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叁拾

第030章 叁拾

靠近洛城城門的一個市集, 原本應當是熱鬧非凡的一個地方，如今成了一片荒涼地。

路上穿着體面的行人步履匆匆，不時注意着周遭的動向, 看到角落裏爬出個人形的陰影，立馬撒腿跑起來。角落裏爬了一半的人只好又縮了回去。

有骨瘦如柴的佝偻老者在廢墟裏翻找着什麽，只是哪有能入腹的東西，但他不信, 還執着往深處挖。突聞佩刀撞擊物件的聲響，他頭也不回, 向着差役相反的方向逃。只是餓了幾天的人, 哪還有力氣逃跑, 沒跑兩步，被差役用佩刀壓住了後脖頸。

掀開車簾一角, 看清楚佝偻老者面樣的元良良驚呼：“他是個年輕人。差役大哥要帶他們去哪？”

兩名差役用刀鞘抵着佝偻男人一路向前, 看到一隊馬車過來, 又急忙退到邊上讓路。心知這夥人不是普通人，單看最前方幾個人，雖穿着普通家丁常服，然步履平整, 面相莊嚴, 絕不是普通府裏家丁的樣子。以及圍在馬車周邊的目光如炬，身手矯健的年輕人, 說馬車裏只是一位富甲一方的員外郎，誰能信。

差役等着馬車過去, 然馬車這時候卻停下了。

幺平從車前跳下來, 走到差役面前，将兩人連同着佝偻男人一起請到馬車前。

幺平問：“他是什麽人？你倆為什麽抓他？”

差役不知來人身份, 但依舊恭敬回：“此人是城外偷跑進城的難民，奉我們蔡大人之命，将這些人趕出城去。”

幺平看着佝偻男人問：“你說說，他們的話是與不是？”

佝偻男人顯見怕極差役，一時哆嗦着不敢回話。

幺平道：“你有話直說，我們大人可保你周全。”

聽到“大人”兩字，佝偻男人才立馬道，“我不是偷跑進城的，是林大人答應放我們進城的，但蔡大人又反悔了，就說要趕我們出去。”

幺平聽剛才差役也說起蔡大人，心裏有了猜想，當是洛城的父母官了。“蔡大人為什麽反悔？”

佝偻男人去看差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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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平瞪着其中一個差役：“你說。”

差役知有些事哪能為外人道，他緊盯着透不出一絲縫隙的馬車，反問：“敢問馬車內的大人是哪位大人？我等是洛城城守府的差役，奉蔡城守之令行事，其餘概不知曉。”

只聽馬車內男人清冷肅然的聲音傳出：“既是中州州牧林大人下令放災民進城，那蔡城守何故要違抗上級指令？若只為私心，當誅。”

差役吓得連忙跪倒，反應過來他們似乎還不知道人家身份，貌似跪的草率了。但想想男人威嚴的聲音，定是個當官的無疑了。

當一把劍懸在差役頭上，差役連忙道來：“城外災民過多，還是從幾個重災地湧過來的，蔡城守不敢全部放進城，就只是放了一部分應付林州牧。前幾日蔡城守得知四殿下要來中州赈災，怕被看到烏煙瘴氣的景象，遂命令我等把這些不屬于我們城的災民趕出城。”

問完話，幺平打發走兩個差役，把佝偻男人留下。

元良良猶豫，還是将一碟點心放回原位，和車簾外的春雨說：“春雨，給人拿點東西吃。”

春雨答“是”，便從包袱裏拿出一油紙，是中午打包的油墩子遞給幺平，幺平再塞給佝偻男人。佝偻男人顯見餓壞了，拳頭大的油墩子，他一口一個，轉眼全部下了肚。

元良良看着佝偻男人幾口吞下全部油墩子，她竟覺得有些反胃，捂着嘴忍了好久才平複下去那股酸意。

簾外，幺平問佝偻男人城外的現狀，不曾想，佝偻男人大哭出聲，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誰也沒催他，只等着他哭完再道來不遲。

而佝偻男人平靜過後還是沉默。那場景，他實在一輩子都不願再想起。

幺平問他要去哪，佝偻男人說不願出城，只要不出城，他做牛做馬都願意。

元良良實在好奇佝偻男人的年紀，就讓春雨問，得知佝偻男人才十四，大家都震驚了。

元良良眼珠轉轉，隔着簾子戳春雨丫頭的後背，春雨不情不願沖佝偻少年說：“我家主子說了，你只要說出城外的情況，我們大人就留你下來。不說當官封爵吧，混口飽飯還是沒問題的。”

佝偻少年眼裏閃過精光，馬上想到自己的父母妹妹，他又吧嗒吧嗒掉眼淚：“我家在驿城，旱災太嚴重，今年顆粒無收，前兩個月還能食草裹腹，如今就連一片綠葉子都見不着了。什麽都沒得吃，什麽都沒得吃，我父母全餓死了，他們為了我，把我妹給賣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把她賣了還是、還是把她給，把她給……吃了……嗚嗚嗚嗚……”說着，少年忍不住又痛哭出聲。

聞聽此言，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四殿下向來無甚表情的臉上染上愠怒，轉而又只餘沉重。

馬車內的三個女人聽到“吃了”的話，不同程度的心驚膽戰。元良良覺得嘴巴裏充斥着酸苦，她想從雕花矮桌上拿一塊點心，結果手抖得幾次拿不起來。

雖說他們人多，不至于怕那些難民，但姚夫人還是神使鬼差問：“殿下，我們應該不會要出城吧？”問完就後悔，這話哪裏輪得到她一個侍妾問的。

好在四殿下也沒有理會她，因此也就沒有怪罪她。

原本馬車是要去中州州牧府衙綠城，四殿下決定先不急着去綠城，先在洛城住一晚，探查下情況再說。

等他們到了綠城，勢必整個中州都知道他到來的事，到時辦起事來就變得束手束腳了。何況林耿林州牧不像個聰慧的，竟然能想出放災民進城這種馊主意，想來也是沒了辦法才做出這種傻事。他要是去和林州牧會和，豈不是也要被牽累。

四殿下仔細琢磨了下林耿此人，不懂得安撫百姓，鎮不住底下官員，搞不懂他是怎麽當上中州州牧的。難道是傻人有傻福？不過好在也不是個貪官，想必百萬兩赈災款去向應當與他無關，否則也不會前腳赈災大使剛走，他後腳就寫血書上報。

四殿下一行人包了個客棧住下，對外只說是路過省親的一方父母官。也有鬼鬼祟祟的幾人過來打探，看四殿下帶着三個女人，知道不是他們料想的人，也就不再管他們。

城守府衙。

蔡大人問去喬裝打探消息的差役：“如何，是與不是？”

差役回：“回大人，不是。那雖也是個年輕男人，但帶着三個女人，且看着都不像丫鬟，倒像是姬妾。大人，別說是尋常赈災大使不敢這樣明目張膽帶女人來赈災，就說四殿下，他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更何況是這種地方。”

蔡大人擺手：“诶，那是四殿下從前，現在本官得知的消息，可是知道他有個寵妾的。”

差役：“那也不會是三個。”

蔡大t人沉思，覺得也有道理。哪有來赈災，帶三個小妾的。可能真是路過吧。再想想，四殿下日理萬機，哪會那麽快出發，這麽快到達的，肯定是還在路上呢。

蔡大人又對差役說：“明日務必把放進來的災民全部清出去，看看這城內，都像什麽樣了。林大人也真是的，這種馊主意也想得出來，這城外的災民進城內來了，住哪吃啥，赈災款又沒到咱們這，對吧？瞧瞧這幾日鬧的，那些災民現在就是瘋子強盜，統統打殺了都不冤！”

...

這夜，元良良睡得極不安穩，她不僅覺得悶熱，還做噩夢，被夢吓醒，醒過來後又不記得了。她喊了聲“殿下”，手一摸身邊，沒人。她吓得連忙爬起來，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味道，等适應了黑暗，她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發現外面已經有點亮光了。

她小心推開房門，仔細聽，沒聽見殿下的聲音，于是叫喚了一聲“殿下”，殿下沒回應。她走下樓梯，客棧門前有殿下的人把守着，看到她行了一禮。

元良良原想問問他們有誰知道殿下去哪了，然而看到大街上有好幾個蓬頭垢面衣衫褴褛的人被差役推搡着往一個方向去。元良良知道是洛城城守派人把災民趕出城外。

她很同情災民，但是城守貌似也沒做錯，一個城守盡職盡責為了城裏的百姓也沒有哪裏不對的。但城外的百姓呢，那些災民曾也是納稅守法的良民，僅僅因為天道不公，成了災民，就要被抛棄嗎？

四殿下半夜發現災民被趕出城，于是乎也跟着去了城門。他本是想看看災民具體情形，好作打算。

災民統統被趕在了城門外，幾個差役拉了一車東西置災民面前，然後一人一小袋發了。為首的差役道：“這城門不是你們能進的，有誰敢混入城，別怪蔡大人不客氣！赈災糧饷未下來之前，以後你們每五日皆可來此領一袋糧食，這也是蔡大人從牙縫裏省出來給大家的，再多就沒了，都別貪得無厭，聽見沒有？”

四殿下沒再出城，而是直接返回了客棧。

中州有十七座城，而受旱災影響的足有七座，最嚴重的是宛城和申城。四殿下想着，既然這裏有蔡城守守着，一時之間應該也不會比那七座更嚴重，四殿下決定先去那七座城看看情況。

但去之前，還是先跟蔡城守聯絡聯絡感情為妙。

是以，當日，四殿下親自去了城守府衙見了蔡城守。最後自然是相談盛歡。尤其蔡城守見到四殿下親臨那是真的受寵若驚，聽聞四殿下誇自己正義善良，誇自己比林州牧要聰慧機靈，他心裏簡直狂放煙花，又聽殿下表示信任自己，要将洛城內外百姓交托自己，他更信誓旦旦保證完成任務。

哎呀，都知道四殿下不是個輕易誇人的人吶。可四殿下如今誇了他呢！這是不是說他馬上就要高升了？蔡城守忍不住就喜極而泣了。

四殿下人馬離開洛城時，就見城門口支了幾個粥攤和饅頭攤，供城外災民免費領取。災民争先恐後搶着，被孔武有力的差役幾鞭子打散，更将搶奪的人綁了壓在地上，災民堆裏才安分起來，一個接着一個開始排隊。

那長長的隊伍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地方，直到馬車行進了一段路，才将之徹底甩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