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叁拾壹

第031章 叁拾壹

“殿下, 良兒覺得洛城城守也沒做錯。他是城守,自然要護着自己城裏的人呀。”

自京都出發,幾乎就沒說過話的聶夫人突然開口, 聲音冷冷清清跟珠玉落滿盤似的:“良夫人這話聶菱不敢茍同。作為為祁國為陛下效力的朝廷官員,既是祁國的陛下的百姓,那通通都是百姓,怎能只掃門前雪?這樣心胸狹隘的人怎配做一城之守。”

元良良覺得她說的也是在理的, 于是很贊同的點點頭。

聶菱沒料到她這麽輕易就被說服了,還有點不敢置信。

元良良打量了聶夫人片刻, 問她:“聶夫人家中是否有人當官?還是個兩袖清風的大清官?”

聶菱自得一笑:“聶菱的祖父和堂伯父都是本地的父母官。從小祖父就教聶菱, 何為做人, 何為道理,何為為天下為百姓, 還跟聶菱講過許多為社稷獻身的忠臣名仕的故事。”

元良良激動:“忠臣名仕的故事?像範希文, 岳鵬舉這樣的故事嗎?我也喜歡聽, 有空聶夫人多講講呗。”元良良說完就嘆氣,可惜,聶夫人跟她在一個後院,要不然做朋友, 她都無需花錢買話本子了。

聶菱笑容淺淡, 道了句:“好呀。”聶菱看向殿下,“祖父說當好一個清官很難, 殿下以為呢?”

元良良也看向殿下。

殿下道:“自然難,要不然這天下會比眼下看到的更加河清海晏。”

元良良就想起了她的那個爹, 和殿下說:“殿下, 你知道元承業嗎?”

殿下自然是知道的。自己的良夫人的親爹,他怎可能不知。問:“良兒的爹爹也是清官?”

元良良揮揮手, 一臉嫌棄說:“不是。所以殿下,你以後可別因為良兒是您的愛妾,就高看元承業。他适合回老家種地。”

殿下爽快應:“好。”殿下又想到良夫人自稱自己是愛妾,她倒是知道,不由笑了笑。

這兩天還是頭一回看到殿下笑,元良良不由上前摸了摸他的唇角,毫不吝啬誇贊:“殿下笑起來真好看。一定是為良兒笑的吧?”

Advertisement

殿下答:“自然。”

聶夫人看到這一幕已經相當能适應了。自京都出來,四殿下就從未招寝過她和姚夫人,每晚都是在良夫人那睡的。她出宮前,也得知良夫人受寵,還當是大家的話誇張了,如今才知道比之聽來的更甚。

“殿下!”

車前室的幺平叫了一聲。

元良良比四殿下更快一步掀開窗簾,只見外面地上橫七豎八躺着許多人,有在動的,有沒在動的,大多都奄奄一息。他們這些應當都是從受災嚴重地逃難過來的。

四殿下怎能見死不救,讓人拿食物和水給他們,然災民往他們這邊越聚越多。最後不得已他們一行人亮了刃才把人吓走。

馬車沿着大片的幹涸土地一路往前,路上所見皆是與他們相反方向而去的人。有的背着孩子,有的推着小車,每張臉上都是麻木和凄涼。

小虎想起家人,忍不住又開始抹眼淚。小虎就是在洛城時鐵了心要留在他們身邊的佝偻少年,他本命叫闫小虎。小虎是不想出城的,還以為跟了大人,就能永遠不用出城,誰知道大人還偏偏就是要去城外。小虎猶豫了一晚上,最終還是跟他們走了。大人都不怕,他還怕啥。

在跑了兩個時辰後都沒能見到一戶正常的人家。幺平和春雨數了下,發現他們能吃的只夠這頓。水也不多,還要喂馬,幺平将手裏最後一袋點心分了幾份給了馬車內。

春雨只擔心她主子,這段時間可能是受累了,貌似一直精神不好。春雨探頭往車內瞅一眼,就見她主子窩在殿下懷裏一動不動,她愁的手裏的餅都不香了。

春雨将兌好的蜂蜜水塞進馬車,姚夫人笑眯眯接過就要喝,春雨也顧不得沒禮數了,連忙喊:“這是給我家主子的。”四殿下聞言從姚夫人手裏拿過,去了蓋子,遞到元良良唇邊。

元良良抿了兩口,就虛弱的又閉了眼。

幺平翻到幾包良夫人在京都準備的肉條和蜜餞,聽到春雨說都是良夫人愛吃的,便全部送進了車廂。良夫人只吃了蜜餞,四殿下留了蜜餞,将肉幹遞出去讓分給大家。

姚夫人想吃啊,結果手還沒來得及伸過去,就被幺平利索拿走了。聶夫人看着也揪心,倒沒表現出來。

越接近重災地宛城和申城,所見便越駭人。直到馬車進入申城,原本應該重兵嚴守的城門竟無一個兵丁,城門邊上橫七豎八躺滿了人,大多還是小孩老人。

幾個衣不蔽體的半大小孩在争奪着一塊黑乎乎的東西,最後被最大的孩子搶在手裏,得意往嘴裏塞。春雨看清楚垂落在小孩滿是污穢嘴角的半截尾巴,吓得一把拽住幺平的胳膊。

小孩啃的竟是一只老鼠!一群小孩在搶一只老鼠吃!

“這是我家的,我最先發現的!”細胳膊細腿卻腹大如鼓的青年手裏拽着一團枯黃的草死不撒手,最後得到手,他快步t往回跑,跪在躺在地上的老妪面前,幾個半大孩子靠近青年,青年将草一人一團塞給他家的孩子,“吃吧,吃了就飽了。”幾個孩子狼吞虎咽,只是咽下去不多會兒,都全身抽搐倒地。

青年跪在老妪面前,讓老妪摸他的頭。在老妪的注視下,青年也咽下了手裏僅剩的那一點。老妪撫摸着口吐白沫的青年的頭,安撫着:“沒事了,沒事了。”

一個皇子府親兵發現口吐白沫的青年,一眼發現是中了毒。得到示意,飛奔上前察看。那老妪明明躺着喘氣都費勁,一下子竟撐着身體站了起來撲向精銳。

親兵飛快奔回馬車旁。

那些災民是故意在尋死。不想賣了兒孫,不想看着兒孫再遭罪,而這種方式,還能給一家子留個全屍。

一個男人扛着一堆肉從一間屋子出來,他開始在一塊案板上剁肉,案板前慢慢圍攏了人,一個兩個越來越多。這一景象在災民遍地的申城可不多見。

“還有肉吃?我們要不也去買一鍋?”餓了一整日的皇子府親兵跑來求親兵隊長陸捷的意見。

幺平直覺不對勁。“這個鬼地方除了死人,哪來的肉?”

這話一出,大家臉色都變了。

申城府衙已然成了災民的聚集地。

一個親兵飛快從府衙內跑出來禀報,說沒找到城守,就連一個申城兵丁都沒看到。毫無疑問,申城城守已然逃跑了。他怕百姓找他麻煩,怕被洗劫一空,更怕朝廷追責,是以早前就帶着一家老小和所有家當逃離了申城。

四殿下掀簾出來,他環顧一圈滿目瘡痍的地方,注視府衙大門,肅然道:“今日就在府衙休整。”

幺平讓兩個親兵去收拾府衙後院。兩個親兵剛走,幺平就發現他們的馬車周圍聚攏過來許多人,大部分是老人孩子。有個四五歲的小孩直接爬到了四殿下的車輪底下,幺平拔了一半的刀竟再無力抽出來。他轉頭,發現原該殺人如麻的皇子府精銳竟都和他一樣躊躇,導致他們的包圍圈越來越小。

四殿下巋然不動站在馬車上,和大家說:“我是祁國四皇子齊暄,此次前來便是為了與大家一起抗旱救災。即日起,本殿便是申城城守,會盡力守護好大家。”

人群裏有了密密麻麻的說話聲,大家都很懷疑,此次中州旱災影響數十萬人,就靠眼前的年輕人?就靠他帶來的這三輛馬車和這一些人嗎?

四殿下不再多言,讓幺平和兩個親兵隊長随他先行進了府衙正堂,而其餘人則收拾行李整頓馬匹。

四殿下讓親兵隊長闫敏親前往受災最輕的幾個城購買糧食。讓另一親兵隊長陸捷帶人安撫災民。讓幺平去其他幾個受災嚴重的城打探情況。最後他派暗衛前往綠城請林州牧,并讓林州牧以他的名義召集十七城城守于申城城守府衙會面。

幺平憂心說:“殿下,您身邊沒人,奴才不放心。”

四殿下無甚表情道:“這裏不會有危險,就算危險,也只有被餓死的可能。你們速去速回,本殿等着。”

闫敏問:“殿下,買多少糧食?”

四殿下:“全部。”此次赈災,陛下和戶部商議後,只願撥出十萬兩給他。相較于之前的百萬兩赈災款,簡直一個天一個地。陛下及朝臣明裏暗裏要求他追回那不知用于何地的百萬兩,意思不言而喻,他找得回就用那百萬兩赈災,找不回就看四殿下本事了。

五萬兩白銀在當下時候能買多少糧食,就算全買來都不夠申城災民兩天吃的。

四殿下想到什麽,道:“如今市面糧食價高,從糧商手裏買糧等同于虎口奪食,我們需得用些手段,必要時候殺幾個罪魁禍首震震那些個一心想發國難財的。”

“是!”

陸捷道:“殿下,災民屍首好處理,但大多奄奄一息的,就算有了糧食吃了飽飯,也還需要看大夫。”

四殿下沉默,他身邊已經無人可用了。且找大夫可不是出去喊一嗓子就能尋來的,就算花錢尋人,也不是誰來就可以收用的。

“殿下,良兒和兩位夫人願意幫忙。”

殿下擡眼,就見良夫人手裏端着面向他走來。

另外兩位夫人和春雨手裏同樣端着托盤,是給幺平和親兵隊長的。幺平幾個忙行禮,四殿下道了眼下不必拘禮,他們才狼吞虎咽吃起來。

他們是真真一整天沒吃上一粒米呀。

四殿下扒了幾大口無肉無油的清湯面卻覺從未吃過如此噴香可口的食物。他猶豫了下,喝光了最後一口湯。在良夫人給他擦了擦唇角後,問:“哪來的面?”

聽他問這話,元良良面上就顯出不高興了。她當時可是準備了一車的石磨面粉和一車的大米還有半車油光水滑的臘肉,都被殿下扔下了,要不然他們何至于此。良夫人瞅着才剛到申城就已經瘦得兩頰凹陷的殿下,她心軟又心疼,決定不跟他計較。“咱們車裏最底下還壓着兩袋面粉,在路上不便吃,這會兒就可以了。”

四殿下點點頭。

吃完面的幺平和兩名親兵隊長出發幹活去了。

元良良纏着殿下說:“殿下,找大夫的事交給我們吧,我保證用最少的工錢請上最好的大夫。”

四殿下有些擔心她身體,本想着落腳後找個大夫給她看看,但眼下的情況吃口飯都難,別說大夫了。許是看出殿下的擔憂,元良良馬上又說:“良兒沒事的,就坐馬車裏的時候被颠得不舒服,現在都好了。”

四殿下:“找大夫也要坐馬車出城去找的。”

元良良看向兩位愁容滿面的夫人,笑得一臉狡黠:“兩位夫人去,良兒就在這裏等着兩位夫人帶人回來,把第二道關。”

四殿下這才點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