,像是忍不住就要動手打人,但他最終卻還是克制住了,整個人默不作聲,仿佛融進沙發的陰影裏,成了一座雕塑。
“這艘銀月號……其實也是我們和航海協會協商制造的。”曾安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孔國明,說道:“迫于上面的壓力,配合做出無人遇難的報道之後,我問心有愧,于是開始搜集那位遇難少年的資料,這時陶磊和沃克找到我,和我說了當時在救生艇上發生的事。”
“我們都因為當時腦子一熱附和過王東,害那位少年丢了性命而感到抱歉。”陶磊垂着頭,潔白的廚師服被汗漬打濕,沃克一言不發坐在他身側。
“但我們都被要求閉口不提他的遇難,所以後來我們三人在一起,又找到陳順哲,我們四處找人協調,想要換一種方式默默紀念那位少年。”
“當時他們正好聯系到我和我夫人,我們也過意不去,便協商着打算建一艘用來紀念那位少年的船,就用原先銀星號的模型加以改良,委托公司造了一艘新的小型郵輪。”周必橫摘下了紳士帽,朝孔國明鞠了一躬:“現在才把這些告訴您,很抱歉。”
“我記得那位匿名來實習的少年說過,自己所尊敬的父親就像太陽一樣明亮。”
“他希望成為月亮,雖然不那麽耀眼,卻也能夠多少反射出一點太陽的光。”陳順哲看着孔國明越發慘白的臉色,聲音中透出悲哀,“我們就把那艘嶄新的郵輪取名為銀月號。”
“什麽?”孔國明驟然直起身子,呼吸急促,他似乎差一點就要沖上前去抓住陳順哲的衣領,但還是克制住了,聲音卻止不住地發抖。
“這艘銀月號……是為了紀念小輝制造的?”
“是的,我們都未曾忘記他。這八年來,我們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希望他的在天之靈得到慰藉,我們感激他。”
“我以為…我以為你們早就沒把他的死放在眼裏。”孔國明伸出寬厚的手掌俯身捂住眼睛,“我以為你們的恐懼是因為你們把他趕下船,心懷愧疚……”
“這八年來,我确實也是愧疚的。”楊柳紅着眼眶說道:“所以我才把這個故事寫成書,希望警示更多的人。我總在想,當年要是能救下他就好了……妮可一定也是這麽想的,當年她原本打算直播說出事件的真相,卻受到威脅,沒能成功。”
“怎麽會…你們都…不是小輝的仇人嗎?那我的複仇計劃…我,我都在做些什麽啊……”
老船長雄壯如同大山般的身軀此刻間轟然倒塌,他跪倒在地,卻流不出一滴淚,只是痛苦地號泣着。
“我竟然想殺掉當年小輝用命救下的人。”他的聲音蒼老的仿佛一個垂暮老人,沙啞得不成樣子。
“到頭來……卻是我玷污了這艘為了紀念小輝而造的船。”
“轟!”劇烈的爆破聲在船艙外響起,玻璃碎裂的聲音緊跟着傳來,紫色的霧氣自地板縫隙處彌漫。
“斯科莫德撐不住了。魇境的反饋正在加劇。”宋以辭推了推鏡片,看到周圍的人們身上紛紛出現異狀,他自己的衣領上也沾了不少血。
“真實”的銀月號即将顯現。
“看來你們幾個小夥子剛才和我說的是真的。”周必橫看了看自己西裝下擺開始出現的血跡,面容顯出幾分釋然:“這裏的銀月號只是虛拟的幻境,真正的我們早已死去。”
“雖然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麽,但至少我們把想告訴老孔的話都說出口了。”曾安看了一眼自己逐漸發青發脹的手指,跟着笑了笑:“我忽然想起來了,老孔,在銀月號上的時候,我是自己掉到海裏死的,還好沒讓你費心,哈哈。”
“老曾……”孔國明怔怔看着他絡腮胡下逐漸青白下去的臉。
“沒想到我們的畏懼根本就是徒勞,實際上大家早就都是已死之人。”楊柳和韓靈兒對視一眼,拉住彼此帶血的手。
“你們說,等到我們的靈魂也去了那個地方,我們還會再見到那個男孩嗎?”
“其實你們現在就能見到。”齊沅站在沙發後方,輕輕說道。
“什麽意思?”衆人不約而同擡起頭,停下了對自己身體變化的觀察。
“抱歉,之前沒有把全部的事情告訴你們。”齊沅朝他們露出微笑,“霍光,就是孔輝,當初決定犧牲自己拯救他人的那位少年,他也在這裏。”
衆人又是一驚。
之前他們在後甲板以及周遭的海面上混戰時,乘客們全都躲在各自沒有窗戶的房間裏,船員們也都瑟縮在各自的工位上,對于船上的異常他們雖然有所察覺,卻并沒有人真正敢出來一探究竟,自然他們也就對和斯科莫德結合的霍光一無所知。
能夠接受現實中的自己早已身死,如今的自己僅僅是被困于幻境中的靈魂已經很不容易,如今齊沅又抛下一道驚雷般的話語,令在場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愣在原地,包括此前霍光出現時被斯科莫德保護着,意識模糊的孔國明。
“我兒子還活着?”
他暗淡的眼眸忽然變得極亮,沖上去就要抓住齊沅的手,被後者不着痕跡地躲開了。
“您自己去見見他吧。”齊沅說着,又看了看其他人尚未散去的釋然,詫異和恐懼揉雜在一起的臉,帶着陸準和宋以辭率先走出房間,只留下一句話。
“只是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孔國明率先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從地上站起來,跟在齊沅後面追問:“你等等,做好心理準備是什麽意思?我兒子他真的在這裏嗎?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孔船長,回答您的問題之前,我想問您一個問題。”船外的打鬥更劇烈了,船體來回傾斜颠簸,齊沅單薄的身影在狹窄的客房通道裏晃晃悠悠,燈光打出他纖細蝴蝶骨的輪廓。
“孔輝從小除了體弱多病,還有什麽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嗎?”齊沅在船外疊起的轟鳴震顫中盡力保持聲音的平穩,“或者經歷過什麽奇怪的事情嗎?”
事到如今,他唯一還留在心中的疑問就是,霍光是如何和斯科莫德結合的。
如謝臨他們所說,這樣高等級的邪獸,以鑽入人類靈魄中的邪氣為生的種族,出于什麽原因才會願意和一個人類少年共生,并且反過來用力量幫助他增強自己的魇?
孔國明顯然被齊沅和目前事态八竿子打不着的問話搞得一愣。
他寬闊的肩膀頓了一下,也明白以齊沅他們對事态的關注和實力,并不像是會在這種時候開玩笑的人,便簇起濃眉思索了一會兒,終于在一行人搖搖晃晃越過客房區域,來到被觸手毀得一片狼藉的大廳裏時想起了什麽。
“小輝小時候除了身體弱些,別的沒有什麽獨特之處,也就是水性也比較好,像我。”他的聲音還帶着之前因為情緒崩潰導致的嘶啞,音量卻很足,在嘈雜的環境裏聽起來也毫不費力。
“唯一算得上奇怪的是在他大概八歲左右的一件事。”
“我們家以前就住在靠海的地方,小輝每天放學寫完作業都要去海邊玩一會兒,但是有一天,他回來得格外遲,手裏還抱着一個不知哪裏撿來的大桶,蓋着蓋子,裏面晃蕩得厲害,裝滿了水。”
“我和他媽媽都覺得奇怪,問他桶裏是什麽,他死活不肯說,遮遮掩掩就把桶往自己房裏的浴室放。”
“後來我實在好奇,趁小輝上學去的功夫,進了他房間打開蓋子看了看,結果裏面除了一桶沾滿海腥味的水,什麽都沒有。”
“我不信邪,後來的幾天每天都抽空偷偷去看那個桶,永遠都只是一桶水,偶爾渾濁些,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再後來有一天他放學,突然就把水桶神神秘秘地抱出家門,回來的時候手上便空了,什麽也沒剩。”
“等他大一些,上初中的時候,我和他媽媽問起這個事情,他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決定把他的小秘密告訴我們。”
“他說,那只桶裏曾經裝着他的一個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