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池耀星

第71章 池耀星

季殊總是覺得有人在偷偷看自己。

這種錯覺從弗蘭德學院開學起就一直持續, 最近愈演愈烈。不僅如此,她還常常能在儲物櫃和書桌抽屜裏發現別人送的面包牛奶和巧克力等小零食,有時候路過自動販賣機也常能發現卡在出貨口擋板下面的純淨水。

誰送她的?有人在跟着她?

季殊不敢動這些東西。她裝作若無其事地将水放回原來的位置, 将自己儲物櫃裏的東西扔掉。有時候她會旁敲側擊身邊的同學有沒有看到誰接近自己的座位,但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

她從沒接受過誰的什麽善意, 不管是t在家裏還是曾經在學校。

這樣突如其來的示好讓她有些無所适從。

自從入學弗蘭德以來,她就打定了主意, 一定要安靜地讀完自己的高中, 不再參與任何複雜的競争和關系中去。

事情也确實如她所願。除了那個總是緊盯着自己的視線以外。

但這并不是最困擾她的事情。季南林總是要她多去參與上流社會那些人的宴會,想從中攀上誰的關系好給他發展中的事業積攢人脈,而她不願意聽從他的話。

她漸漸連家也回得不多, 工作日總在學校的圖書館閱覽室待到很晚才走。

閱覽室有一個和她一樣會待到很晚的同學。他的固定座位在季殊左邊,總是戴着耳機和灰色的衛衣帽子, 個子很高, 每回從座位上站起身去飲水機邊接水時都在季殊身上覆下來一小片陰影。

季殊起初沒認出他來。

後來有一回他的耳機沒電了,問她開口借充電線,季殊才認出來他是學生會的首席池耀星。論壇上關于他可怕的傳言不勝枚舉,大多說他冷酷無情, 不怎麽聽課成績卻很好,還是個熱衷打架的不良學生。

但他和季殊借東西的時候還挺禮貌的。

季殊一開始以為他成績好是偷偷在閱覽室學習,後來才發現他壓根不學習。他家裏的公司flos給學校捐了兩百臺Imac,他成天就窩在這裏戴着耳機打游戲、看電影, 有時候寫一點代碼參加學校裏的比賽,大部分時間戴着耳機聽白噪音睡覺。

季殊不參加課外活動,就坐在他右手邊學習。

有一回她寫完兩張數學試卷, 一低頭,發現池耀星正在看她。她還以為他睡着了, 卻看見他低着睫毛,灰發垂下,妹妹頭乖巧地滑落在頸側和耳邊,挺拔的鼻梁和精致的輪廓線在隔窗邊投下一片連綿的陰影。

“這個參數,代錯了。”

他的聲音悶悶的,修長的食指越過隔窗推過來,輕輕點按在她的答題紙上,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骨節分明。

季殊呆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剛才做這題的時候走神了。她道了句“謝謝”,很快重新代入參數重算了一遍式子,得出了正确的答案。

以一道題為開端,兩個人之間相處不再那麽冷淡。盡管更多的時候依舊是池耀星主動,他常問她借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

今天是耳機沒帶,問她借一只藍牙耳機,明天是鍵盤S鍵壞了,問她借無線鍵盤,後天是鼠标滾輪不靈敏,擠在她位子上一起小窗聽網課,大後天是桌上的水杯灑了潑壞了平板,資料全沒了,問她借電子筆記來複印。

借的物品多了,就得有還的東西。

季殊下午在社團和課外活動期間去閱覽室學習時大多是下午三點,那時桌面上會擺着一杯熱騰騰的咖啡。池耀星就趴在桌子上睡午覺,他的桌面也會放同樣的咖啡。

新出的游戲卡帶季殊還沒來得及買,反倒是他先買來送給她。不會的題目用便利貼寫好貼在他位置的隔板上,再擡頭時便已經寫出了三種解法貼了回來。青少年科創競賽的小組組隊一欄她的名字也被添加了進去,莫名其妙混了一個金獎回來。

兩個人的關系不知不覺越走越近,成為了可以交心的朋友。

季殊也對他傾訴了一些煩惱,諸如自己儲物櫃裏莫名其妙出現的很多東西。

池耀星問她:“你不喜歡嗎?”

“有些不适應,”季殊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有人想向我示好,我希望可以正面表達。不說出來的話,我怎麽知道那些舉動是好意還是惡意的呢?”

池耀星若有所思。

沒過幾天,那些奇妙的現象都消失了,而偷偷看她的視線也不見了。季殊終于覺得松了口氣,但取而代之的,是不管走到哪裏都能巧合地遇見的池耀星。

兩個人甚至參演音樂劇的劇組都是同一個。她飾演其中一個戲份少的炮灰,而他則在裏面扮演一個移動道具,他們大部分時間站在一起發呆聊天。

池耀星在這期間主動說起關于他自己的事情。他談及他的過去、父母、姐姐,談及他曾經一個人被丢在國外福利院時的孤立無援。

那時季殊才真正感覺到,他們之間有什麽界限輕輕地被抹除了。

池耀星的聲音從自動販賣機裏傳出,卻像是從另一個平行世界裏傳來一樣。緩慢、笨拙、沉悶、沙啞,帶着不易察覺的示好和小心翼翼的試探。

從那之後,兩個人一起出現的頻率變得越來越高。論壇上關于他們暧昧的傳聞帖子數不勝數,但真正地爆發還是在一次沖突之後。

一次排演結束回班級的下午,季殊曾經的初中同學認出了她。

那個男生惡作劇地起哄,将扮作血漿的番茄汁潑灑到她的演出服上,咒罵她是個霸淩犯。她甚至沒來得及有什麽動作,衆目睽睽之下,池耀星的臉色就陰沉了下來,他三兩步跨上前,拳頭不要命地招呼上去。對方鼻青臉腫,趴在地上給她道歉,又被掐着脖子一字一句當衆澄清之後才放開。

劇組的人都給吓得不輕,阮思安幾個人更是被吓得直接退出排演,而那個男生沒過多久也退了學。他此前還散布了不少關于其他女生的謠言,後來在發布的視頻裏一并澄清。

那之後便沒什麽人敢來招惹季殊。原本因為她不合群而明裏暗裏孤立她的女生小團體更是不敢給她半分臉色看,對她熱情籠絡得甚至有點過了頭。

季殊拒絕了任何人的示好。她仍舊維持着從前的生活習慣,沒有改變的想法。

池念星的成人禮邀請函送來的那天,她正在閱覽室做題。不知不覺已經三年級了,她和池耀星認識了兩年多,兩個人關系很好,卻對彼此有些真心半解。

池念星那晚喝醉了,看了她好半天,暈乎乎地說:“真不敢相信。你知道嗎?你是那種看起來臉上就寫了只在乎前途的女生,耀星也是那種從小就左臉寫了‘拽’,右臉寫了‘酷’字的人。我不敢相信你們居然能走到一起。”

季殊覺得池念星誤會了什麽,她解釋道:“我們其實沒有……”

池念星醉得不輕。她把手抵在季殊的嘴唇上,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反而湊近她,神神秘秘道:“你知道嗎?耀星他其實……嗝、其實他喜歡了你很多年。你們小的時候不是在網上聯系過一段時間嗎?他那時候還是個小屁孩,天天在別人面前裝深沉,但是一上網就竹筒倒豆子一樣把事情當日記全跟你說了……”

季殊瞠目結舌。

池念星還在喋喋不休。

她伸出兩根手指比到季殊跟前,醉氣熏天地說道,“……真是奇妙。你跟池耀星就像是兩條性格互不相交的線,他默默地注視你、學習你、模仿你、被你影響,遠遠地跟你平行着。你轉折他也轉折,你拐彎他也跟着拐彎……你說這樣兩條線怎麽會相交呢?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季殊已經沒法說出“我跟他之間還沒有什麽”這種話了。因為她還來不及解釋就被打斷。

池耀星陰沉着臉,一陣風般疾步走過來,猛地将貼得極近的池念星從季殊身上撥開。

池念星不是傳統的異性戀,她早在國外幾個時尚雜志秀場來回跑的期間就男女不忌,和好幾個女友分手後也一直保持着友好的朋友關系,甚至現在還經常和前任們一起聚會開趴。

他本能地不想讓池念星和季殊過多接觸。

但季殊那表情似乎不像是經歷了什麽他以為的事,反而臉上帶着驚詫和難以置信。

他一看到她的表情心裏就明白了大半。難以言喻的慌張在他的心底霎時蔓延開,他的呼吸急促起來,那種退卻的想法又緊緊纏繞上他,但更深層次的對她的渴望卻盤踞在他的心底、如驟雨狂風揮之不去。

他抓住她的手腕。眼神沉沉的,灰色的眼珠一轉不轉地直勾勾盯着她的臉,故作氣勢地堵住她的退路,實際感覺自己的牙齒在口腔裏打架,

“池念星跟你說了我的事?”

“……”季殊好像神還沒回過來,她的腦子遲鈍地轉動着,艱難地嗯了聲。

“如果我說那些都是真的,你會怎麽樣?”

池耀星按捺着心底的緊張和忐忑,仔細地觀察着她的神情。他既害怕又期待,他害怕她t會因此遠離他,他好不容易維持的知心好友關系破裂,又期待她會說出些能給予他回應的話,

“我确實從很早開始就一直在注意你,很久之前那些東西是我給你的,論壇關于我打架的傳言也都是真的,還有——”

他話沒說完,就瞪大了眼睛。因為一雙溫軟的唇已經貼了上來。

季殊撐着沙發靠背起身去吻他。她吻得很笨拙,不安而局促,為了掩飾慌張還伸手去環住了他的脖子,手指插進他垂落肩膀的灰發間,一下一下輕輕地捋着。

池耀星愣了一瞬。

他在開口前就想過很多個可能性,就像是寫代碼落下無數個if語句,但惟獨未想過這種。他出了bug一樣在原地卡了兩秒鐘,但身體的本能在他的理智之前動了起來。

他抓住季殊的手腕将她往上提,另一只手順勢托在她的身後,将她從沙發上抱了起來,按着她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兩個人都像是笨蛋一樣親得暈頭轉向,池耀星的肩胛骨還撞到牆壁上發出悶響,但他就像是感覺不到痛似的,拼命地向女生索求着,喉結一下一下地滾動,将她抵在門板上索吻。

她有些喘不過氣來,面紅耳赤而羞澀地扯着他的灰發将他拽開,看見池耀星那雙因動情發紅的眼睛,染上些水潤的痕跡,濕漉漉的劉海也因為汗水粘在一起。

她擡頭吻了吻他眉間的粉色瘢痕,喘了口氣,慢慢說道:“你早該跟我說那些的,池耀星。你難道就沒想過我也會喜歡你這個可能性嗎?”

這話在他聽來無異于一種變相的告白。

池耀星的眼睑下方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像是被吹了口氣似的,從顴骨上方一路紅到了耳根。他眼神又亮又燙地看着她,如果說剛才是被不敢置信的美夢砸中了腦袋,現在就是确認了這個美夢已經變成了現實。

“我也喜歡你。”

指令終于輸入正确了,接下來可以得到答案語句。他說得很快,唯恐怕她反悔。

但很快。他又自己推翻。

“我愛你。”他改正自己語法使用的不準确,重複道,“我愛你、我愛你,季殊……我愛你。”

季殊忍不住被他的樣子逗笑了。

沙發上的池念星酒醉得半夢半醒,呆若木雞地坐起來看着兩個人,哇了聲:“池耀星,看看你這神魂颠倒的樣子。你知道嗎?你像是着魔了一樣。”

池耀星沒理沒禮貌的池念星,他将季殊的臉按在自己懷裏,捂得嚴嚴實實,不讓他的姐姐看到半點此刻女生的樣子,轉眼間季殊已經被帶到房間內。

他繼續了未完成的那個吻,場地從房門後轉移到浴室再轉移到床上,到最後季殊已經記不清自己吻了多少次他的瘢痕。

相比起她的克制來說,他倒是大張旗鼓地幾乎在她身上的每個角落留下吻痕和指痕。他黏着她幾乎一整個晚上,抱着她不肯放手,偶然睡過去後也會忽然驚醒,然後确認她是否還在他的身邊,甚至會用嘴唇去确認她額頭的溫度和鼻息,然後将她迷迷糊糊弄醒,又演變成一場不可收拾。

直到黎明微熹。

兩個人換好衣服後一致決定再賴一會兒床,于是便開始放電影看。

池耀星的眼神盡管在投影屏幕上,右手五指卻緊緊扣着她的手指,從指縫間不留一絲縫隙地貼合在一起,沒過一會兒就不安分地往她那邊挪一點,像是看着什麽寶物似的看得緊,電影沒看半小時她就幾乎坐到他腿上了。

季殊一邊點外賣一邊伸手去拍他,哭笑不得:“怎麽了?我又不會突然消失。”

池耀星沒說話,他只是将臉埋在她的肩窩裏,胸口起伏、緩慢而沉沉地呼吸着,嗅着她發間的香氣。

“好了,我今天不回去,再留在池家陪你一天。”季殊察覺到他的情緒,溫聲說着,用手指去梳他耳邊的灰發。

“……我昨晚做了個夢,”池耀星半晌才悶悶出聲,“我夢到在那個世界裏你死了,我甚至沒來得及見你最後一面。而你直到最後也沒有接受我的心意。”

他從季殊身後用有力的手臂緊緊環過她的胸前,锢在自己懷裏,心髒的起搏劇烈而滾燙。就這樣擁抱着,溫熱便會傳達到她的身上,而兩個人的心跳也會逐漸變得同步。

季殊溫柔地任由了他的舉動,“只是夢而已。”

她放下手機,歪頭想了想。

“你知道嗎?其實池念星昨晚對我說過,她想不到我們會在一起——我清楚她的意思,她是說我們的性格都太悶,一個看起來是個書呆子,另一個看起來則是個Geek,怎麽都不像是會走到一起的類型,”

她說着,在池耀星面前伸出兩只手的食指,比給他看,

“她說我們倆就像是兩條斜率相同的平行曲線。怎麽繞,都碰不到一起,”季殊比劃着,忽然笑出聲來,

“但是,這多簡單呀。池耀星,這多簡單,只是平行而已,只要我修改一下常數不就好了嗎?其他人在短暫的相交之後便會立刻分離,但是我們只要稍微移動一下坐标——平行的曲線就會變得重疊呀。”

身後灼熱的熱源輕顫,池耀星的睫毛眨了眨,季殊感覺肩膀上溫熱的鼻息似乎有了片刻的停頓。

“……重疊?”

“對。”

季殊轉身去吻他,她捧着少年的臉,貼了貼他的額頭,“你走了那麽遠的路,該我走了。比起過去的記憶,我更想跟你一起走向未來,創造新的回憶。”

随着她的話,池耀星逐漸感覺到那個可怕而令人窒息的噩夢正在被一點點地擊碎。

——“向前走吧,池耀星。”

池耀星緊緊地抱着她,感受懷中來自她的真實的體溫。

“……好,這次是我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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