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11章
有句話這樣講,“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
簡直是一語成谶。
假牆毅然坍塌,磚頭塊卻顫顫巍巍地滾落在地,掀起一股土腥。聞久了,那土腥氣像晾了很久的風幹羊肉,惶惶飄着一種膩滞的味道。
護衛軍圍在譽王身遭,拔劍架弓,尖銳的兵矛直指妙辭。
席憬收回眼,朝譽王作揖,“舍妹失慎,望乞海涵。”
譽王将護衛軍訓斥一通,對席憬率然地笑了笑,“一場誤會,沒什麽要緊。”
不過這場誤會,倒是讓譽王明白,席憬對妙辭有多在意。
甚至在意得很是草木皆兵。
席憬一開口,便将妙辭所行之事定性為“失慎”,只是一不小心,不是有意為之。明面上作揖認錯,可後半句說的卻是“望乞海涵”,意思一下,這事就過去了。
簡短的一句話,是在責怪護衛軍對妙辭不敬,更是在不滿譽王對這裏的提防。當然,最主要的是死死護住妙辭。話術如此谙練,不知早先替妙辭折斷過多少次的明槍暗箭。
譽王對那頭站着的妙辭撼了撼手,“怎麽不過來?小娘子?”
只是還不待妙辭擡腳,席憬就三步并兩步地踅到她身旁,把她好好地望了望。
“吓到沒有?有沒有傷着?”席憬撣走妙辭袖擺的灰塵,聲音響在她耳邊:“真是個不讓哥哥省心的壞孩子。”
妙辭晃了晃腦袋,把手攤開讓他檢查,“不曾受傷。”
她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
她向往的自由,剛剛差點将她砍死射死。
而她一直想脫離的桎梏,此刻卻護在她身前,開口先詢問的是她的人身安全。
妙辭差點就要淚灑現場,可就在她滿心感動的時候,席憬的手指卻一路下滑,隔着一層外衫,揉了下她脊背上的骨頭,用着教訓的力度。
妙辭渾身一激靈,“哥,哥哥?”
席憬把手收回,“回院裏,好好反思。晚些時候,我親自檢查你的反思效果。”
妙辭自然不想在這種尴尬的氛圍裏多做停留,哪知才剛擡腳,就聽譽王制止道:“公事既已說完,也到了該走的時候。小娘子不必拘謹,和世子一道送我一程。”
譽王心情很好的樣子,“小娘子意下如何?”
這是在有意挽留妙辭,不好直接回絕。
席憬心裏一沉,牽起妙辭的手腕,小聲交代:“跟在哥哥身邊。”
說完還覺不夠,于是捏了下她的指腹,“專心走路,不要跟別的男人說話。”
很顯然,“別的男人”是指譽王。
三人同行,但凡妙辭走得慢些,那譽王很容易就能瞥清她的模樣。
席憬隔在譽王與妙辭中間,一壁應和譽王的話,一壁牽着妙辭的手腕,确保她的肩膀始終與他平齊。
然而即便走得這樣森嚴,兩個年輕人還是在偷偷打量對方。
譽王把偷瞄藏得很隐蔽,先瞄見一點白白的下巴颏,使他想起漢白玉上的浮雕,白得精致又突出。再是瞄見半張荔枝般透明的清水臉,使他意會到一種不谙世俗的天然美。
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可在妙辭看來,他分明是在張揚地試探。
師府竹林初遇,那道清瘦的背影,令她怔怔回味了很久。
這樣的懵懂年紀,哪怕什麽逾越話都不講,什麽逾越事都不做,只是遙遙望一眼,心裏就刮起一道不輕不重、不痛不癢的異樣。
她一早就知道那道背影不是師志清。正如席憬所提,當時師志清正待在殿前司。何況師志清人高馬大的,沒那麽孱瘦。
那時他到師府辦事,她将他當成哪家的富貴公子。閑聊幾句,彼此卻有交心的跡象,因此她願意接過他送的見面禮——一面透光兔子銅鏡。
卻萬萬沒想到,原來他就是席家一直在暗中輔佐的譽王。
妙辭只把譽王清秀的長眉看了看。看久了,竟覺得暈眼,一顆心被攪得混亂。
等再回神,譽王已經登車駛遠。
回程路上,月亮業已将現未現地吊在天際。
走這一路,席憬原本想提起前兩日書房失竊的事。他知道硯臺盒是妙辭的心結。只要此事不休,妙辭心裏便不會輕易饒過她自己的失責。他原本想說:“你想跟我一塊去找硯臺盒嗎?就我們兩個,悄悄的。”
可誰知,他心裏記挂着她,她卻怔了一路的心神,半點心思都不肯放在他身上,甚至連他身遭的氣壓變了幾變都不知。
“看呆了?”席憬再無法忍受,彎下腰,眼睛湊到她的眼睛前,試探問:“莫不是看哥哥看呆了?”
妙辭飛快瞥頭,“沒有。”
“我還沒說是哪位哥哥。”席憬擡起妙辭的下巴,拿手帕擦了擦她的顴骨,“落了點土,花貓似的。”
妙辭惱他一眼,“怎的不早說。”
席憬冷眸凝視,“過去臉髒時,也不見你這樣惱。是因為你的譽王哥哥惱我?他算你哪門子的哥哥?”
“是看他看呆了吧。”席憬拽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去好好說說,他有什麽好看的。”
回去說說,其實是想彼此一個臺階下,不好再此話頭多講,否則又要鬧得彼此下不來臺。
偏偏這一次妙辭置氣似的,站在原地不動。心裏感動席憬在譽王面前維護她是真,可嫌他總是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也是真。
是呀!反正他總是對的!
他說她是因譽王而氣惱,那她就是如此!
她不能是因為嫌土礫悶臉,只能是因為想給譽王留個好印象!
就算他草木皆兵,那他也是對的!他總是對的!
風卷着妙辭的衣擺,豁喇喇地朝席憬手臂上拍,像無聲的對抗。
席憬以為他戳中了妙辭的心事。
想到将來她對譽王,可能會比對他更好,他莫名感到一股煩躁。
那個親他兩口的妹妹,那個令他胸腔發癢的妹妹,将來也要那樣熱忱地去親其他人嗎?
怎麽可以!
席憬臉色鐵青,把指節強勢擠進妙辭的指縫。又割掉她身上的紅宮縧繩,把紅繩系成死結,栓在二人相貼的手腕上。
“不聽話,總想叛逃。”席憬道,“在軍營,這種不聽主帥號令,分不清敵我的小将士,是要被當衆處罰的。”
妙辭瞪大眼,“你在,搞什麽……”
她不斷掙紮。然而越是掙紮,越是被勒得更緊。
他們的腕骨緊貼,她的血液流動得更快,筋脈翕張得更急,猶如蝴蝶落入捕蝶籠,到處亂竄亂晃。
紅繩勒出來兩份相同的痛。在此刻,席憬終于體會到做親兄妹是怎樣的感受。
是割不斷的羁絆,是不用再時刻擔憂妹妹會不會把他撇下,獨自逃掉。
原來要做t親兄妹,只需将他與妙辭緊緊捆綁。
“這就是你帶給我的痛,妙妙。”席憬擡起她的手腕,“你分明感受得到。在你與譽王眉來眼去的時候,你分明感受得到我的痛。”
他搖了搖二人緊貼的腕骨,“所以你是那種寧肯要哥哥受痛,也得讓譽王舒服的妹妹嗎?是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