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飄飄兒。”陶浸在嘴裏含了一遍這三個字,咽回喉頭。
但陳飄飄捕捉到她的笑眼,咬一口嘴唇內|壁,拿上外婆的包,扶着她離開人群,才介紹:“外婆,這是我學姐,陶浸,浸泡的浸。”
“學姐,這是我外婆。”
叫學姐?陶浸了然地看着她裝乖,沒有戳穿。
“外婆好。”
外婆仰着腦袋看陶浸:“學姐,梨好,梨好。”
陶浸輕輕“啊”一聲,笑了。
外婆的普通話是跟着電視裏學的,很不标準。陳飄飄耳朵紅了,小聲說:“外婆,你不用說普通話。”
也不用叫陶浸學姐。
“叫我浸浸就好。”陶浸見狀,适時遞聲。
“哦。”外婆點頭,從上到下打量陶浸,問她:“你好高诶?”
“一米七二,一米七二外婆。”陳飄飄說。
外婆“哦喲”一聲,很是贊賞。
陶浸抿嘴笑,背着手站在電梯前,微微低着頭。
外婆和陳飄飄說了會兒話,什麽瘦了胖了有的沒的,電梯到了,三人進去,又怼上來幾個行李車,陶浸跟陳飄飄被擠到邊緣,陳飄飄感到陶浸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胳膊,望着電梯門,悄聲耳語:“你怎麽知道?”
“什麽?”
“一米七二。”
呃……陳飄飄清嗓子:“目測。”
陶浸淡淡一笑:“挺準。”
“嗯,我的眼睛就是尺。”陳飄飄也望着電梯門,幽幽說。
“噗嗤”一聲,她聽見耳畔的氣息活了。
玩梗嘛,自己也挺會逗陶浸開心的。
陳飄飄好想牽她,克制的手指蠢蠢欲動,她回避般側頭掀了掀外婆的帽檐:“老太太,你戴這個熱不熱?”
外婆打她的手:“我的造型。”
“你還有造型呀?”陳飄飄樂得眉眼彎彎。
“怎麽嘛?我衣服也是才買的,的确良。”外婆抻抻衣服擺子。
的确良大概就是滌綸,陳飄飄給她理理衣服,順着講話:“好高級哦,舒服吧?”
“可以的。”
電梯到了,一行人拎着包出來,買票坐快軌。外婆一路很新奇,也非常小心,上地鐵時總要快幾步,生怕門把她關外邊了。
“浸浸你也快點。”她向外邊招手。
“來了。”陶浸小跑進去。
陳飄飄坐在陶浸旁邊,聽她跟外婆交談,外婆問這個卡要還回去嗎,陶浸溫柔地說外婆這張是一次性的,要回收,她和飄飄的不用,然後翻翻兩面,細心地解釋二者之間的區別。
她仍然那麽從容,那麽張弛有度,那麽招人喜歡。
陳飄飄靠在外婆肩膀上,聞着她熟悉的味道,沒說話,陶浸在聊天的間隙裏看看她,溫順又寧靜,不是佯裝的淡定,如同倦鳥歸巢。
瀑布般的頭發耷下來,散在臉邊,陶浸的手動了動,下一秒外婆的手伸過去,将陳飄飄的頭發捋好。
和來時的路線一樣,出站後緊接着上出租車,開到小區時,天已經擦黑。外婆眼睛到了晚上就看不太清,緊緊抓着陳飄飄的手,眯眼邁入樓道。
等陶浸開門,外婆适應了光亮,混沌的眼珠子眨出幹燥的淚痕,她抹一把,怔愣:“飄飄兒。”
“嗯?”陳飄飄領着她去沙發。
外婆東張西望:“咋個不像酒店呢?”
“不是酒店呀外婆,”陳飄飄給她倒水,又給陶浸倒一杯,“這是學姐家,哦,她租的房子,我們這幾天在這裏住。”
外婆看看陶浸,又看看房子,眉頭皺成蚯蚓:“你舅舅說給我找住處的呀,怎麽住到你同學這裏了。”
她攥着陳飄飄的手:“舅舅沒有給你開房間的錢呀?”
陳飄飄錯愕,搖頭:“沒有啊外婆。”
“我還跟舅舅舅媽說了,我沒有錢,但我很想你嘛,特別想你來,不知道怎麽辦,我當時都急哭了,學姐看到我哭,說她正好有房子,就借給我住了。”
陳飄飄小聲說。
陶浸看她一眼,通常她們排的劇裏,本着“家和萬事興”的原則,女主遇到這種狀況都會隐瞞下來,或者打個哈哈就過去了,而陳飄飄一臉委屈地說,自己急哭了。
半點臉面都沒打算給親戚留。
陶浸喝口水,陳飄飄的眼神游過來,抿住嘴角。
外婆很生氣,拽一把陳飄飄的手腕:“你把我電話拿過來,我給他打電話!”
陳飄飄搖頭:“先吃飯吧。打了也沒用,現在也定不到房間的外婆。”
她殷勤地給外婆順順氣,又讓她喝水。
外婆骨碌碌飲掉一大口,仍不高興,拍拍她的小爪子,哼一聲:“外婆有錢,都留給你,不給他。”
陳飄飄笑:“好,外婆,我給你養老。以後我們也租這種房子,好不好?好漂亮的。”
她親昵地皺皺鼻子,給外婆遞個眼神,悄悄說。
真可愛,陶浸撐着下巴看着她,又想說這三個字。
休息了一會兒,六點半。外婆閑不住,也不願意去外面吃,說給兩個娃兒煮面。拉着陶浸的手走到廚房,燒上水,忍不住地道謝,又唠了半天的嗑。
“我們飄飄兒在學校乖不乖?”她問。
“很乖。”陶浸看一眼在客廳蹲着給外婆整理行李的陳飄飄。
“你們是咋個好的啊?”外婆又問。
“嗯?”
“就是處朋友。”
嗯……陶浸潤潤嘴唇,耳後泛紅,“處朋友”這三個字,在北城的意義似乎不太一樣。
“我們是一個社團的,她剛來社裏,我帶她,”陶浸輕聲答,看一眼鍋,“外婆,水燒開了。”
“哦,”外婆将面條放進去,“浸浸你吃辣不?”
“吃的,我比飄飄能吃辣。”陶浸笑着說。
“是啊?”外婆眉毛都支起來了,“我們飄飄兒很能吃辣的。”
“真的,”陶浸莞爾,“不信你問她。”
“外婆不信的,外婆給你加兩勺辣子,你如果嫌辣,就不厲害。”外婆偏着頭哼哼,用筷子攪攪面條。
陶浸笑出聲,反手撐着料理臺,不用力地靠着:“那如果我厲害,有獎勵嗎外婆?”
“獎勵你再吃一碗。”外婆被逗笑了。
陳飄飄抱着外婆的睡衣,透過虛掩的廚房門看她倆。
很久沒有在跟外婆的家裏聽到第三個的笑語,通常這樣逗外婆的是自己。
陶浸真了不起,不僅能讓同齡人喜歡,讓老師喜歡,連外婆都想要跟她多說話。
心裏松快又不松快。果然,她對所有“不讨厭”的人,都那麽好。
外婆面條的做法和北城不一樣,通常北方是将湯和面一起煮,但新都的面有底料,将面條撈出來拌拌,湯則是白開水。陳飄飄說得沒錯,外婆廚藝很好,倆人吃得食指大動,滿口生香。
外婆不餓,燙了點小白菜,吃吃水煮菜看她倆。
用餐完畢,陶浸和陳飄飄去洗碗,陶浸把筷子瀝幹水,遞給陳飄飄。陳飄飄放好筷子,把碗裏挂着的水擦幹,忽然想到了什麽:“你晚上在這裏住嗎?”
陶浸搖頭:“我回宿舍,還有作業。”
陳飄飄沉默,陶浸低臉看她:“怎麽了?”
“我之前在想我們怎麽住。不是有兩間房麽,我當然跟我外婆一間,但我又覺得,你和我們住一起,會不會不自在。”畢竟陳飄飄和外婆是一家人。
“可是,你要回宿舍,我和外婆住在這裏,也不太好吧?”
占了人家房子似的。
陳飄飄擡眼,目光軟軟地看着陶浸。
她已經開始有一點依賴陶浸的決定了,盡管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
陶浸洗完手,用紙巾不緊不慢地擦,扔在垃圾桶裏,才說:“那正好。”
“啊?”
“我室友都回去了,宿舍裏就我一個,”陶浸頓了頓,看向陳飄飄,嗓音輕輕的,“我怕黑。”
所以她的意思是……陳飄飄感到自己心髒一堵,酸酸脹脹地蔓延開。
猜到了,陶浸想讓自己安頓好外婆之後,和她一起回宿舍住。
其實很平常的提議,可由于陳飄飄欠陶浸人情,導致這場交談像一筆交易,把普通的語句變得意味深長。
“什麽意思?”陳飄飄啞啞地,柔柔地問她。
雪白的脖頸沁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陶浸幹淨而修長的手指支在竈臺邊緣,食指在上頭随性地蹭了蹭。
“你陪我。”她不用力地笑了笑,春風拂面,明眸皓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