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關心

第59章 關心

為什麽有些話到最後才能說出口?

齊沅乘着白鳥沉默地飛行于粉海之上,魇境碎裂後的陽光明明應該是溫暖的,卻并不能給他泛冷的身體帶來多少溫度。

對于自心底油然而生的疑問,他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周圍的一切景物波動着收縮起來,如同海市蜃樓一般。傾塌的魇境裏,斯科莫德來自深海的低鳴萦繞在耳邊,他垂眸望着霍光懷裏青白膚色的孔國明逐漸散為點點星辰,身旁忽然多了一道人影。

想也知道會是誰。

“這次多虧了有你在。”齊沅斂起沉重的心情,白着一張臉彎了眼睛朝謝臨笑,“不過總體來說,還算是幸不辱命吧?”

謝臨回給他一聲冷哼,凜冽眸光掃過海平線逐漸變得模糊的輪廓,灰色的霧氣快速朝他們的方向席卷而來,魇境的徹底崩毀近在咫尺。

而後,他帶了點擔憂看向齊沅。

齊沅被他的眼神盯得有點不自在,但很快明白了他在想什麽——上次破魇後,他被淨化後殘留的靈魄撞了個滿懷,似乎是直接昏過去了。

這次應該不會那麽糗吧?

齊沅喉結起伏着吞咽了一下,也有些緊張。

要知道他本來入魇的位置就是在海裏,這會兒暈了可就要再次激情落海了。

不過有謝臨在,應該……

他這麽想着的時候,奔湧而至的灰霧已經吞噬了不遠處的銀月號,在銀月號上朝他們揮手的陸準和一旁的宋以辭的身影也消失在霧氣中。

要來了。

還沒來得及深吸一口氣,一股無形的波動就直直撞在他胸口,齊沅只覺得心髒猛地一沉,胸腔發出劇烈的震顫。

有那麽大概五秒,他幾乎失去了意識,耳邊只聽得到心髒猶如擂鼓般的震動音,眼前一片昏黑。

他彎下腰,低着頭,死死揪着胸前的衣料,想把快跳出胸口的心髒給按回去,呼吸不受控制地變得粗重,有汗水混着未幹的雨滴自眼角滑落。

這次,他并不想向這樣無力的感覺妥協。他用了渾身的勁去抵抗逐漸昏聩的意識和悶痛的心口,努力維持大腦的清醒,下唇都被咬出了血珠,腥味在嘴裏散開,連帶着呼吸都有了血味兒。

很難受,但他能忍。

謝臨站在齊沅身旁。他看到那人滿頭的汗不要錢似的往下淌,因為垂着頭,濕漉漉挂着的額發遮住了他的眼神,他只能看到他顫抖的肩膀和緊繃的下颌,有鮮紅的血珠在他唇邊冒出來,在過于蒼白的臉上格外刺眼。

上個魇境被破除後,他就察覺到齊沅的異常。通常情況下,淨魂師并不會在破魇完成後受到任何傷害,但那次他卻很幹脆地直接暈了過去。

很明顯,這次破魇結束後,他的狀态并沒有比上次好多少,只是鉚足了勁在強撐。他看到瑩白的靈力随着他單薄的身形明滅,順着起伏的脊背線條,一下一下閃爍着。

像夜空中一顆孤獨的星星。

謝臨盯着齊沅唇角的血珠看,看到它順着那人尖細的下巴往下淌到一半,形成一條細窄的血線,莫名覺得那抹猩紅像是紮到自己心裏的一把小刀,讓他的心也糾結起來,産生一種想要把那脆弱的人擁入懷中的沖動。

産生這樣的沖動已經不是一兩次了。

之前那人從瞭望塔上摔落,渾身滾燙的時候;被拖入海底,嗆了水失去意識的時候;甚至在配合他成功攻克危機的時候。

他都有這樣的沖動。

且很強烈。

謝臨一向沉靜果決的眼眸中出現一瞬猶豫。魇境裏的事端平息後,他終于意識到,也許自己并不僅僅是因為最初給他的那個機會,才一直對齊沅格外在意,才一直對他施以援手,一直向他妥協的。

更多的,也許是因為另一種他此前從未體會過的情感。

謝臨眼神暗了暗。

他心情難得出現波瀾起伏,竟是萌生了一絲猶豫不決的情緒,但最後只是嘆了口氣,克制住心底那份沖動,伸出手來想通過靈力給齊沅支撐。

因為匹配程度極高的原因,他和齊沅的靈力共鳴度異常的高,不僅能夠完美地融合,甚至算得上是彼此在危急關頭的良藥。因此,在此之前他總能用自己的力量讓齊沅稍微不那麽難受一些,屢試不爽。

但這次,他被拒絕了。

上次齊沅倒的太突然,他只來得及匆忙間把他接住,但這次在齊沅兀自輾轉,像是在和什麽東西抗衡的時候,他同時也感到齊沅身上多了一股來自別處的靈魂能量,隐隐抗拒着自己的靈力。

這是為什麽?

謝臨蹙眉,一時間卻也想不到什麽原因,便擡手在手環的虛拟屏上快速點擊幾下,發出幾條簡短的消息,然後默默守在齊沅身邊。

齊沅專心致志對抗着劇烈的不适,他注意到身上的水手服已經變回了原先的白色外套,阻擋視線的灰霧逐漸散去後,他隐約看到幾米之外的棧橋,于是用手背蹭了一下滑落的汗珠,解除了對白鳥的控制。

純白的紙片失去靈力的包裹,紛紛揚揚往下掉。

原本他是有想要留着這些有趣的小武器,在以後的魇境裏再次利用的想法的,但現在他耳邊轟鳴陣陣,五髒六腑都像是被巨人用大手拍了一巴掌,連呼吸都感到疼痛,自然沒有多餘的力氣顧及它們。

他踉跄了一下,還是在棧橋入海的前沿站穩了。

好歹是沒有直接昏過去。

避免了最壞的預設,他稍微松懈下來,但仍然意識昏沉的厲害,便随手抓過身邊的杆子,輕輕放緩呼吸,另一只手撫着胸口,小口小口喘氣。

幾分鐘後,等他終于平複了呼吸,恍然發覺自己抓住的杆子好像有一點點軟。

還有一點點溫熱。

眼睛唰地瞪大,齊沅緩緩扭頭,看到被自己抓着胳膊的謝·杆子·臨正挑眉看着自己。

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尴尬之情立刻在胸中翻湧,慌亂之中,齊沅也沒看見謝臨那罕見的,愉悅且略微不自在的眼神和染上粉色的耳垂,只是一下子彈開了抓着他的手。

他強打精神朝謝臨讪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剛才頭暈眼花……”

謝臨竟然顯得有點不高興了。

他揚起的眉梢很快壓成平直的,薄唇微張,剛要開口,卻看到身前人蒼白到還在冒冷汗的臉色,還有唇邊剛剛幹涸的血珠。

還是這麽刺眼。

于是他嘆了口氣,語氣不由自主地柔和起來。

“擦擦。”他輕聲說,眼神示意齊沅的唇角。

齊沅一愣,伸手往他視線的地方碰,指尖摸到一顆硬硬的小珠子,手背蹭過風幹血跡貼在下巴上的輪廓,才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有多狼狽。

于是他連忙在自己衣服口袋裏尋找起來,拿出謝臨之前送給自己的手帕。

其實也不是送,可能只是他不想要了。

……畢竟每次他好像都把這塊手帕用來擦血。

齊沅道了謝,舔了舔嘴唇,偏頭擦拭嘴角的血跡,餘光撇見謝臨站在原地沒有動,保持雙手插兜的酷哥模樣。

不知為何,他總感覺謝臨看到自己拿出手帕後,心情又好了起來。

這個人雖然基本沒什麽大的情緒起伏,臉上也從來都很冷淡,但好像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有點陰晴不定的,很奇怪。

齊沅擦了唇邊的血,感覺身體狀态稍微好了一些,忍過之前胸口那陣難捱的疼痛後,他估摸着自己已經成功吸收了靈魄,和它融合,卻并沒有和之前一樣陷入記憶的漩渦,神智依舊是清醒的,不免讓他也有些開心起來。

然而就在他完全放松下來,擡頭看向謝臨的功夫,忽然有股熱流順着喉嚨往上湧。

他有些詫異,下意識用了手帕去接,掩着嘴不受控制地彎腰咳了幾聲,有些茫然地眨眨眼,在手帕上看到一塊鮮紅的血跡。

事發突然,他沒來得及回避謝臨,也壓根沒料到自己會突然吐血,攤開的掌心中,手帕上那塊觸目驚心的紅色自然毫無保留地落入後者眼中。

謝臨眉頭再次緊鎖,神色之中充斥着齊沅看不明白的複雜情緒,似乎想開口說點什麽,卻聽到引擎的聲音遠遠傳來。

兩人不約而同朝棧橋之外的路口看,一輛黑色加長轎車穩穩停在路邊,劉東放從副駕駛位上下來,微胖的臉上顯出雷厲風行的神色,他身側虛拟屏幕上閃爍着一張小地圖,腳剛沾到地就準确鎖定了謝臨和齊沅的位置。

“小謝,小齊,你們都還好?”

他匆忙帶着幾個醫護人員下來,跑至兩人身邊,西服包裹下的小肚腩随着步伐上下晃動。

“小謝和我說你狀态很不好,吓我一跳……”跑到齊沅身邊後,劉東放拉着他的肩膀把他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終于長舒一口氣:“還好,還好,至少還沒有橫着出來。”

如今成功匹配并組隊的這兩個靈力怪物可是整個淨魂師協會的寶貝疙瘩,說是捧在手心裏怕化了也不為過。

齊沅身體不好,又是新人,他本來就不同意羅蘭那個糟心老頭子擅自把他安排去高等級的魇境,但等他知道的時候,四個被羅蘭安排的年輕人已經紛紛入魇,他無力回天,只能焦灼地在辦公室裏幹等。

對于情景類魇境來說,“角色”的數量有限,且淨魂師只能占據靈魂已經不存于世間的角色的位置。

換句話說,和規則類不同,情景類魇境裏,入魇的淨魂師是有限額的,齊沅他們進入後,他想派別人再過去支援都也只是有心無力,只能寄希望于謝臨能夠大發善心,在破魇的同時稍微護着一點自己那瓷娃娃一樣的隊友。

萬幸,四個年輕人,尤其是齊沅,都完好無損地出來了。

至少看起來狀态還行。

“破魇過程怎麽樣?有什麽異常嗎?”劉東放揮揮手讓醫護人員引導齊沅坐在小凳子上檢查身體,扭頭問謝臨。

“問他。”

面對別人的時候,謝臨的臉色重新恢複淡漠,仿佛之前偷偷開心,偷偷生氣又偷偷心疼的人并不是自己。他視線盯着齊沅沒有離開,連眼皮都沒為劉東放擡一下。

“他主導的破魇。”

“又是他?”劉東放大吃一驚,連忙追問:“用的還是他那種獨特的手法?你們又解開魇主的心魔了?”

謝臨小幅颔首:“派人在這片海域找找魇主吧,他應該在一艘船上。”只是是否存活就不得而知了。

這次的魇主格外特別一些,牽扯到了存在于現實之中的邪獸,斯科莫德幾年前就把力量分給了他。

然而這樣一人一邪獸的共生,壽命卻并不會很長。

這次魇境的爆發,說是魇主心中執念最後的絕唱也不為過。

“沒事的話我先帶他回總部,他咳了血,需要進一步檢查治療。”

謝臨留下一句話,繞開還在震驚的劉東放,徑自朝齊沅走去。

微胖的淨魂師協會副會長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推了推眼鏡,忽然有點摸不着頭腦。

謝臨什麽時候會關心別人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