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肆拾貳
第042章 肆拾貳
元良良從殿下懷裏鑽出來, 她在菡萏院內室轉一圈,抱着床上湘妃色的紗幔聞了聞香,又摸了把柔軟舒适的美人榻, 移步到外間時又摸摸她親手完成的牡丹繪曲屏,再抱抱架子上熟悉的長頸花瓶。她還踮着一塵不染的繡鞋想往院子裏跑,她想看看她的花。
被春雨一把拽住。
殿下走到她身邊,由着軟軟糯糯一團撲進懷裏。
“外面下雨呢, 摔了怎生可好。”殿下想着就說了,“還以為良兒會不想回來。”
元良良摸着殿下無一絲金線的衣襟, 覺得十分不滿足, 不由擡頭說:“殿下, 您回來了,該換身衣服了吧?良兒為你更衣吧?”
說着, 讓春雨去拿殿下在府裏常穿的衣裳來。不管哪一件, 只要殿下在府內穿的, 哪怕常服,衣襟口都會繡着繁複紋路的金秀線。
良夫人拉着殿下到內室,一邊給殿下脫衣裳,一邊說:“沒回來時是不想回來的, 但回來了, 看到菡萏院的一切,自然也是十分想念的。這裏可有良兒和殿下的記憶在呢, 良兒自是不舍得的。殿下可有不舍得?”
殿下摸着那雙不安分的手,想了想, 說:“只要良兒在的地方都是一樣的。”
這話在殿下看來就是說了句實話, 但良夫人聽來卻格外受用。她點點殿下袒露在衣襟外的一片春色,還故意不把殿下衣裳拉攏好。殿下故意道:“本殿冷。”
良夫人靠進殿下未着寸縷的懷裏:“那良兒給暖暖。”
“殿下!”
冷不防屏風外沖進來一人, 元良良吓一跳,轉頭看到竟是正妃。
元良良伸手将殿下衣襟歸攏好。
四殿下心內不悅,但他不想才回府就訓斥正妃,是以沒吱聲。
正妃瞧着眼前親熱的男女,她捏了捏衣袖下的拳頭:“妾身此來想問殿下是否要即刻進宮見陛下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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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殿下道:“今日晚了,明日早朝再進宮不遲。”
正妃猶豫着說:“可是按規矩,殿下是要先進宮向陛下請安才是。”
四殿下道:“本殿回都回了,要不然現在出去,你們就當沒看到本殿回過府?”
正妃被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白。“殿下,妾身不是這個意思。”
四殿下:“那正妃什麽意思都不必說了。”
正妃知這是殿下在趕她走,她視線移到良夫人身上,從她的肚子一路到嬌花般的臉。因為有身孕,也是沒化妝的緣故,良夫人的臉略顯疲憊,然往那一站,不見醜陋,只有柔弱媚态。
“殿下,良夫人再過不久便将臨盆,殿下實不該再在良夫人房內。殿下若想,側妃那或是聶夫人姚夫人那都可去得。”
四殿下閉了閉眼,正妃這話他找不到任何錯處,然殿下心裏就是不喜。殿下一本正經說:“本殿只是躺在良夫人身側睡覺,也不行?”
正妃無話可說。殿下神情也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然正妃卻發現良夫人一臉羞惱瞪着殿下,她恍然,殿下這是在騙自己!但她還能說什麽,四殿下想幹什麽不行。
元良良瞧着正妃失魂落魄離去的背影,她竟然覺得有點心疼是怎麽回事。元良良很快說服自己,正妃是正妃,而她是侍妾,她見到正妃是要磕頭的,大不了以後多磕兩個頭,多敬兩杯茶好了。
但殿下,她是不會讓的。
玄珠看着正妃從菡萏院出來,不用仔細瞧正妃的臉色也知道定是不順利的。“娘娘,您不應該來的。您明知道會惹惱殿下,何苦一定折磨自己。忘了老爺和夫人的話了嗎,您是正妃,未來的路還很長,沒有必要和那些登不了臺面的女人計較。”
“我只是想讓他記住我。”
玄珠急切說:“可殿下記住的只會是對您不喜的一面呀。”
正妃聽不得這話,甩袖說:“我能有什麽辦法?”
玄珠顧不得規矩拉着正妃的手,娘娘不記得,她要記得老爺和老夫人的話,是一定要勸着娘娘不能做傻事。“娘娘,咱們現在什麽都不必做,只要靜靜瞧着即可。咱們府裏女人雖不多,也有好幾個,就讓她們撕破臉,我們坐收漁翁之利,不好嗎?”
正妃疑惑:“可良夫人要生了。以後殿下勢必會更寵着她,在這四皇子府也許都會把她當成真正的皇子妃,而我只是個笑話。”
玄珠輕聲說:“您忘了殿下可是親口答應過舒妃娘娘的,他不會寵良夫人多久,他只是想給良夫人一個孩子。如今良夫人生了也許對咱們只會是好事。再說,咱們再等等,等上半年,娘娘将溫柔賢淑端莊的一面展現在殿下面前,殿下又怎會不喜?”
正妃依舊不知所措:“別人不知,我卻知殿下慣會裝模作樣,許是哄着舒妃的也說不定。再說,殿下真的喜歡溫柔賢惠的女子嗎?我看他只會喜歡狐魅的。”
玄珠想說殿下向來重規矩,只是這話如今再提起她都覺得諷刺。遂改口說:“就算殿下不是誠心說那話,但誰又能保t證一個男人會永遠只對一個女人,更何況那是四皇子?誰都不能保證,包括殿下自己。”
正妃想想,覺得是事實。哪怕愛名譽勝過所有的太傅大人,早年裝着伉俪情深,可關起門來誰不知道,太傅大人也有另外恩寵的妾室,而那些妾室又真的被恩寵了幾時。良夫人再狐魅,她也只是個普通女人而已,會老的,尤其生過孩子的女人,老得更快。“到時候她只是個無寵有子的侍妾,而我依舊是正妃。”
玄珠見她能想明白,高興點頭:“沒錯。等上半年,等殿下慢慢放下良夫人,咱們娘娘再拿出最好的一面給殿下,娘娘前幾年在太傅府也是個可愛天真的姑娘,只是進了皇子府成了正妃才漸漸把自己僞裝起來,到時候咱們不僞裝,也肆意一些,殿下又豈能不歡喜?”
正妃也想說殿下重規矩,可左右一想,殿下自從把良夫人帶回來之後,又哪裏重過規矩。殿下表面說着循規蹈矩的話,而事實上那個女人越不懂事他恐怕越愛吧。哼,男人果然都是說一套做一套的。
正妃自嫁入四皇子府,只想着如何做好一個正妃,幫襯殿下管好四皇子府,像所有的女子一般和四皇子琴瑟和鳴。而等她真的入府後,見到兩個側妃,再見到殿下另眼相看的良夫人,她又想着要盡好正妃的本分,想着只要和殿下相敬如賓便好,畢竟她是正妃,規矩就是殿下每月兩日必須要來她房裏的。
只是她沒想到,殿下會變本加厲,為了良夫人連祖宗規矩都能罔顧,還要先讓一個侍妾生下府裏第一個孩子,還要給侍妾晉位份,她又怎能忍。
她正妃段凝從那一刻起就瘋了,決定魚死網破,決定甩掉身上的枷鎖,不顧一切只想讓那個男人記得她。哪怕讨厭鄙視也好過把她遺忘。實際上,她心裏卻依舊抱着期待,期待殿下會不會喜愛不一樣的自己,就像他喜愛良夫人那樣,畢竟她現在也不一樣了。
但她還是錯了。
當理智回籠,正妃才明白自己做的事有多離譜,有多荒謬。玄珠說得對,她還是要等着,她是正妃,她只要等着就好。
...
次日一早,四殿下去上朝。在太和門好巧不巧就碰到二殿下。二殿下不冷不熱問:“四弟這麽久沒上朝可還習慣?”
四殿下當即道:“起太早有些難适應。”
二殿下冷嘲熱諷:“本殿是看四弟在那小江南樂不思蜀,都不想回了吧。”
四殿下确實是這麽想的,是以也不生氣,只是沒再回二殿的話。
二殿下被忽略,倒是氣得不行。這個老四,一回來就氣人!
大殿下快走幾步徑直略過二殿下,追上四殿下,拍拍四殿下肩膀。四殿下沖大殿下行禮後,兩人并肩邊說話邊往太和殿行去。
二殿下瞧着這一幕,更是要噴火。
大殿下注意四殿下的臉色,目露凄楚道:“四弟瘦了。”
四殿下很是不習慣大殿下用這種古怪眼神瞧自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快走幾步,踏進殿內。然而,四殿下一踏進殿,就被衆臣的目光給包圍了,什麽眼神都有。突然,一道渾厚酸楚的聲音自後方傳來:“殿下,您瘦了!”
四殿下回頭,果見是禦史中丞李延海。除了李延海,衆臣間還有幾個亦露出那種久別離後再相逢的動容眼神。
緊接着是看到他的陛下,陛下甚至踉跄了兩步,伸着手滿目不敢置信,道:“我四皇兒真真是辛苦了!在外這大半年,定是極不容易吧?”
二殿下嗤之以鼻,忍不住說:“父皇,四弟不過在中州待了一月,加上路上也不過一個半月而已。他之所以去半年,是為了陪他的良夫人養胎呢。兒臣看四弟倒挺樂不思蜀的。”
陛下斥責:“老二!胡說什麽你!”
四殿下不理睬二殿下,只說正事:“陛下,關于中州赈災想必大皇兄都料理妥當,無需兒臣多說。兒臣另有一事,是關于朝中有人賣官一事需要禀呈陛下。”
大殿下聞此言,皺眉,他小聲喚四殿下:“四弟!”見四殿下看過來之際,又沖他搖搖頭。示意此事不必提。
四殿下将大殿下的動作看在眼裏,只他不想放棄。
陛下同樣神色複雜望着他。片刻後道:“講來。”
衆臣皆低頭不語。
四殿下呈上折子,道:“兒臣之前禀報過在小江南偶遇陳縣令包庇家人随意判案一事,如今又在德州安德縣碰到一學子堂的學生明目張膽說家裏人要其買官。”
吏部尚書吳子庸聞聽“德州安德縣”幾字臉頰抽搐兩下。
四殿下繼續道:“該名學生提到吏部尚書吳大人,說是他父親和吳尚書是好友,吳尚書一定會滿足他。對此,吳尚書有何解釋?”
吳尚書向陛下拱手,言辭懇切道:“陛下,臣确認識一位在德州的朋友,但絕無四殿下口中之事。”
四殿下眸色漸冷:“兒臣呈上之物有吳尚書和其好友的往來書信及吳尚書親自朱批還未來得及下發的,給予好友之子的四品翰林院侍讀任命書。證據确鑿,莫非吳尚書還想睜眼說瞎話不成?”
吳尚書沖着陛下又一拱手,道:“陛下,臣冤枉。”
四殿下神色冷峻去瞧陛下。
陛下翻着手裏的幾頁紙沉默良久,半晌後将幾頁紙一并塞進四殿下的折子裏,道:“信中所言朕會找人詳查,只這任命書卻是無效的,想必是吳愛卿手誤造成?”
吳尚書忙道:“是,陛下所言是,此份任命書上邊想必還未蓋印戳吧,是臣手誤寫錯了新上任之人的名字,本想着等空了将之作廢,不曾想竟出現在四殿下手中,都不知是何道理。”
陛下琢磨着,想給四殿下找個臺階下。
只剛要開口,四殿下卻直言不諱道:“能有何道理,自然是兒臣去尚書府搜到的。”
吳尚書又不是罪犯,能怎麽搜?定然是四殿下偷摸來的。
衆大臣心內一驚,這話不就是在說,他四殿下決意要和吳尚書撕破臉?
陛下捂了捂心口,垂眼嘆氣。
吳尚書也不怵,昂首挺立,本該繼續順着四殿下的話說下去,他卻不再吱聲。
陛下擺擺手,想說他身體不适,有事改日再議,哪知吳尚書不言,四殿下倒是不依不饒。
“陛下如此輕易饒過吳尚書,想必是沒有仔細看兒臣呈上的信吧?陛下何不多看一眼?”
陛下心累,本騰了半個屁股打算由賈公公扶着起身,眼下只好又重重砸回龍座上。陛下也不再翻開四殿下的折子,只沉思想着對策。
四殿下見此道:“陛下既不想看,那兒臣不妨多說兩句。吳尚書的德州好友要孝敬吳尚書五十萬兩買四品翰林院侍讀之職,不知陛下及衆大臣可知此事?”
衆大臣心裏驚呼,頭卻垂得更低:五十萬兩?!殿下呀殿下,他們怎會知此事?
吳尚書矢口否認:“四殿下豈要污蔑于人,臣何時在信中與人提過銀兩的事?”
四殿下:“信中沒有提過,那是已經私下交易了?”
吳尚書氣憤難當懇求陛下做主,然剛好和陛下對個正着,他下意識垂下頭去,想到什麽,又慌忙忙擡頭。
陛下瞪大眼,不敢置信看着吳尚書。審視了吳尚書許久,陛下心間轉了幾道彎,最後只道:“此事朕知道了。”
頓了下,陛下又道:“四皇子費心了。出去大半年,定是十分不易,朕給你放五天假,好好休息,順便陪你母妃說說話,至于其他事就暫時先別操心了。”尤其是賣官之事。哎,四皇兒啊四皇兒,就給大家留條活路吧。
“多謝陛下。”好在四殿下真的沒再多說話。
四殿下也算目的達成,他本來也知道不可能因此事扳倒一個根基如此穩固的一品大員,但叫他吃點苦頭也是可以的。
下朝後,吳尚書就被陛下單獨留下了,同留下的還有二殿下。
禦書房。
陛下将四殿下的折子狠狠拍在吳尚書臉上:“五十萬兩銀?五十萬兩銀吶!你給朕,不,你給國庫上交十萬兩,剩餘的就自己吞了?除了此次,想必過去的很多次你也都一樣吧?”
吳尚書很想否認,又知道他怎麽解釋陛下都不會再信。他一咬牙,跪下連磕幾個頭:“臣知罪,請陛下恕罪。臣願将過去所得皆奉與陛下,請陛下開恩!”
陛下握緊拳頭,直砸桌面:“不是給朕!是充裕國庫,是為百姓為社稷江山!”
吳尚書又磕頭:“是,是,臣知錯。”
吳尚書灰溜溜出去後,陛下又讓等候在外的二殿下進t來,陛下也不說什麽事,直接劈頭蓋臉把二殿下數落一通,把二殿下徹底整蒙了,然對着陛下還不能反駁,二殿下氣冒煙只能忍着,最後還被轟出了禦書房。
話說陛下這也算是遷怒,誰叫二殿下的側妃吳氏是吳尚書的嫡次女呢。要說二殿下完全不知情,完全沒從中得任何好處,陛下是萬萬不信的。
而陛下能看出來此事的貓膩,衆臣又何嘗看不出,只是礙于此事牽涉太廣,大家都埋在心裏不說罷了。
而因為此事,吳尚書表面看來沒有獲罪,然二殿下卻成了衆矢之的。別人不知曉情況的,還當他二殿下私吞了那五十萬兩銀呢。
回到府中的二殿下氣不順,拿新納的美人撒氣,直至半夜跨出後院,才去見等候多時的幕僚元雀。
元雀道:“殿下莫要小看了四殿下,此次便能看出四殿下非有勇無謀之人。四殿下明知不可為仍為之,別人都覺得他魯莽,但最後陛下不僅懲治了尚書大人,就連殿下都牽累了。”
二殿下心裏亦是恨極,然他可不做意氣用事之輩。“這五十萬兩還能進他四殿下兜裏?既不能,他廢那心思幹嘛,還得罪了吳子庸,壓根劃不來。依本殿看,他無非就是想逞能,傻瓜一個,不足為慮。”
元雀見殿下如此說,便覺沒什麽好再勸的。這天也着實是太晚了點,元雀揉了揉酸脹的眼,決定起身告退。卻聽二殿下道:“不過這老四也該得到一點教訓,要不然他還當本殿是真好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