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別的原因?

“是什麽?”陳飄飄直起身子,端坐在沙發上望向陶浸。

外面已經很黑了,有遛狗的路人在喚寵物回家,她們開着窗,小區噴泉的聲音也能依稀聽到,或許是瑣碎的響動太多,又或許家裏的燈太亮,陶浸掀起眼皮,又微微阖攏,抿住嘴唇,舌尖潤了潤,沒說話。

她在緊張,可能,還有些難以啓齒。

這類細微的情緒似白蟻,悉悉索索地啃噬陶浸完美而茁壯的精神支柱,陳飄飄透過她玲珑剔透的眼珠子,捕捉到渺小的無助、難堪、還有脆弱。

如果真正愛一個人,是從心疼開始,那陳飄飄想,自己也許從此時此刻,真正确認自己愛上了陶浸。

因為她還在一無所有的年紀,剛剛邁入成年的門檻,就想到了以後。

她想,如果自己再大一點就好了,二十五歲?三十歲?她會好好保護陶浸。

哪怕對方所有的條件,都比自己優越得多。

陳飄飄想了想,問:“你想玩游戲嗎?”

嗯?陶浸沒料到她突然提出這個,愣了。

陳飄飄穿好拖鞋,拉着陶浸的手進卧室,坐墊扔到床邊的地毯上,一人一個,然後她從抽屜裏翻出一幅撲克牌,和陶浸相對着席地而坐。

她躬身,“嘩啦啦”熟練地洗牌,倆人都沒有開燈,窗簾保持着下午的開合,有月光從縫隙裏透進來。

就這點月光,足夠了。

陶浸怕黑,可那是陽光明媚的陶浸。假如她想從陰影裏開口說話,夜晚反而能成為安全屋。

“要做什麽?”陶浸睫毛輕掃,看着埋頭動作的陳飄飄。

她的卷發亂亂的,齊劉海被分到兩邊,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略帶峰骨的雙眉。陶浸覺得,齊劉海也像她的掩飾,如果将眉毛全然露出來,會發現五官伶俐許多,沒有平常遮遮掩掩的鈍感。

“啪。”陳飄飄将撲克牌扣到兩人中間。

月華下的少女皎潔而陰冷,她保持往常文弱的聲調:“抽牌比大小,說秘密,說一個,脫一件衣服。”

“脫完,做。”

陶浸的心湖一蕩,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陳飄飄,強勢、直白、帶着淩厲的壓迫感,令她後背的小栗子迅速鋪開,五髒六腑麻掉一片。

她在心裏說了一個秘密,作為開場白——她喜歡這樣的陳飄飄。

“為什麽?”陶浸咽了咽喉頭,輕聲問。

為什麽要玩這個游戲?

“因為我很渴望了解你,”陳飄飄回視她,胸腔起伏,眼神明滅,“渴望到,我願意用我沒有跟人說過的東西來換。”

不想跟陶浸霧裏看花了,她們都需要一個彼此坦誠的機會。

她舔舔幹燥的嘴唇,伸手摸一張牌,攤開,擱到自己面前。

黑桃2。

大概率是輸,陳飄飄笑了笑。

陶浸探手,翻開一張牌。紅桃8。

陳飄飄二話不說将外套丢在一旁,鎖骨在白皙的皮相下像橫貫的淺川。

“我媽不要我了,我爸從來就沒怎麽管過我,我跟外婆相依為命。我不想花太多外婆的錢,所以我,挺窮的。”

她低聲道。

其實猜到了,陶浸眉頭一蹙,眼裏仍然不可抑制地漫上心疼的神色。陳飄飄沒看她,又翻一張牌,黑桃3。

靠。陳飄飄又笑了。

陶浸呼出一口氣,食指在牌面一點,輕柔地拎起來。方塊4。

陳飄飄把頭發薅到頸側,T恤亦被放至腳邊。

弧度精致的肩膀稍稍一動,月色在上頭似傾瀉的染料。

她伸手撩了撩被抛棄的T恤,腿屈起來,略略有所遮擋,随即她似抽煙般抽一口氣,仰頭輕“嘶”地一聲,又吐出來。

她以安靜的口吻說:“我媽再婚,嫁給了退休的副市長,副市長也是二婚,之前有個女兒,跟我是一個年級的。她說我媽是小三,我是小三的女兒,‘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小三生的也是小三。”

“其實我媽不是,她和副市長是離婚之後才遇到的。”陳飄飄漫不經心地插了一句。

那時她沒解釋,沒有人會相信。

女孩媽媽家很有錢,她人緣也很好,是班上的小公主,她讨厭陳飄飄,就等于很多人都讨厭陳飄飄。

有跟小公主關系好的同學編調侃陳飄飄的段子,有嘴賤的男的趁機說陳飄飄一看就騷,還有校外的混混說,睡過陳飄飄。▂

“我跟我媽說,有人欺負我,我想轉學,我媽說好好學習,不要管有的沒的。春節外婆家過年,我媽在廚房裏跟姨媽一起做飯,我聽見她說,能不離婚還是不離婚,對孩子心理影響很大,飄飄性格就不好。”

她媽媽認為她被欺負,是性格孤僻的原因。

“飄飄。”陶浸嗓子啞了,拉住她的手,輕輕捏掌心。

她沒有去抱住陳飄飄,她知道,陳飄飄說這些,不是想要安慰,反而是在安慰自己,在渴望自己。

她們不需要身體的接近,這該是兩個靈魂相遇的夜晚。

陶浸低頭,把陳飄飄面前的黑桃2拿過來,蓋到撲克的最上方,再翻開,攤到自己面前,望進陳飄飄的眼裏:“黑桃2。”

陳飄飄胸口微顫,和她對視三四秒,才眨眨眼,遲疑地伸手摸牌,打開:“紅桃J。”

陶浸笑了:“你贏了。”

她吸吸鼻子,也屈起雙腿,抱住:“我不知道說什麽,你問我吧。”

陳飄飄想要了解的,她都願意敞開,只是,很難開啓話頭。這是第一次,她希望陳飄飄牽一牽她。

“你,跟她做過嗎?”陳飄飄輕咬下唇,聲如蚊蠅。

陶浸眨了眨眼,随即掀起眼皮,就這樣直接地看着陳飄飄。

明白了。

不意外,可得到确認後,陳飄飄仍然呼吸不暢。

有細微的聲響,她看向地毯。陶浸只穿了一件工裝背心,現在也沒有了。

“這個問題不算,因為我沒有回答,”陶浸溫聲道,“你可以再問一個。”

“你們分手的原因,和這個有關嗎?”

陳飄飄也是十分聰明的姑娘,并且在成長過程中磨練了琢磨人心的本領,因此當她看到陶浸回避的神情時,就已經将思緒定位到這個部分了。

所以,她很理解陶浸為什麽難以開口,也願意耐心地先剖白自己。

她在黑暗裏,看見了陶浸從未示于人前的,燭火一般的隐秘。

“嗯。”

陶浸點頭,頸部的皮膚凹進去,美人筋凸出來。

頓了頓,她說:“那天你問我喜歡你什麽,其實我只說了一半。”

她和陳飄飄同樣都是戴着面具生活的人,或許很多人都是。陳飄飄的面具在網絡上、在宿舍、在班級,但她在至親面前做自己。

陶浸相反。

“你很可愛,很有趣,很多面,看似在僞裝,但僞裝也是某種意義上的自由。”

不是每個人都能自由地釋放并且享受自己的每一種狀态。大多數人像魔方,被糾正,被規訓,被調教得每面都是齊整統一的顏色。而陳飄飄的魔方,是亂的。

她的表面有各種顏色,紛雜錯亂,并且,她并不打算調整。

“這是吸引我的原因之一。”

“第二點,”陶浸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你在喜歡我,接近我的時候,用論壇ID在個人主頁悄悄發了一條狀态。”

“好想睡她。”

這一句是氣聲,沉沒在深夜的汪洋中,被鯨魚一擺尾,浪湧進來。

“我喜歡,我喜歡的人,對我有渴望。”陶浸抿住嘴角,坦蕩清白的雙眸裏有細微的火星子,像被燃燒的稭稈,飄出灰燼般墜落的欲望。

陳飄飄的心底呻[yín]一聲,被無形的手掏了一把。

“篤篤篤”地跳起來。

所有人眼中的月下之花,坐在地毯上,跟她赤誠地談欲望。

光是這個場景,足夠令人暈頭轉向。

“所以……”陳飄飄啞着嗓子,以眼神包裹她。

“其實,在一起的時候,她沒有小馬說的那麽差,除了有一點以自我為中心,但那時我覺得,不是不可磨合的問題,尤其是我當時第一次談戀愛,非常希望能有好結果。”

陶浸擡手,胳膊擱在床邊,纖細的手指撫摸枕頭上的紋路:“讓我覺得應該停止這段感情的原因,是我發現,她沒有真正地喜歡我。”

陶浸的脖子泛紅,聲音輕得像一片月亮,月亮在心頭反複游走,誘導人吐露真正的心聲。

“她對我的溫柔有興趣,對我的身體沒有興趣。”

她喜歡陶浸漂亮,喜歡陶浸受人歡迎,喜歡陶浸條件優越,喜歡陶浸對她好。

她能享受作為承受方的愉悅,但當陶浸勾住她手的時候,她很勉強。

在親密關系中,實在太容易察覺到,對方究竟有沒有由衷地欣賞自己身體和靈魂中不着片縷的部分。

“她也不太尊重,我同樣作為女性的欲望。”

她沒有那麽積極,沒有那麽渴望,在撫摸陶浸時,不喜歡她呻[yín]出聲,還會在應付完後,沒什麽情感波動地去洗手。

她似乎在愛一個女孩子光鮮亮麗的皮囊,卻沒有真正意義上接納一個女孩子脆弱和依附的時刻。

她更沒有仔細地看過陶浸的身體,甚至在陶浸無奈自我纾解的時候,她轉過來說——還沒好嗎?我想睡覺。

當時她的眼神裏的容忍明明白白地告訴陶浸,她認為的被人追逐和矚目的天山之雪,不應該有隐秘的念想。

那一刻,陶浸從沉溺中醒來,第二天冷靜地說:“我們分手吧。”

鯨魚潛伏進海底,帶着不被人聽到的孤獨的深鳴。

陶浸看着陳飄飄,她徹頭徹尾地參與了陳飄飄提議的這個游戲,她從內至外地“脫衣服”了。

她很不習慣,有一點抖,明明沒開窗,可她覺得有風吹到了自己的脊背上。

不知道這樣的坦然,是不是陳飄飄想要的結果。陶浸頭一回沒有體面地措辭,将自己底層的暗影直白地掏給陳飄飄:“我很喜歡你,并且,在被你追逐的過程中,我覺得很舒服。”

“當你的所謂心機用在我身上的時候。”

“當你,千方百計想要得到我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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