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58.
第58章 058.
“電影怎麽換了?”季殊有點奇怪。
“那部放完了。”池耀星說。
季殊沒多糾結。陸明熙也醒了, 幾個人吃完外賣後,季殊才發現小幾上冷掉的一碗面條。是池耀星下的嗎?
她的頭痛好了不少,心情也變好了些。看了眼時間, 上午的課已經結束了,正是午休時刻。
她準備離開。
池耀星卻已經拆開新發售的卡帶, 他遞了手柄給她:“來打游戲吧。”
陸明熙也被分得一只手柄。
他不怎麽會玩兒游戲,一直被池耀星在屏幕裏按着打, 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倒是季殊趁兩個人打架的間隙, 鑽了空子奪了幾個冠。
陸明熙氣得摔手柄:“池耀星你有病是吧!”
池耀星沒回答。但他每次都輕而易舉拖住陸明熙的步伐,讓對方在原地幾乎抓狂。
打了幾局後陸明熙就沒什麽心思了。他黏在季殊身邊,讓她教自己打游戲, 一會兒這個動作不會做,一會兒那個走位不會按。
季殊不想給他什麽好臉色。但在別人家做客她也不好說些重話, 便往旁邊挪了挪。
很快撞上一堵牆。
她看見池耀星在左手邊似乎正全神貫注地盯着屏幕, 道了個歉。硬着頭皮剛準備繼續打游戲時候,便看見池耀星起身。
他走到她的右手邊,一腳踹開一臉不敢置信的陸明熙,擠進他們之間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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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熙呆了幾秒, 就這麽點時間裏,他在游戲裏又變得鼻青臉腫。
慘敗的游戲裏戰績和游戲外戰績都讓他額頭青筋直跳,他脾氣上來了,冷笑一聲, 兇狠而威脅地瞪向池耀星,對方也冷冷瞪回去。
“你不要臉。”陸明熙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裏擠出來。
池耀星嗯了聲。他順着陸明熙的話說:“我不要臉。”
陸明熙被他氣得沒辦法。他起身又繞到季殊左邊坐下。
但池耀星緊跟着就站起來踹開他,像條銀河似的分開他和季殊, 不給他一點黏着她的機會。
季殊聚精會神盯着屏幕,她一旦開始玩游戲好勝心就很強, 沒注意到他們的暗鬥,只對這兩個人表演二人轉很煩。
“能不能消停點?”她壓低聲音罵陸明熙。
陸明熙愣了一秒,立刻就委屈上了:“你幹嘛只罵我?”
季殊沒繼續理他。
陸明熙看出來季殊今天狀态不對。
大概是因為謝周霖的事加上喝了點酒,她心情非常差,身上氣壓很低。
他忍不住想在她面前犯賤,纏着她教他打游戲,但又礙于池耀星那帽檐下露出的帶着寒意的兇光,只好收斂了點。在她身邊蜷起長腿,閉上了嘴。
池耀星則取出卡帶,換上斯普拉遁3:“來玩這個吧?”
從對抗戰變成了打配合,陸明熙嘟嘟囔囔的怨言總算小了些。但他仍舊是隊伍拖後腿的那個。
池耀星和季殊的小人在祭典中的敵方陣營裏順利地打着配合,兩人有默契得像是互相練習過無數次一般,一次又一次的“win”閃現在屏幕上。
季殊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些笑容。五顏六色的塗料透過投影屏幕透出,映得她的眼睛閃閃發亮,讓人幾乎移不開視線。
池耀星忍不住看了很久。
陸明熙忽然覺得心底煩躁得難以讓人忍受。
他已經連續十局貢獻度倒數,能贏全靠池耀星和季殊帶。他怕自己再玩下去會摔手柄,便摸了盒煙去二樓陽臺。
游戲屏幕中場休息。
季殊也放下手柄。
她看向池耀星,對方的視線這時已經移回去了,他灰色的發安靜垂下,遮住臉頰,視線直視着前方游戲屏幕。
某個想法驀地擊中了她的腦海。她拿起手機,打開line,發了條信息。
池耀星的手機特殊提示音響起。
他拿起手機,打開line,但是他的本賬號并沒有收到季殊的信息。
他下意識切換賬號,也同時很快意識到什麽,渾身一震。
季殊試探性地張了張唇:“閃靈。”
“……”
“是你嗎?”
“……”
池耀星低着頭。他似乎有些慌張,手指抖了一下,連手機都沒拿穩,落在地毯上。他垂着睫毛,呼吸變得局促。
季殊先他一步撿起了手機。
那是只有一個聯系人的賬號。
最近一條信息來自于剛才。
季殊只看一眼就知道這個賬號是誰的。她什麽也沒說,将手機還了回去,只是心底忽然湧起一股無力和困惑。
“所以一直以來都是你,對嗎?”
池耀星接過手機。她看見他指尖泛白,臉上出現一種仿佛惶恐和不安的情緒,他灰色的眼中擠壓滿了情緒,臉色發白。
一種類似世界末日即将到來的情緒出現在他的眼中。
“你躲着我之後,閃靈也沒再給我發消息了。”季殊一條條列出來,把自己都說笑了,
“你們都很了解我的日常。你們都參加了去年的GAME JAM。你們都知道我喜歡什麽游戲和電影……”
為什麽要躲在閃靈的賬號後和我聊天?為什麽忽然躲避我?季殊一時有很多想問他的問題,但是忽然又一個字都問不出來。她只是默默回憶着,忽而又想起什麽。
“……平安夜,槲寄生下的人是你嗎?”
“……”
“你躲着我的那段時間,我很難過。我以為我失去了一個朋友。”
“……”
“你姐姐當時跟我暗示了很多,但是我從沒反應過來過。楚佳宜也告訴了我池念星成人禮上的事情,但是我不相信,因為我覺得我們交集太少。”
季殊的聲音低下來。她捂着眼睛,忽然又有點茫然,自嘲地笑了一聲,
“你躲着我之後,我還以為是我做錯了什麽。”
季殊搖搖頭。她站起身,忽然失去說話的欲望,只想先回去睡一覺。但池耀星伸手拉住了她。
他十指修長,每一根手指都十分滾燙,掌心緊張得汗涔涔的。盡管膽怯地想要退縮,但仍舊強迫自己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別走。”
季殊低頭看他。
他抱着自己的膝蓋,兜帽從腦袋上滑落下來,灰色的頭發溫順地垂落在頸側,映着銀色的月光般的光華。
眉毛上的粉色瘢痕在斑駁的光影下清晰可見。
“是我做錯了。我不會再躲着你,別不理我,季殊,”池耀星放低姿态,他輕輕扯了一下她的手,喉嚨低啞,“你對我來說很重要……”
他的眼睛閃爍着亮光,往日那股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生人勿近感消失不見,只剩下惶惶的倉皇和不安。
季殊被他掌心的溫度燙得發蒙。
她忽然想起那晚槲寄生下少年蒙着她雙眼的手掌和虔誠而漫長的吻,那是她的心髒第一次跳得如此之快,如驟雨一般來勢洶洶,但也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難以抑制地低頭,從嗓子裏捱出一聲漫長的嘆氣。
然後扯開了池耀星的手。
“我先回去了。”她的聲音萬分疲憊,先前因為游戲好不容易浮上面容的一點笑意此刻也盡數褪去,反過來溫聲安慰他,
“你好好休息。我們以後就當作正常朋友相處吧。”
她說着,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拿上外套。臨走前打了個電話就出門了。
陸明熙一下樓就看見池耀星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抽煙。
他看起來很是喪氣,煙霧飄渺中,眉眼變得沉郁許多,短短時間沒見瞬間就憔悴下來,手指尖的煙灰簌簌落下。
陸明熙探頭走了幾圈:“季殊人呢?”
“回家了。”池耀星的嗓音沙啞。他用手指摁滅了煙頭,又按動打火機點燃一根。
陸明熙荒謬地笑了:“你真行。就這麽放她回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為了逗她高興花了多少勁兒?”
他知道他一個人約不出來季殊,只有跟在其他人身邊才能見上她幾面。
她跟謝周霖分手後,整個人看起來狀t态也差了不少。但即使如此他也難以趁虛而入——季殊從來不是個受傷了就會去找其他人安慰的人。
他的機會看起來如此渺茫。
池耀星的聲音很低,他的眼神沒有聚焦:“……她拒絕我了。”
“就這樣!?”陸明熙難抑憤怒地把男生從地上扯着領子拽起來,疾風掠過,揮手惡狠狠給了他一拳,眼中閃爍着怒火和失望,
“池耀星,我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你但凡有謝周霖一半的野心,也不會那麽多年來處處被他壓一頭——”
他一拳頭将池耀星的臉打偏過去。對方的鼻子嗡地紅了,滴滴答答的鮮血刷地流下。
這是池耀星第一次沒有還手,他指間夾着的煙落下。半晌,忽然捂着鼻子悶聲冷笑幾聲,陷入什麽回憶裏。
“……可是我不想當朋友了。”他輕聲喃喃着。
陸明熙沒聽清他的低語。他只看見池耀星着魔一樣的神情,像是在被烈火燎燒着,備受煎熬卻甘之如饴。
他很快猛地撤開陸明熙的手,拿上外套和桌子上的車鑰匙,轉身換鞋,打開公寓的門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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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殊出來時給司機打了電話,發送了地址。屋外寒風很大,她靠在廣告牌邊,裹緊了自己的圍巾,但感覺臉還是被吹得僵僵的。
很快,這股發僵的感覺消失。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眼淚不知不覺落了下來。溫度讓她面部沒那麽冰冷,好歹能活動了。
她吸了吸鼻子,擦了下臉頰。忽然感覺腿有些站不住,靠着廣告牌就滑了下來。她翻開手機,有點想給季存打個電話,忽然下起了大雪。
一柄黑色大傘撐到了她的頭頂,擋住了風雪。
她擡頭,看見謝周霖站在他的身邊。他穿着很厚的黑色大衣,戴着黑色的手套,短短幾日不見,他臉色蒼白、消瘦不少,臉上透着淡淡的病氣,那雙眼睛似乎比往日更黑。
他微笑着,對季殊伸出手:“靠在這裏,不冷嗎?我送你回去吧。”
季殊看見他的一瞬間臉色就冷了下來。
她看見他的車就停在馬路對面,不知道他等了多久。她冷冷拍開他的手,撐着自己的膝蓋自己站了起來。
“我們已經分手了,你還來找我幹什麽?”她的聲音比雪還冷。
“別鬧了,小殊,”他的眼神中溢出病态的寵溺,溫聲道,“我在醫院裏的這幾天回去又把我們的計劃看了一遍。今年我們一起申上了塞弗林理工,明年四月就是我的成人禮,畢業後我們會一起去萊伊斯上學……我們連雙方的家長都見過了,學校裏甚至社會上也都默認了我們的關系。”
“分手不是說着玩鬧的事。”
季殊雙手揣在口袋裏,徑直往前走去,“別再自欺欺人了,可以嗎?”
但腳步聲一直緊緊跟在她的身後。那眼神猶如實質一般黏在她的身後。
“什麽叫自欺欺人?小殊,是你太任性。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從沒逃過課,我才在醫院躺了幾天,你今天居然就逃了課。在有男友的情況下,居然還去其他男生家裏玩……”
他輕飄飄聲音從身後傳來,夾雜着雪籽的冷意和淡淡的笑意。仿佛在一樁樁把她做錯的事擺出來,來證明自己仍舊不計前嫌的包容與寵溺。
季殊也惱了。
她停下腳步,轉身憎惡地瞪着謝周霖:“随便你怎麽想,但離我遠點,別再纏着我了!謝周霖,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之一,就是跟你交往。”
她看見對方的黑瞳被猛地刺痛了一下。
但是很快,他重新支起笑容。眼裏燃起黑暗的光,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緊緊抓住了季殊的手腕,如落了鎖的鐐铐一般牢實,
“是陸明熙跟你說了什麽事嗎?還是池耀星?我猜是陸明熙。哈……真麻煩,他的嘴就是這麽不牢靠……”
他幾乎是瞬間就猜出來發生了什麽。
“你都知道了,還不會感到愧疚嗎!?”
季殊覺得他瘋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壓低聲音,話語深處不自覺帶着些哀求,“我也不計較你過去做過的事了,會長。我們就這樣彼此放過,好嗎?”
她才被擦過的眼尾又閃爍着些淚光。
但謝周霖微笑着搖頭。
“不好,”
他伸手拭着季殊的眼尾,手套帶着些粗粝摩挲在她的眼睛上,季殊幾乎感覺到他在描摹她眼睛的形狀。他嘆了口氣,
“說實話,我以前很愧疚,也很害怕做過的事會被你發現。但是現在想想,我憑什麽要愧疚?你狠心抛棄了我,不顧我在雪夜被凍得昏迷,而我從前為你做了那麽多,我拯救了你,把你從泥潭中撈起……”
他貼近季殊的耳朵,輕笑道,“你現在變得好起來了,就想一腳把我踹開?想得美。”
“我不會放過你的,季殊,不僅現在……以後……你永遠別想離開我。”他的聲音很謙和溫柔,但是眉眼又冰冷又病态,唇邊挂着若有若無的笑。
說不清是因為他還是因為這鬼天氣,季殊渾身已經情不自禁發抖起來,後背爬上涼意。
他不複從前的矜貴端重,也不再溫和有禮。那眼神和聲音像纏上她的陰郁的雨水,無孔不入,黏黏糊糊地纏遍她的全身。
季殊瑟縮着後退,但謝周霖擋住她的退路。
她不知道他才出院哪來那麽大的力氣,兩只手烙鐵似的,幾乎是卡着她的肩膀把她帶去車上。
“為什麽?”季殊掙脫不開,她情緒有些失控地失聲問,“為什麽一定要這樣?”
她疲憊、不解、困惑而憤怒,
“你還有大好前程。你按照謝汝雲的安排,以後會仕途順利,會遇見更多順你心意、沒有道德瑕疵的落難女孩……為什麽一定是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為什麽?”謝周霖的動作停了一瞬。
他笑了起來,路燈照亮了他的臉,濃重的睫毛下,那雙眼睛像是黑得化不開的天幕似的,雪花在他蒼白的臉頰邊浮動。
他看着季殊,眼睛裏湧動的扭曲情意像水草要絞死她。
“因為我愛你愛得要死啊,季殊。”
季殊也瞬間安靜了。
世界的其他聲音好像都消除了,只剩下他的輕語,
“我确實後悔了。如果可以,我多麽希望能回到過去,回到我還沒有愛上你的時候,”他伸手,輕輕摩挲着季殊被凍得發紅的臉頰,眼神迷茫、痛苦又眷戀,
“我希望你那時候沒有在我面前展現你的美好,我希望你從未答應過我的交往,我希望你從未給過我任何希望,我希望自己從未把你納入過我的任何人生計劃。但是現在已經晚了,”
謝周霖說着,輕笑一聲,“你以為我的父親從不回家,常年住在學校是因為對我的母親心灰意冷嗎?不,是因為他害怕,一回家就看見我的母親那雙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只能靠婚姻把她捆在身邊。季殊,你也一樣,”
他吻了吻她的唇,“……這輩子都休想離開我。”
季殊的臉上褪盡了所有血色。
她被他的話震得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被他推進車廂。
但很快,摩托車的引擎聲響在她的耳邊,劃破了寂靜的雪夜,将季殊的思緒扯了回來。
她回過神,看見池耀星穿着單衣,臉頰和耳朵被凍得通紅,但眼神像是兇狠的惡狗一般,他将摩托車橫在謝周霖的車前。
鳴笛警示一聲。
她沒來得及看清他的動作。
他的灰發在雪夜被風一吹,在車燈下一閃,像影子飄過,扯過車邊的少年,拳風下去,血花揚在雪花中。
無數鳴笛聲、路人的驚叫聲雜亂地響起,車燈混亂地照亮道路,雪夜亮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