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遺憾
第60章 遺憾
謝臨走到齊沅面前站定,看見他剛做完簡單的檢測,少女模樣的醫護人員俯身詢問他身體上還有什麽不适,被他回以禮貌的微笑和搖頭,眉眼彎彎把女孩子看得有些臉紅。
仿佛幾分鐘前吐血的人不是他一樣。
就知道逞強。
謝臨掃過他因為先前的血跡而顯出一點粉紅色的嘴唇,視線停留在他依舊慘白的臉色上。
“回去吧。”他說。
齊沅還在沖女孩子笑,好像剛才的忍痛耗費了他太多精力,他的神經變得格外遲鈍起來,聽到耳邊傳來低沉清冷聲音才意識到謝臨的接近。
“哦,好。”他看着謝臨,眨了眨眼從小凳子上站起來,顯出一瞬的茫然,又很快被明顯的疲态遮掩。
謝臨抿唇不再說話,扭頭走向加長的黑色轎車,他便乖乖跟在他身後往車上走,不遠處反應過來的劉東放也迅速招呼上其他人,跟在最後。
“回去是不是要先彙報?”
“不彙報。”
“啊?”
“……先不彙報。”
謝臨把車後排的門打開,側過身示意齊沅先坐進去,嘴巴繃着,視線停留在他捏着的那塊沾血的手帕上。
“先去醫療部。”
齊沅在他開門後自然而然地往車裏鑽,撲面一陣車裏檸檬清新劑的味道。被加長的轎車內部低調而奢華,中間的位置開闊,皮質座位繞了一圈,甚至有一張小桌子被圍在中間,後排則是規整寬闊的座椅。
他剛鑽到裏面的位置,還沒坐好,聽到謝臨的回答,弓着的脊背頓了一下。
“不用這麽麻煩……”他說着,想回頭找謝臨的眼睛。
“在這一點上,你沒有選擇權。”謝臨低聲打斷他,透過低矮的車門只留給他一截站得筆直的身姿,聲音自上而下傳進車內,意外地顯出強勢,“進去坐好。”
他的語氣幹巴巴的,平淡且沒有起伏,不算兇卻也絕對談不上柔和,齊沅只好撇了撇嘴乖乖坐好。
謝臨倒是說的不錯,如今他和自己同隊,淨魂師等級——雖然他不知道謝臨具體是哪個等級,但肯定也比自己高,根據規矩,執行任務一類的事情從來都只有他服從謝臨的道理。
想到這裏,他越發意識到魇境裏的謝臨對他容忍度格外的高,雖然臉上冷淡,卻總會選擇主動配合,甚至是遷就自己。
他忽然就有點過意不去,于是放棄了繼續讨論先去哪裏的問題。
醫療部就醫療部吧,大不了再讓他們往手上紮幾針,抽幾管血,疼一疼也就過去了。
車子順着海岸線的公路往城內開,高速路上并不颠簸,車裏暖氣很足,檸檬的味道也清新好聞,齊沅一直以來緊繃的心終于真正松懈下來。
雖然吐了血,但這會兒胸口的疼痛倒也沒再繼續,呼吸還算順暢,他自覺狀态比吸收靈魄那會兒心口仿佛有人在敲鑼打鼓的感覺好上太多,除卻異常的疲憊,并沒有哪兒特別難受,便深深吐出一口濁氣,望向夕陽漸落的窗外。
他看的是大海所在的一側窗戶,因此無可避免的,望見玻璃上倒映出的謝臨沐浴在橘黃陽光裏英挺的側臉。
他的皮膚呈現養尊處優的白皙細致,眼窩比一般的東方長相深很多,唇角和鼻尖線條都鋒利而流暢,自帶生人勿近的高冷氣場,任誰見了都要感嘆一句生得一副好皮囊。
他偷偷盯着閉目養神的謝臨看了一會兒,又把視線投向窗外的汪洋。
這裏的海面呈現自然的深藍色,在夕陽的映照下折射出琉璃般的粼粼波光,海鷗掠過的時候,那些蜿蜒的水波會被短暫激起震蕩,讓他想起謝臨的靈力把動蕩不安的粉海照亮時的場景。
“你說那對父子到最後,真的就沒有遺憾了嗎?”
齊沅看着延伸至地平線那頭的海面,忽然就問出了聲,他覺得有點尴尬,因為後排只有他和謝臨兩個人,劉東放和醫療組的人都坐在靠前的位置,他的聲音又很輕,傳不到多遠的地方。
即使傳到了,沒有入魇的人也無法理解他在問什麽。
而唯一有可能聽到,并且明白自己問題的人,此刻又像是在小憩,眼睫被暖光照得幾乎透明,卻連細小的顫抖都觀察不到。
大概是已經睡着了。
不會有人回答,就讓他的疑問散在空中吧。
這麽想着,齊沅重新靠回柔軟的椅背,感到自己的意識随着溫暖的落日餘晖一同被碾壓拉長,思緒也仿佛被拽出身體,眼皮不受控制地下墜。
那他也就這樣小睡一下吧。齊沅緩緩垂下眼睛。
他确實很累了。
“遺憾一直都存在。”
迷迷糊糊的,他聽到耳邊傳來熟悉的磁性聲線。
“但遺憾僅只能針對過去,而人必須活在當下。”
他有些遲鈍地睜開眼朝謝臨的方向看過去,在意識逐漸昏沉的過程中捕捉到他眼中那抹稍縱即逝的淡淡溫柔,卻并沒有意識到那代表着什麽。
“有道理……”他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感覺到視線逐漸無法對焦,只好放任眼皮重新往下墜。
“我有點困……想睡一下。”
因為疲倦,雖然自己并未察覺,他的聲音卻是低弱而綿軟的,聽在謝臨耳裏竟帶了點撒嬌的意思。
“一小下。”
他動了動垂在身側的手指,感覺到手上力道漸松,沾了血的手帕似乎從指縫間滑落到地上,但他沒什麽力氣去撿,頭不受控制地歪向一邊,沉沉睡過去。
謝臨垂眸看着身側的人。
夕陽的柔光清晰照出他臉頰上細小的絨毛,讓他本就漂亮的臉部線條愈發柔和。他睡的不太安穩,眼簾随着清淺的呼吸輕輕顫動,眼底有明顯的青影,前額的頭發有點亂,唇邊還有一道很淡的,沒完全擦掉的血印。
他終于不再掩飾目光中的情感,肆無忌憚地盯着他沉睡的側臉,伸手幫他把臉頰上滑落的發絲整理好,然後用指尖抹去了他唇邊殘留的血痕。
末了,他盯着齊沅有些別扭地傾斜着的腦袋看了一會兒,然後輕輕把他往自己身上帶了帶,讓他的頭能靠在自己肩膀上,有所支撐。
“睡吧。”他輕輕開口。
“好好睡一覺。”
·
“你還走不走?”
齊沅猛然睜開眼,看到金發的青年一身黑色風衣站在自己身前,眼裏充斥着不耐。
謝臨?
他費力地掀起眼皮,帶着茫然無措的目光環視四周。他正坐在一個廢棄的小院裏,周圍全是碎石屑,茅檐土壁環繞出一方小小的室內空間,青苔順着磚牆縫隙肆意蔓生。
“回話。”
謝臨抱臂站在他身前,聲音比他手指接觸地面時感受到的冰涼溫度還要冷。
“我……”
齊沅手指瑟縮了一下,地上的泥灰帶着粗糙的觸感蹭過他的手心,觸感尖銳而真實,他卻并不能順暢地開口說話。
一方面是他似乎不能完全控制這副身體,有心無力,另一方面是他現在難受的厲害,呼吸之間有密密麻麻針紮一樣的刺痛感,四肢綿軟無力,連坐在地上都有些費勁。
記憶的片段在腦海中翻騰着将他包裹。
他好像剛和謝臨組隊不久,作為他的隊友和他一同進入了某個高危魇境,卻并沒有應對的能力,很快耗盡了全部的體力,甚至在這危機四伏的魇境之中存活下去都很艱難。
在這個小山村中奔波了一陣後,他已經不剩一點力氣,只能坐在地上,靠着牆壁小口喘息。
外面下着雨,淅淅瀝瀝的聲音從屋檐下傳來,謝臨的黑色短靴上也沾了不少水跡,看起來朦朦胧胧的,呼吸之間充斥着潮濕而寒冷的泥土味。
他是想幫助謝臨的,他想配合他一起破魇,想要站在他身邊,證明自己的能力,最終卻落得這樣狼狽不堪地坐在地上,仰視他的結局。
他太弱了。
終究什麽都做不到。
甚至不敢去看謝臨的眼睛。
有嘶啞的聲音遠遠傳來,他透過謝臨風衣的下擺遠遠望見成群而來的人影。它們的肢體僵硬,皮膚在雨夜裏顯出青紫,眼球突出,臉上的肉腐爛到稀疏,能看見其下的森森白骨。
“……罷了。”
謝臨回身揮刀,利落斬下一排又一排喪屍的頭顱,它們身上爆開的粘液發出膩滑的聲音。他最後冷冷回望了他一眼,轉身決絕地走進陰雨連綿的夜色。
只留下最後兩個字。
“沒用。”
齊沅驀地支起身子,呼吸變得格外急促。
“等……”
他伸出手,想抓住他飄揚在風中的衣角,卻終究是徒勞。
謝臨再也沒回頭。
眼前只有自己蒼白無力,遍布青紫,指骨栉比的手掌。
遺憾而悲哀的情緒自盡力張開的指尖一點一滴将他浸透。
要是他能再強一點就好了。
要是他撐的再久一點就好了。
他聽到自己心底的聲音。
不用太多,一點點就好。
他所想要的,不過是能夠在這種時候與他并肩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