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第07章 007.

司機在校門口停下,季殊下車後往弗蘭德正門走去。

正門門口是一片林蔭道,不遠處有個小型服務區,三三兩兩的豪車和超跑停在路邊。學生們穿着弗蘭德的校服,佩戴着銀灰色的雌獅徽章,背着奢侈背包,結伴朝着入口走去。

越是靠近學院入口,越能聽見耳語和嬉笑聲,偶爾伴着一兩聲口哨。校區內聳立着的大樓玻璃折射着陽光的光澤,漫射在枝葉遍布的林蔭道上,鞋跟接觸地面的沙沙聲清晰可聞。只是這片刻的靜谧被幾乎撕扯着耳膜的噪音硬生生劃開。

引擎聲的轟鳴劃破了清晨。

原本輕聲細語也逐漸變得像是一鍋沸水一樣,嗡地沸騰起來。學生們不知從哪裏鑽出來,迅速朝着入口處彙集着。

季殊還沒走到自己教室所在的校區,為了避免被喧嚣推搡,她進入了最近的一棟教學樓,從甬道下來的學生也擠擠攘攘,人潮險些把她推出去。

她擠上了二樓,往外看去。

原本還擁擠不堪的林道如摩西分海一般分出一道清晰的溝壑,人群乖覺地分散到兩旁,中間留出寬敞的通道。

通道的盡頭停着一輛極盡奢華的超跑,也是剛剛噪音的來源。銀粉色的車後車牌上公爵徽章的标志讓它更加煊赫顯眼,驚嘆聲接二連三地響起,直到車門被推開,喧嚣聲才頓了一頓,緊接着是更加沸騰的叫聲和灼熱的視線。

那少年身着校服,染的粉發在陽光下現出妍麗的光澤感,襯得他膚色冷白。他上挑的眼尾漫不經心地勾着,眼神興致缺缺地劃過人群,似乎在尋找着什麽一般。他雙手插在兜裏,領帶松散地打着,修長筆直的雙腿率先出了車落地,微微使勁便起身,保镖在身後恭敬地合上車門。

小公爵大病初愈後回校上課,慰問的人自然是多。

只是人群的尖叫和嘈雜聲讓季殊很不舒服,她從二樓看下去,烏泱泱攢動地人頭像是沙丁魚罐頭一般,而中間的陸明熙便像是大魚,在魚群中萬衆矚目。

季殊看着那張臉,忽然又有點兒反胃。不巧的是那張臉正好擡起了頭,視線上轉,捕捉到了二樓窗口的她。

他饒有興味地看着季殊,挑了挑眉,似乎是故意的一般,側了側秾麗而輪廓分明的臉頰,露出碎發下脖頸處的一小片紗布。

季殊扒着窗口,迎上他的目光,呼吸一滞。她避開他的視線,感覺到牙根發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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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很快發覺了陸明熙集中的視線,追着他的目光刷刷朝着二樓的教學樓望來,卻什麽也沒看見。

季殊躲得很快。她離開窗口,貼着牆壁,緩緩呼出一口氣。她低頭看了看時間。

就這麽一小會兒已經過去十五分鐘了,原本還想趁着今天早先去教室。

季殊想下去二樓,卻已經聽見外邊湧動的人潮聲。她抓着扶手,稍稍猶豫,又轉身往上走,不巧撞上一個人。

少年比她高出一個頭,肩寬腿長,穿着敞開的制服,制服下套着一件灰色的無logo連帽衛衣,拉上了寬大的衛衣兜帽,兜帽下又戴着一頂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讓人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線條分明的白皙下颌和耳廓邊垂下的灰色碎發。

少年手快地扶住她,季殊愣了一愣,反應有點慢地回了聲“謝謝”。

他擡了擡下巴,算是回應。

見季殊還想往上走,他又伸手輕輕用冰涼的手背碰了碰她的手臂。

季殊不明所以,便見他的下颌微微朝右劃出一個弧度,碎發随着輕輕晃動。

“……你知道離開這棟樓的其它近道?”季殊問。

帽檐輕輕一點,随後轉身,雙手插在口袋裏擡腿上樓。

他走得輕快,一步跨兩個臺階。季殊聽見樓下接近的人群聲,還是決定相信這個好心的聲障同學,小跑着跟上了他。

他走得快卻不急,像靈巧的貓一樣,穿行在複雜環繞的教學設施間。季殊跟着他,一邊在手機上查自己的定位,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定位不知怎的就從迷宮似的A03滑到了B區附近。

少年最後把她帶到了A區t邊緣的棧道旁。

棧道由玻璃制成,設置為學生們的休憩區域,擺放了白色的遮陽傘、咖啡桌和長椅,上面有槲寄生搭建的拱形門,頂上則有培育的溫室花園,在明暖的陽光下散發着淡淡的植物清香。

從棧道過去,便是B區的教學區域。季殊的教室在B07,接下來的路她可以自己找。

“謝謝……”感嘆完A區的繞,季殊一轉頭,連句道謝都沒來得及說完,少年幽靈似的身影不知已何時消失不見。

-

季殊比預想中到教室還要更早一些。

或許是因為昨天的事,盡管仍有不少人對她投來異樣的眼光,但是卻沒有多少人再來招惹她。

季殊去儲物櫃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便回了位置上學習。

沒過多久,門又被推開,有些嘈雜的教室小小安靜了一會兒,那腳步聲随性而懶散地晃到自己的位置上,甩下背包,往椅背上一靠,幾個跟班便附庸似的跟過來搶着為他收拾東西。

季殊假裝什麽都看不見也聽不見,pencil在屏幕上劃得飛快。

那身高腿長的身影往後一靠,後位的桌子便被翹起來一大截。坐在陸明熙後位的男生漲紅了臉,小心翼翼地把桌子往後拉,給小公爵的椅子讓位,自己的座位可活動區域變得逼仄狹窄也不敢怒不敢言。

“小公爵,昨天怎麽請假了?病嚴重嗎?”

“脖子受傷了?還好嗎?”

“我母親是市醫院院長,負責皮膚外傷科,專門研究疤痕痊愈。小公爵要不要去看看?”

陸明熙倚着椅背,翹着腿,伸展着身體,一邊刷着手機,把教室過出了度假勝地的感覺。他從手機屏幕上看見坐在斜後方、隔着一個過道的女生身影。她正埋着頭專注着自己筆下,似乎對這邊發生的事半點興趣也沒有。

陸明熙不覺有點兒煩,開口也帶了幾分嘲意:“傷不嚴重,就是去了醫院一趟。”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紗布,意味深長,“狗咬的,不痛不癢,傷口不深,估計留不了疤。用不着專門去。”

幾個人紛紛笑起來,稱贊小公爵的幽默感。

沒過多久,上課鈴響起,教室裏零散的人紛紛回了座位。季殊好像刑期結束一般松了口氣。

王景夾着課本教案慢吞吞走進教室,開始講課。幾個人的眼皮立刻條件反射一般打起了架。

季殊卻總覺得這個上午過得太平靜,盡管遇到了一些小意外,但是也都成功化解,順利得簡直有點兒不正常。

看着斜前方明目張膽在課桌下劃手機的身影,她的心頭不好的預感逐漸浮現。

季殊伸手在課桌裏摸到手機,消息欄中安靜地提示着一條新消息。

【引起王景注意。】

季殊:“……”

她用力攥了一下手機,埋下頭,在心底掙紮了一番,開始小聲咳嗽。

“咳、咳咳。”

安靜的課堂上,原本只有粉筆刷刷聲,突然的清咳聲十分突兀。其它學生紛紛投來注意的目光,季殊如芒在背。

直到粉筆聲停止。

輕微的“咔嚓”聲,粉筆頭斷了,簌簌的粉末落下。季殊頭埋得更低,恨不得藏進課本裏。

“一些同學是對我有什麽不滿嗎?”講臺上的王景慢吞吞地轉過身來,教室裏的氣氛瞬間拉緊、凝滞,連帶着空氣中彌漫的困意也消散無蹤,

“總是在我的課上特立獨行,是對我的授課方式有異議?”

所有人的瞌睡這下瞬間消散,提起一百倍的精神,視線紛紛在季殊和講臺兩者間打轉,興致勃勃地圍觀這場突發事件。

季殊第一次嘗到引人矚目的滋味,臉色有些發白。她竭力裝作淡定,拿起筆在課本上勾畫,但是不出意外,她很快被王景點名。

“季殊同學看起來似乎臉色不太好啊,生病了還堅持來上課,精神可嘉。”王景慢悠悠道,“那就先上臺來做一下這道題吧。”

他說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壓根沒給季殊拒絕的餘地。

季殊緩緩站起身,很快聽見從教室各個角落傳來的竊笑耳語聲,連綿不斷。

“她完了哈哈!這題的原型是上次模考的壓軸,班上就沒幾個做對的。”

“我之前給我的數學系家教看過這題,她說拿個公式分就算了,別想着在有限的時間裏做出來。”

“昨天不是還神氣得很,弄得大家都下不來臺,她以為自己是誰?我要是她就從此謹言慎行,像個蟲子屍體一樣安靜。”

“誰叫她惹了小公爵?”

“大家安靜!”王景呵了聲,話卻沒什麽威懾力,“給季殊同學一點思考的空間。”

季殊走上講臺,一邊冷靜地思考題目。這題有些難度,但是她在課前過了一遍模考的錯題,現在的變式雖然需要些舉一反三,但也不是不能做。最重要的是穩住心态,把那些話當作耳旁風,專注思考眼前的題。

她拿起粉筆,略一思索,很快沉穩落筆。

“沙沙”聲響在班上,随着時間的拉長,原本的譏笑聲竟然逐漸消沉下去。

“喂,不是吧……”

“她竟然真的在做?還寫了半個黑板?”

“這個思路是什麽,我完全看不懂。她不會是在瞎寫吧?”

書頁冷靜翻過的聲音打斷了譏嘲聲。謝周霖合上筆蓋,将稿紙折疊,篤定道:“不是瞎寫。”

他說,“她寫的是正确答案。”

周圍的懷疑聲瞬間消散。沒人會懷疑學生會首席的話。而在謝周霖落筆不久,季殊也慢慢放下了粉筆,吐了一口氣。

她并沒有急着展現自己的完成,而是開始從頭檢查了一遍。

臺下原本坐姿松散的人也緩緩收回了翹起的腿,陸明熙皺起眉,盡管拿着手機,注意力卻半分不在屏幕上,而是眼神凝着臺上的女生。

她身材清瘦,脊背挺拔,制服裙下雙腿筆直纖細,垂落的黑發間露出的一截嫩白色的脖頸,扣着襯衫紐扣和領結,随着動作,黑發在她的耳邊晃動,烏黑而柔順,像深海之下輕搖淺曳的海藻。

陸明熙忍不住握了一下手掌。

他回想起那天昏暗的雜物間中,她鮮亮的唇角和他掐住她脖子的觸感。柔軟但堅韌,幾乎令他心悸。大概有這麽……細,一只手可以握住,收緊的時候,能夠感覺到動脈中溫暖的血汩汩流過時的輕跳和生機。

陸明熙不覺目光沉沉地盯了她很久。

那身影在沉思、書寫和檢查時都保持着安靜。直到她确信無誤後才開口。

“老師,我完成了。”

季殊放下粉筆,禮貌開口。

王景早在她檢查的時候便看完了她的解題過程,他一邊滿意地點頭啧聲,一邊咳嗽着彰顯出自己對她的寬宏:“做得不錯,思路清晰,過程簡潔明了,還用了幾個我們暫時沒有細講的公式——你先回座位吧,下次有問題可以直接說出來,不要在講臺下淨搞些小動作。好了,現在我們來分析一下季殊同學做的這道題……”

季殊安靜地回了座位,教室裏的學生鴉雀無聲。

他們确實沒想過季殊能做出來這次的題目,讓他們先前的質疑都成了笑話。王景最是古板,人又挑剔,能讓他金口吐出稱贊的話,難如登天,除了答案正确之外,解題的過程也必須邏輯嚴密、完美無缺。

而季殊做到了這點。

不忿的噓聲錯落響起,有人堅信她是被透了原題,也有人不以為意。但他們的共同點是,沒人再在這次的講題中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王景也難得的興致高昂了一些。平日裏他的課遠遠望去就像戰場一樣,趴倒一片,今天難得的全員精神都不錯,看起來請人解題效果太好,連帶着對向來看不順眼的季殊都改觀了一些。他記得她原本成績一般,這次的難題卻能做成這個樣子,想來自己私底下也是下了苦功夫——

只是這種想法才剛剛升起來不久。

“叮咚!”

清脆的消息提示音打斷了他的講題。

雖然在他的課上偷偷玩手機正常,但是明知他古板守舊還開出大音量的消息提示音——從沒有人做過這麽明目張膽的事。

全班驚恐又不可思議的視線紛紛投過去。剛坐下不久的女生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拿着屏幕逐漸暗下的手機。

“對不起,老師。”

那是新的命令。

【激怒王景。】

折斷的粉筆擦着季殊臉頰的舊傷過去,雪白的粉塵粘在她的臉頰上和黑發間,劃出淡淡的痕跡。

“季殊,別以為你做出來題目就了不起——把手機收起來,去教室前門口站着聽課!”王景罕見地真的動了怒,向來慢吞吞的性格竟然吼了學生。

季殊沒說一句怨言。她轉身帶着手機走向儲物櫃,先鎖了手機,才繞向教室前門。

只是在經過那個身影時,她聽見一聲冷漠的嗤笑。直到她走遠,離開了他們座位之間的那個過道,她也依舊能夠感受到他緊緊黏在她背上的t視線,陰冷而帶着不散的警告意味。

那是獵豹捕食前夕的盯梢。

而偌大的雨季草原上,圍觀的其它動物們則樂見其成。不懷好意且落井下石的眼神淹沒了她。

但季殊假裝什麽也沒感覺到,淡定地離開了漫溢着同級生惡意的教室。

陸明熙眉頭緊蹙,他眯着眼睛鎖住那個身影,臉色晦暗不明。

除了季殊之外,只有他知道,他給了季殊兩個選擇。

【激怒王景,或者放課後來見我。】

【選一個。】

而她沒有選擇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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