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第10章
那的确是生氣的神情,只是兄妹二人都覺得這場氣來得莫名其妙。
席憬沒再多說,旋風似的踅身出屋。
妙辭把木偶娃娃抓緊,雖不懂他為甚這般氣惱,可卻覺得自己打了場勝仗,總算是護住了娃娃。
不一時,妙辭忽地想起一件事,于是連忙掀開衣櫃,端出一個夾在衣裳堆裏的螺钿盒子。
螺钿盒的重量輕了些,妙辭心裏暗嘆不好。
打開盒,裏面擱着的一個東西已然消失不見。
妙辭把螺钿盒緊緊抱住,跌坐在地。
原來席憬早已發現她的小心思。
妙辭不知道這一夜是怎麽硬生生捱過去的。
摟膝窩在床榻裏,聽着風聲呼呼作響,心裏酸澀,卻又麻木。因為她跟席憬之間心照不宣的争執,早已發生過許多次。
是給她疊好衣裳,掖好被角的哥哥,也是将她看管得極嚴,令她惶感窒息的哥哥。
他明明那樣好,卻也那樣壞。
妙辭心裏針紮一樣的難受,盯着月色出神。等再反應過來,天邊業已爬上一個惶惶的太陽。
她沒歇好,被葭合摁在妝奁臺前梳妝時,眼下已然綴上一個淺淺的黑眼圈。
斂眸時,睫毛的陰影在黑眼圈的陰影上面又疊加一層,綴着一種高貴的疲勞。
葭合把一股橋梁釵插在妙辭烏黑的髻上,曼聲道:“小娘子,世子要你即刻去小膳廳用早膳。”
妙辭不愉,“哥哥這人,要來要去的,話裏透着一種霸道,我不喜歡。晚點去,晾他半晌。”
往常妙辭不會在意這類細枝末節,可今日她氣不順,總想找席憬的茬。
席憬施令慣了,沒人敢違抗他的命令,更別說是挑他話裏的刺。
可她不同,她是他養大的妹妹。在他面前,她天然有莽撞行事的權利。
她要晚點去,自然旁人都要遵循她的意思。
恰好今日席憬心裏也藏着事,因而聽完賴良子的傳話,他并未有什麽情緒,只是淡淡地說知曉了,“那就好生等着,等她來再布膳。”
他持起書卷,瞧起來在孜孜不倦地晨讀,實則心裏總想着昨夜的荒唐事。
什麽叫“不清白”。
莫名被妙辭親了兩口,才叫不清白。
那膽大包天的小姑娘,親完他的側臉,又在他的胸膛前,狠狠嘬.了一口。
小時候給她幹裂的嘴皮子塗唇油的時候怎麽沒發現,原來她擁有那樣柔軟的嘴唇,不夠厚重,卻也不算輕薄,嫩得剛剛好。
偏生她那樣懵懂。他要扔掉木偶娃娃,定是娃娃有問題。她怎麽就不明白,還反着跟他較勁。
及笄後的她當真奇怪,不過他也足夠奇怪。
那樣不清白的事,世間只有他一人知道。
事後回味,他的感覺竟是——
不厭惡。不是吞了泔水摻蒼蠅般的厭惡。
也是,被自家妹子親兩口又算什麽。幸好除他之外,再無人知曉內情,這不過是一場意外。心裏的慌亂,也許是兄妹早不像幼時那般親密無間,因此當再次被她親近,他竟無法迅速靜下心。
“盡早将那位苗疆老妪擒來”,席憬交代道,“木偶娃娃在她那裏買下,她定知道此物的來歷。”
賴良子呵腰應下,“世子,方才上頭來信,說下晌要親自來園一趟,跟您說些事。”
席家的上頭,自然那個最大的亂臣賊子——當朝五皇子,譽王彌慎。
席憬把書卷往桌上一甩,“此事機密,下晌務必看好小娘子,不允她到處亂走。”
賴良子存疑,“從前大人們商量事的時候,從不在小娘子的行蹤上面設防。今下驀然行動,是否會打草驚蛇。”
席憬橫他一眼,“你倒是愈發有主意了。”
賴良子急忙閉嘴,“屬下不敢,謹遵世子吩咐。”
從前是從前,現在卻不同。兩位年輕的适婚男女,倘若碰面,誰知道會不會擦出什麽不該有的火花。譽王是将來的皇帝,無論從哪一方面看,席憬都覺譽王與妙辭不甚相配。
胸腔驀地發癢,席憬把手放在左胸前面,感到自己的心跳快了幾拍。
這是種絲絲縷縷的癢,恨不能把手伸到腔子裏,深深地撓上一撓。
妹妹,妙妙,他養大的沒良心的壞孩子。
在他解決掉共感娃娃前,他不允任何人妄圖染指妹妹。
等待的時間盡管漫長,可于席憬而言卻并不枯燥,想想公事,想想私事。還沒想完,遠遠便瞧見妙辭迤逦而來。
日頭曬,她一徑垂着腦袋,看起來有一種嬌怯怯的腼腆。戴着一座低低的扁口冠,簪釵橫斜有致,耳朵墜着小巧的玉铛。到了陰涼地,她把頭擡起。眼鼻嘴還是那樣水秀,只是多了一道淚妝。所謂淚妝,就是粉點眼角,眉尾底下落一黑點,分外別致。
“本來沒想打扮得很出衆,”妙辭扶冠落座,“只是屋裏的女使不肯放過我,拽着我狠狠拾掇一番。”
她被席憬盯得耳根發熱,“是不是很奇怪。”
席憬臉上拎起一點笑,“不要駝背,大大方方的。不奇怪,怎麽都不奇怪。”
布完膳,妙辭沒有動筷,反而把胳膊伸在席憬面前,直言道:“還我。”
路上她苦思冥想,反正她總能被席憬看得透徹。與其遮遮掩掩,不如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
席憬把一顆栗子糖落在她掌心,她接下,卻仍說:“還我螺钿盒裏的東西。”
聽及此,席憬的眉峰狠狠擰了下。
“是指那面透光兔子銅鏡?”他的聲音在陽光下冷透,“此物是禁中舊藏,持鏡的主人要麽是皇子皇女,要麽是後宮嫔妃。無論原先是誰持有,此物都不可再留。”
禁中不明不白流出來的物件最是講忌諱。寧可丢掉不要,也萬不能流到貴胄手裏。否則若被扣上“結黨營私”的帽子,屆時哪一方都難脫身。
席憬有顆逆賊心,無論怎樣被外面潑污水,他都不在意。
可妙辭不行。
“此物不能還你。”席憬鎮聲道,“你若喜歡,改日哥哥給你做個一模一樣的出來。”
“不是喜歡不喜歡,”妙辭耷着眉,把手對插在袖裏,“是你偷走了我的東西。是偷!”
“偷?”席憬反問,“焉知此物,不是從在師府竹林裏遇見的那位‘志清哥哥’身上掉出來的?”
妙辭“哼”了聲,不想提這個話題。“我今天有事,暫且不同你計較。”
席憬舀好一碗熱粥,擱在她手邊。
“哪個時辰有事?什麽事?”
妙辭回道:“反正就是有事,上晌和晚間都有事。”
席憬說好,“倘若有事是指出去玩樂,那下晌不要回來。倘若有事是指在家玩樂,那下晌不要出來。”
他對上妙辭困惑的目光,“下晌譽王會莅臨榴園。”
妙辭“哦”一聲,“前兩年譽王也來過,那時怎麽不見哥哥如臨大敵。”
因為前兩年她沒及笄,還是個半大的野丫頭。
席憬本着“寧拆十座廟,也得毀掉這一樁婚”的念頭,切實囑咐道:“行事要謹慎,他是将來的官家。指不定他一見你,便t動了将你擄到後宮裏的心思。屆時你與萬千嫔妃一起争寵,豈不過得委屈?”
妙辭被這話吓得連連道好。
只是有時候,大人強調得越是嚴苛,她便越是不受控地想去探個究竟。
就像那些理學家越是強調“存天理,滅人欲”,民間便越是偏愛肉.欲縱橫的話本子。
妙辭其實一日無事,只是下晌,看着滿院戒守的侍衛,她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念頭——
出逃。
哪怕僅僅是在偌大的園子裏亂晃,也算是出逃成功。
譽王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黑成煤炭,還是白成牆粉。
妙辭悄悄溜走,心裏描摹起傳聞中那位穎悟絕倫的譽王。
席憬嫌她在意那位冒名的“志清哥哥”,其實,到了二八年華,她天然會對外面的男人抱有一種純真的好奇。
她想見見外面的人。
她将來要跟別的男人成婚。外面的男人,臉有席憬俊麽,手腳有席憬麻利麽。
他們是怎樣的,她想悄悄見一見。
妙辭第一次覺得出了院,外面園子裏的空氣竟是那樣鮮甜,每一寸都充盈着自由的味道。
光明正大地走大道,定會被席憬抓到。因此她踅上小徑,捉起裙,靜悄悄地走,感到做賊一樣的刺激。
規矩的姑娘做慣了,難得叛逆一回,竟發覺原來不規矩的姑娘有那麽多的好處可得。
七拐八拐,不覺間,妙辭拐進一座靜寂的小院。
榴園裏竟有這般令她眼生的秘密地方?
妙辭後背虛虛貼着牆壁,突然,背後傳出一道陌生的清朗的聲音。
“那面兔子銅鏡,的确是我從禁中帶出來的私物。”
妙辭心裏一驚。
銅鏡分明是那位“志清哥哥”贈予她的物件!
莫非……
妙辭正想轉身細聽牆那頭的動靜,只是還沒等有動作,便聽那頭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殿下尚未出閣,倘或處事不慎,恐會令朝班諸臣工起疑。”
是她的哥哥,席憬在說話。
殿下……
哥哥在跟譽王交談。
那豈非……
劍拔弩張間,妙辭的衣角恰被牆上爬的藤蔓勾住。她掙紮兩下,卻不想一整面牆倏地轟然坍塌。竟只是一面作裝飾用的假牆!
“轟——”
煙氣濛濛盤在妙辭腳邊,她退後幾步。再擡眼時,妙辭先瞧清了那位譽王。
緊接着發覺,席憬正涼涼地、冷冷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